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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敌忾同仇/35.罪恶滔天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8-02-09 00:51:23      字数:3351

  霪雨连绵,下了个沟满壕平,沥水恒流。凄厉的雨声,夹杂着揪心的房倒屋塌声,人们已是昼夜不安了。又传说,滹沱河水在猛涨,磁河、木道沟也都满河筒子的流着……
  刘旭东、刘计和,日夜不停地指挥着人们在街口、在田间、在沟壑两旁,堵截阻挡,顺水护堤。颜佐之、刘玉福也走马灯似的从西头跑到东头,一会儿派人去谁家支架要坍塌的房梁,一会儿去谁家牲口圈里拉牲口。三番五次的传信给放哨的民兵,无论多大雨也不能麻痹大意,放松警惕。
  大地里眼看就一片汪洋,庄稼一片一片的被洪水吞噬了。尽管人们拼死的抢救,筑堤、疏沟,哪能跟上洪水的猛涨,大片肥沃的原野已结穗的庄稼,淹没在汪洋一样的水泊里。没半天工夫,水又向街里倒流过来,宽街大道上就有二三尺深。在雨水中浸泡着的那些断墙残壁,倒塌了。不少稍低的房子又被浸泡在水里。
  王书鹏从听了志明介绍的走访几户军属学生家漏房情况后,心里一直不安。他约了志明、恩荣顶着大一阵小一阵的雨,要到高级班几个学生家去看看,正遇上刘明生向拦街口的一些人传达区上的动员会精神。人们一听说鬼子开着汽船把滹沱河堤挖开了,简直都直愣愣的木在了那儿。
  “天呀!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天打五雷轰他们吧。”老明爷披着条破布袋,裤脚挽的高高的,露着那瘦骨嶙峋的大腿,把沾满泥浆的铁锨扬起了大高,咒骂着。
  张礼锁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太绝了……不杀死、烧死,也得把人饿死、冻死呀!”
  “妈的,别挡这鸡巴玩意儿了,把铁锨磨得快快的跟他们拼吧!”刘老吉破声哑嗓愤狠狠地一声嘶喊,更激起一帮小伙子那怒不可遏的激愤,人们一下子消停了下来。
  “罪恶滔天!”一字一顿从志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望着校长愤愤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也不能不启动脚步随着走去……
  激愤终归激愤。人们目送着乡亲们走了,还得顾眼前。刘老吉狠狠地把铁锨往地上一戳,猛地跺了一脚,弓起身子使劲的挖起一锨土,啪叽拍在了埝上,弄得泥水四溅,不知谁说:“老天爷!”“老天爷是不睁眼了,快喊吕司令吧!非调十七团、二十二团来,不能收拾这帮杂种……”
  “去找大翠莲吧。求求白狐老仙儿把这帮狗东西都淹死得啦!”
  “咳!狐老仙儿不行。狐子那玩意儿最怕水,把洞一灌它就傻眼了,还得请猴儿大仙,孙猴儿会七十二变,拔根猴毛就治了他们啦。”这两个对话的是刘吉昌和王兆年,是两个有名的乐天派,从不知愁,都供养着三、四个孩子,手做嘴吃,紧紧巴巴。可是他们总成天价乐呵呵的,面带笑容,按着他们自己的哲学办事。乐天派刘吉昌常说:“你看我孩子多,他哥几个生下来就各带着自己的口粮哩。吃不上是送生娘娘没给他们那些个……”别人就说:“可不是,孩子要带的多,送生娘娘可能就送不到你门口了。”他就说:“哼!也说不准。我四个孩子说不定哪个有福哩。一个人吃穿是有数的,早已命里注定,不能强求。”不知愁陈兆明的哲学是“天底下人多哩,咱能扭转什么乾坤”,或者是“天塌了有大汉子接着哩,咱就在人家胳膊窝底下眯着得啦。死不了就是该不着。”同样是凭天由命。你说日本人掘堤了,他心里想的是:“怎么也不能光淹我那点地。哪一个淹了就是‘命里注定’,愁当什么事。”他们跟老明爷比可是两道劲,老明主张手做嘴吃,“老天爷顶屁用”。所以人们说正事,他们也扯闲篇儿,咯牙逗趣儿。
  尽管人们全力在街口上堆土,挡起高高的一条土埝,可是那些胡同小道坍塌了的破墙间隙,哪儿进不了水呢!水,一片水泊一样的大小,村外涨村里也涨,人们都摇头叹息了。
  “吉昌叔,快回来。房子倒啦。”街里有人破声哑嗓的喊道。
  人们一听也着急的向他招呼道,催促着:“快回去看看吧。房子要倒……”为了减轻他一点惊慌,把“倒了”说成“要倒”,再不敢跟他开玩笑了。他却不慌不忙,涮了涮铁锨上的泥,说:“我就想到要有这码子事儿,可咱是这个命儿……”说完了才慢慢地移动脚步往回走。
  见他这不急不慌的样子,老明爷真想骂他几句:“东明、四虎,你们去几个人看看,人怎么样了?快走!”四个小伙子撒腿向街里跑去。不一会儿,把刘吉昌落在了后边。
  房子塌了,人也压在了里边。
  原来,志明、恩荣正陪着王校长到高级班学生们的家里走走看看,照料下有困难的学生,安慰安慰遭了水灾的家长们。他们在玉辰家坐了会子,刚刚告辞着走出大门,就听得“啌啌……”的声音,一看,北屋临街的那道大墙向外坍倒下来。跟在老师身后送出门来的玉辰、玉彬撒腿就往回跑。“玉辰,不要进屋。”志明他们喊着追了上去,进院后两个孩子早不见了,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窗子随着倒了下来,西头那间房顶落架了。听得屋里喊了一声“娘!”那嘶哑声像是火线上的冲锋号,志明一窜就跑进屋里,随着王树鹏、王恩荣也冲到屋里,志明已架着玉辰他娘的两条胳膊把那压在乱土里的下半截身子拖了出来,老太太的脸被划出了血,浑身是泥,但很清醒,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万分火急地说:“快快小四儿……”小四儿并没压住,身子小,正好趴在一搭檩搪起来的空洞里。他清清楚楚看见娘被压倒了,吓的已不敢出声,听见娘惦着他了,赶紧喊“娘,我在这儿哩!”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雨还在下,房还在倒,王树鹏听到孩子一点点声息,立即趴在地上钻进了那个黑洞里把小四儿拖出来,拖到了院里,中间的那根粱由于前面窗子的脱落,前山墙的塌陷,房顶随着掉下来了。
  这一切是那么迅速,那么利索,五十来岁的王树鹏平时那种稳健的姿态完全被那青少年一般的敏捷所代替,在王恩荣的眼里,已完全判若两人,他自己承认“我的思考都没有跟上王校长的动作”。他最后才走出房门,几乎没把他砸住。
  等刘吉昌被几个年轻人拉着似的紧跟在后边赶到时,只看见了一群满身泥泞的人站在自己的院里,默默望着那已经无法抢救的房子发呆哩。
  王恩荣向刘吉昌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说:“哎呀,万幸,万幸,这可真该着。玉辰他娘和小四儿算捡了条命,多亏先生们了。你们也算该着跟我们受罪了。怎么就这么巧……这也别让到屋里坐坐了……我看你们赶紧回去吧。浑身弄得泥哩巴浆,赶紧去换洗换洗……嘿嘿!”
  王树鹏说:“……天灾人祸,很难意料。可是抗御这种灾难,大家是可以同心协力的。眼前这场洪水造成这么大的损失,这罪恶必须记在日本帝国主义的账上。是他们掘了滹沱河大堤和磁河大堤,我们这儿才成了汪洋大海,地里的水才能向村里灌,才造成房倒屋塌,这不完全是不可抗御的天灾……雨已经下了三天,也不过沟满壕平就完了。所以这不是天命,不是该着,是人祸,是鬼子汉奸们的滔天罪行……我们必须向他们清算这不可计量的债务……”人们越聚越多,像冒雨来参加开会似的,站在院里、街上听起王校长的报告一样。为了压过雨声,让周围的人们都能听到他的讲话,他使劲的发挥着他那浑厚的从丹田发出的“嗡嗡”震人心弦的声音:“……敌人对我们越残酷,我们就越针锋相对的和他斗争,不能气馁,不能胆怯,不能听天由命……房子倒啦,当然是个损失,但是老乡们要想一想,敌人不单是为了淹我们的房子,而是诚心要我们边区人民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屈服于他们的摆布……现在不只是我们冀中,连冀南那大片的根据地,也被他们掘开的滏阳河、运河淹在了水泊里,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所以不论谁办了一件对谁有益的事,就觉得什么过意不去,感激不尽,这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来日方长,我们互助照料的事情,还多着哩。因为我们是为了一个目标,赶走日本帝国主义,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哈哈哈……”他爽朗的笑着结束了和吉昌的谈话,也是向着众多人的谈话。
  因为王树鹏他们还要到其他学生家去,带着刘吉昌难以言表的歉意和周围乡亲们那爱戴的深情,离开他们了又叮嘱:“赶紧把车棚子拾掇出来,好避避雨。”
  东明和四虎他们回到街口上,人们大远就问:“怎么样?”谁还打趣道:“该着什么样?”东明叙述了得知的情况,抢救及时,没出大事,都放心了。也就有心思取笑了:“这真是该着,怎么正好赶上先生们去了,先生要不去……”“那可就该着了……”逗得人们乱笑开了。
  有谁问:“吉昌还讲皮嗑吗?”“他还讲哩,连笑模样都没有了,静瞪着眼听王校长讲了。”
  老明爷说:“说真的,咱村这几个先生可真是百里挑一,什么事都办得那么可心,时时刻刻惦着这学生们,你要不的这个天泥哩巴浆,不会在学校歇一会儿……这人啊,就是不一样,有为自己的,有为别人的,也有为糟害人的,嘿!日本子这帮狗杂种……”他狠狠地铲起一掀泥,好像要把日本鬼子当一摊屎垫进猪圈扬进漂浮着白沫子的水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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