第八十六章 远方的来信

　　一场恋爱的风波过去了，德仁的思想经受了一次狂风暴雨的洗礼，当他再次面对高胜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面对着手足无措的德仁，高胜拍拍他的肩膀：组长，晓琴走了，你不用想她，她也不再想你，事情就结束了。唉，没想到女儿这样痴情……搅乱了你的思想。
　　德仁满面羞愧：都怪我，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以自己带罪之身，给晓琴讲什么人生体验呢？既然有人生体验，为什么还会劳动教养呢？
　　高胜握住德仁的手：组长，别这样自责。人生体验都是在挫折中得到的，一帆风顺时体验自然就少得多了。照你这样说来，我来劳动教养，也是有罪之人了？难道我们坚持的真理，我们为纠正社会弊端所作的努力，我们坚定地走着的人生之路，都错了不成？
　　德仁自知失言：老高，我们并没有错，我听你的，正确的东西一定要坚持下去。
　　老高对德仁这个年轻人还是有点偏爱，对他和女儿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愿意细问，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公路继续向前修筑着，五组的工地上，依然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和大家在一起劳动、说笑，德仁的忧郁情绪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老卢、老方、老李照常挖土，德仁和大刘、小董和小许抬着箩筐运土，张宏、胡峰、延安、李虎林往箩筐铲土，高胜是个自由人，拿一张铁锨，想干多少就干多少。相对来说，抬筐运土比铲土要重一些，为什么德仁和大刘还占住箩筐不松手呢？因为他知道提高劳动效率的关键是抬筐运土，运土快了，铲土、挖土都得加快速度。他不愿意批评任何人，也不愿意给别人讲大道理，为了五组的荣誉，他只能以加快抬筐的速度，来带动全组的劳动效率了。大刘自然理解德仁的心理，他俩抬着箩筐一阵风似地把土运出去，又一阵风似地把箩筐送回来，铲土的人停了不到一分钟，又忙碌开了。
　　德仁紧张地干了一阵儿，便放慢了速度，大家也都放松了节奏。于是，爱说话的小董发言了：各位，今天8月1日，再有两个月就是国庆12周年，到时候要大赦天下，我们都能得到新生了，哈哈……
　　大刘说：小董，别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了。今年国庆，一不逢五，二不逢十，哪会大赦天下呢？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解除劳动教养，但不可能是全部人员。
　　小董灰心丧气：像我这样的，恐怕要抗战到底了。
　　下午收了工，李干事叫德仁去领信件。德仁走进队部，李干事交给他两封信，一封是王一河的，一封是韩六的。李干事说：张德仁，你的人缘不错么。
　　德仁笑了笑，便走了出来。吃了晚饭，德仁来到河边，面对着潺潺的流水，他在草地上坐了，先拆开王一河的来信：
　　好人组长：
　　你好。分别已久，十分想念。我等到各种事情有了一个归结，才给你写信，请原谅。这封信只供你一人阅读，读后请烧掉。
　　依照你的嘱咐，不显山，不露水，我冷静地处理了这件事情。一进门，听见有小孩子哇哇的啼哭声，我胆战心惊地想道：有小弟弟了。当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继母：这孩子多大了？
　　继母尴尬地笑了笑：一岁多了。
　　我穷追不舍：几月几日的生日？
　　继母羞得满面绯红：一河，不用问了，这孩子和你没关系。
　　我喃喃道：那也得把生日说清楚呀。
　　继母的脸红得像一朵绽放的牡丹：4月25日，你算去。
　　我的心腾腾地跳着：4月25日，正是我俩发生的那一天，一年后，孩子偏偏就在这一天出生了，不可能！
　　继母趴在我耳旁悄悄地说：一河，你别害怕，怀胎生育是十个月，不是一年。
　　我这才恍然大悟，放下心来。接着，我和继母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我说：为了父亲的幸福，为了你的幸福，为了这个家庭的幸福，我们只能保持纯洁的母子关系。
　　继母虽然有点难过，我还是对她说了：我已经用劳动教养惩罚了自己的过错，你要是疼爱我，就不要让我再次去劳动教养。
　　继母想了想，答应了我。不过她提了个要求，就是和我再来一次亲吻，为我们的不正当关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为了尽快地结束这种关系，我答应了她，于是我们又有了一次亲热的长时间的吻别……亲吻以后，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泪流满面：一河，再来一次吧，作为我们分手的留念。
　　我大惊失色：母亲，要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劳动教养去好了。
　　我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去，几天没有回家。后来，公安局领导认为我的冤案与他们的工作失误有关，便与有关部门联系，把我安排在文化馆做了一个创作员。文化馆馆长是一位态度和蔼的老人，他眯着眼睛微笑着：小伙子，喜爱文学的人，我见过不少，像你这样假投案、进劳教单位体验生活的，还是头一个。来，跟我谈谈你的体验。
　　我看馆长为人正直，和善可亲，就和他谈了谈你的情况，他听了感叹良久：好人，你的组长是个好人，可是你现在没法写他，也不能写他。唉，社会的真实，生活的真实，和文学的真实，有很大的矛盾。现在的文化馆，只能紧密地配合社会形势，配合各项运动，编排节目，出黑板报，举办展览。目前，我们的宣传任务很重，搞创作的那位老同志，病了好久，现在主要靠你了。这一堆材料，你拿去好好地看一看，要编写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像快板、三句半、对口词、小演唱、短剧等，还要深入到街道、工厂、田间、地头进行宣传哩。
　　文化馆是个一般的单位，没有多少贵重物品和机密文件，我给馆长说了声，晚上想看材料，编写节目，就在办公室里支个床铺住了。所谓办公室，其实是个堆放材料的库房，不管怎么，我住在这里，避免了和继母相处的尴尬及纠缠。后来，在组织业余宣传队排练节目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好女孩。因为家庭贫困，初中毕业后，她进工厂当了工人。她秀丽苗条，能歌善舞，温柔可爱，我们相爱了，双方的家长都很满意。女孩很有礼貌，见了继母一口一个“妈”，叫得很亲热，继母也很喜欢她，我这才放下心来。
　　好人组长，我和女友打算在国庆节结婚，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在这里，我们全家人祝福你，希望你在国庆12周年的时候能够得到新生。
　　你永远的朋友王一河
　　读了王一河的来信，德仁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他为这个曾经在爱河中迷失方向，而现在终于找到真爱的朋友感到高兴，也为他的祝福感到欣慰……他遵照王一河的要求，把厚厚的一沓信纸撕成碎片，扔进汩汩流淌的河水里，一片一片洁白的信纸，像一朵一朵杏花，飘飘荡荡，奔向远方……
　　接着，他拆开韩六的来信，韩六那天真的笑脸和莲莲妩媚的脸庞一齐浮现在他的眼前：
　　尊敬的组长：
　　你好。感谢你的热心帮助，使得我们能够拥有美好的爱情，过上幸福的生活，小六和莲莲将永远铭记你的恩情。
　　小六回来以后，澄清了是非，辨明了曲直，被安排为药材公司的副经理，莲莲也因为检举有功，被提拔成销售科的科长。我俩名正言顺地成了恩爱的一对，此时此刻，双方的老人也都支持我们，特别是莲莲的父亲母亲，更是热情有加，为莲莲置办了像样的嫁妆，我们这一对患难恋人终于在7月1日结婚了。新婚志喜，给组长寄去一包喜糖，希望你和大家一同分享我们的甜蜜、喜悦和幸福。我们一起祝福组长，愿你能够在国庆节获得新生。我们盼望组长的佳音。
　　永远想着你的小六和莲莲
　　读了小六和莲莲的来信，德仁眼睛湿润了，他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高兴，仿佛自己也分享了他们喜悦似的……
　　太阳带着最后一缕余晖，恋恋不舍地沉入山谷，黑暗笼罩了四野。德仁静静地坐在河边，心里荡起了阵阵涟漪……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旁轻轻地响起：组长，你在想什么呢？他们的来信搅扰了你的思绪？搅扰了你的安宁？
　　德仁没有回头，痴痴地望着黑黢黢的河水：大刘，你说我这人多愁善感，心事沉沉，是不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太浓厚了？
　　大刘在德仁的旁边坐了，叹了口气：组长，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你要多愁善感，心事沉沉，而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和身边的事情，使得你不能平静啊。
　　德仁紧紧地握住大刘的手：知我者，大刘也！
　　正在这时，开会的哨子声急促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