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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8 21:23:33      字数:3002

  明知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了,即使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示出一份沉默,但曹杰如那里还是得去面对的,介绍人么,至少得有个交待,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唉,这事怨我,让你受了委屈。”
  “哪里的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是我性情难移,才落得如此地步。”
  “那,书还编吗?”
  “恐怕编不成了,楼上楼下碰着,也难堪。”
  “一个人得到认可不容易,什么难堪的,打声招呼点一下头就过去了,只你会为这点子事瞎想,人家怕等你一出门就忘了。不过,倒是能名正言顺一些更好,郑局长又是个爱才的人。这样吧,你先听听常副局长的意思,说不准这点子小事他那里就解决了。”
  又说了一阵子客套话,她告辞出来,楼道里站了片刻,便带着极其破败的心情去了常副局长那里。
  “小周啊,进来,坐坐。”常副局长一如既往地热情,这给了她些许的温暖,便坐下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交手续的事。
  “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参与编书的事吧。”
  “这事南处长是同意的啊。”
  “可能也因为一些社会活动吧,再说,我也不想干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只有专心编书了,也不知局里能不能给张办公桌,工作起来方便一些。”
  “当然可以,又不占正式编制,不过这事得先给郑局长汇报一下。”常副局长思谋着说。
  “那,我直接去找是不是有点唐突?”
  “唐突什么,上次在会上郑局长还说要让局里直接聘你呢,放心去吧。”常副局长说,随后又问了套书的近况,叮嘱下去尽快拿出方案来,周一早晨九点在这里开个会。
  “好的。”她答应着出来。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是啊,这么一件小事,怎么好直接给一把手局长汇报呢,再说,又是常副局长主抓的工作,应该完全可以就地解决的啊,可人家既然这样说了,想来也许自己愚钝,不懂机关里的游戏也未可知,又来回把编书的事想了几遍,从郑局长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上分析,觉得倒也不是没有希望,反正机会是等不来的。就算只为争个面子回来,也该去试试,想想如果这事能行,从一间办公室到另一间办公室,贾达坤脸上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她被这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周一早晨一上班,就去了郑局长那里。
  郑局长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她。
  她给这漠然一撞,勇气就减了一半,想好的话也不知怎么开口,慌得汗都出来了。
  “什么事!”郑局长的语气像北极吹来的一块石头,撞得她站也站不住,只后悔怎么就来了,可再后悔也不能什么不说就出去吧,便硬着头皮把在常副局长那里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们这些女人!”郑局长突然冲了这么一句,语气神态是那样的轻蔑和鄙夷,让她忽一下联想到了某种下流的场面。
  这太出乎预料了!
  她用一双受伤的目光盯着他,就把他后面的话逼回去了。
  许久他接着说:“从下面来,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神态中显出了犹豫的样子,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给他毁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固执地盯着他,不知道要从他那里讨回什么。
  他终于拿开目光,缓和了语气说:“有事找常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觉得身子是轻了,脑子是空了,眼前悬起了无数的金星,把她的世界完全悬进了一片黑暗中。她在黑乎乎的楼梯里走着,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下面似乎有人上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又见是常副局长,就很想挣扎着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忧伤地看着他。
  “小周啊,先到办公室等会儿。”常副局长温和地说,但他的表情是僵硬的,便知道是要去郑局长那里,极想喊住他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那样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之后幽灵般下了楼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常副局长办公室门开着,其他几位编委还没有到,便坐在沙发里木了似的,想着就在几个月前,不还坐在郑局长那里听他讲老百姓最动人的平凡故事吗?楼道里碰到也雪琪雪琪地喊着并叮咛让专心编书吗?
  这会儿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
  她一时找不到答案,脑里只塞满了一个声音——
  你们这些女人!
  这些女人!
  女人!
  听着也是一句平常话,竟像一盆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一个才女忽一下就变成了下流女人似的。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吧!想着就算可以没有一张办公桌,可也不能没有尊严呀!她忽一下站起来,很想返回去问问他,我们这些女人怎么了?但还是忍住了,只呆呆地坐在一片麻木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目光才捉住了常副局长。
  常副局长进来的时候,脸色乌青,半天没有吭声。
  她不敢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会这样?”许久,常副局长叹息一声。
  “郑局长说什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常副局长没有回答她,只顾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书不让编了?”她紧张地盯着他问。
  常副局长马上说:“就是这个意思,这样吧,等局里把钱拨下来,你来领编辑费吧。”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蓦一下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铁,落在哪里那里就是一个洞,那里就会冒起一股青烟。这不是毁人吗?征稿启事都已经发在了网上。怎么解释?可这话她说不出来,站在一个道理上去讲,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讲,可跟谁讲,跟常副局长吗?其实这些话,他完全可以婉转地挡在郑局长那里的。但他毕竟是好人,她不想伤他。再回到郑局长那里吗?哪怕把书稿丢在他的面前都行,可如果那样做了,就会使许多帮助过自己的人陷入不义。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不说,又干吗要殃及别人呢?她这才意识到了真正的困惑。
  是啊,这是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持这个网的就那么几个人,只要撞一撞他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你不见棺材也能落泪。
  黑暗从四周漫过来,一下子吞食了她。
  这个时候,多么需要一点点安慰啊!
  可一切的安慰都在沉默中。
  从常副局长那里出来,她恍惚看见南正轩从暗中走来,再看时,已经没了踪影。她想也许是幻觉,可感觉是熟悉的,那是第一次曾有过感觉。那天楼道里看不到一个人,四周很静,静出一份心慌。就见那个男人从暗中走来,笑容里带着虚幻。当时还纳闷怎么会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呢,现在看来,也许这压根儿就是一场梦。
  然后,她的头脑渐渐清醒了,她似乎看到那些情呀爱的,那些发在他手机里的短信,像一团雾气似的从一个地方飘散到了另一个地方,大概才引出郑局长那句不知轻重的话来。
  多么单纯啊!
  这真!
  这真性情!
  是啊,想想前前后后的事,那个貌似内敛温厚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容一个女人,一个体制外的女人,如此张扬地留在这栋楼上呢?其实,就算贾达坤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把一个打工者当成话题拿到郑局长那里去谈,那样只能证明他的无能,白痴也不会自寻其辱。而那个男人,明明知道郑局长点名让参加编委的,怎么能没征得他的同意就轻易辞退一个人呢?现在,她可以想象到他站在局长面前的样子,甚至如何巧妙地提到自己。对的,先扯些无关要紧的话,最后稍许加一点主席的意思,显出他的无奈就行了。而郑局长又怎么可能为一个局外人去得罪前任局长呢?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满,面子上也得过去啊,这也许是不规则,圈子里的规则,呵,什么爱才!说你是才不是也是,说你不是是也不是。你不懂这个道理,硬要讨个说法,就只能落这么个下场,而且不会被任何人同情。就连耿野都说为政治牺牲一两个人是很正常的事。
  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自己?
  因为自己渺小吗?
  因为自己渺小而又不甘渺小吗?
  走出大厦的那一天,风很大,风吹得脚下落叶哗哗乱飞,却吹不掉一个人心头的耻辱,所有的笑脸都隐在了暗中,所有的敏感都伸头窥视。
  一切都在平静的背后热闹地上演着。
  而她却是连回头望一眼的欲望都没了,想着如果在没有见到郑局长之前,或许还会有一些祝福呀什么的,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风裹着雨点儿急促地飞泻着,仿佛要把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冲刷干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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