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8 20:44:05 字数:3109
“处长,找我?”次日早晨她去了南正轩那里。
“哎小周……”南正轩甩着两手的水珠进来,径直从门后的脸盆架上拿毛巾擦了手,回身大步走向座位里仰身坐定,一双眼热情地看着她:“哎小周,来,坐,坐坐。”
哦天哪,他竟然让坐,这种过分的客气,让她想到初来乍到的那一次,可除了那次之外,他何时还把我纳入平视的角度请坐过啊。这样想的时候,一团雾气已经在心里升腾起来。
“还是站着吧。”
“坐坐坐。”他一连几声地说,并且把手掌朝下压了压。
她只好将半个屁股搁在沙发上,好像随时都要站起来的样子。
南正轩迎着她的位置移正身体,目光郑重地定格在她的脸上,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这种专注的神情让她警觉起来,立即竖起了敏感的触角。然后她看见他笑了,但却感觉不到那笑里的温暖,仿佛他的眼睛是嵌在一块石头上的,几乎让她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凝起了眉头看他,像是已经捕捉到了什么。
南正轩这才不得不把目光移开,然后很快地说:“哎小周,你看,你的社会活动一天天多起来,这里的事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脑里就悬出一片空白。是的,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当这个事实真正来到眼前时,她还是感到了绝望,像给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袭击了似的。但她不能让这种痛苦表现出来,所以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很想做出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可是已经不能够了,那瞬间弥漫上来的僵硬是无法克服的,只得顶着一脸的僵硬起身,在地上无助地转了两个圈圈,感觉自己稍稍冷静了一点后,她咬着时时涌上来的失落说:“其实早该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呆了这么久,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原谅啊。”不成想,她的话音一落,南正轩立即兴奋起来,竟然拍手扬臂地说:“这就好,这就好,还怕你想不通呢。”
“怎么会呢,让你陷入尴尬,便知道是迟早的事了,等会计一回来就可以转交。”她挣扎着笑了笑说,然后迅速转身离去,把一个冰冷地背影丢给了他。
他显然给她的突然离开弄蒙了,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她,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许在他认为,能如此痛快地接受这件事,就一定会再聊点什么的,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在他僵硬的目光中平静地消失了。
然而,她的内心是屈辱的。
哼,一边说不是我的错,一边又因故这样,还找了那么俗气的借口,非要把别人当白痴看吗?当然,这个时候他如果能坦诚地告诉自己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也许她会照他希望悄然离去,可让她受不了的是,明明知道他已经千疮百孔,还要装出一副道貌岸然很有力量的样子,呵呵,她冷笑着回到办公室里坐下,无奈地环视了一下这屋子,便想到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高低不齐的破柜子,摇摇晃晃的桌椅,雾蒙蒙的玻璃,角落里堆着的旧报纸和破烂不堪的案卷,到处尘土飞扬,裸露着惨败。
而现在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可自己却要走了。
走了好,走了,一切都会随风而去的。
这,也许就是生活,生活是写在水上的文字,你还没有写出第二个笔画时,第一个笔画已经跑出去很远了,时光如梭啊!可我一无所有。她望着四周,很想想清楚一点事情,可思维像一粒尘埃,被寒风翻卷着不知该落在哪里去。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在那个时代,只有爱的女人是可悲的,就像男人手里的一条虫子。她觉得自己像虫子那样给他甩在地上,这种感觉让她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是的,我该承认自己是渺小的,就算没有那件事,单凭自己的性情,这样的结局也是迟早的事。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混,就没法清醒地活着,不然,就不知不觉成了丧家之犬。
丧家之犬!
怎么会是这样呢?
就算不留恋这里的什么,但至少也得像个人一样的走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别人还以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现在她有点后悔,不该那么快就出来,至少该问问是谁的意思,是的,应该知道是谁的意思?于是,她想都没有再想,一个电话给了贾达坤。
“是会上定的。”贾达坤在那边支吾了半天说。
“会上定的!那,到底是谁定的?”
“正轩提到会上,我也同意。”
“什么理由?”
“学院老赵退下来了,想做点事情。”
“这是理由吗?我觉得这不是!是不是发票的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嘿小周,那事别再提了,千万别再提了。”那边马上软了下来,“哦,你先等等,我就来,咱们见面再说。”
见面说,哼,见面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放下电话想像到贾达坤一贯的那个样子,一种厌恶之情油然而生,逼得她必须逃离这里才行,不然,必将是一个无法收拾的场面。她不想让那个场面发生,那样只能让自己更加难堪,是的,一切都得冷静下来再说,这样便压着心头无尽的怒火走出办公室,正好把冷秋梅撞在了楼道里。
“呀小周,脸色这么差的?”冷秋梅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会呢?”冷秋梅惊愕地看着她。
“走走走,到我那里聊会儿去。”冷秋梅把文件夹放在腋下扯着她。
坐下来后,她极想装出轻松的样子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觉泪花在眼里打圈,想忍住,却是忍不住了,忙忙起身走到窗前,在那里站了许久,才又勉强回到座位里,带着眼底的潮湿冲冷秋梅笑了笑。
“是贾达坤的意思还是南处长的意思?”冷秋梅又问。
“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她失望之极地回答。
“这一走,不知别人怎样,我倒是挺想你呢。”冷秋梅眼角闪出一丝水雾。
这让她突然有点内疚,唉,平日里自己到底有点小心眼,老把人家往深了想,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冷秋梅算是最单纯的一个了。
“到底为什么?”又问。
“嘿,这不是污辱人吗,什么理由啊?就算是社会活动多,不也是给他们脸上贴金吗?”
“不过,唉,这破地方,就这德行。”
“再说了,不见得是坏事,天地这么大,该外面走走去。”
“也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冷秋梅在她的沉默中一句句地安慰着,终是将她心里的悲化开了些,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来,就见冷秋梅突然贴了身子过来,放小了声音问她,“哎,处里的那些钱动了没有?就是苏彬存在你们账户上的小金库?”
她没有吭声,只觉那惯有的敏感抬起了头,便是什么话也不能说了。
“唉,在处里干了这么些年,一走,那事提都没人提了。”
她心里涌出一丝同情,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从冷秋梅那里出来,她慢悠悠回到办公室,见贾达坤坐在那里翻报纸,就径直回到座位前开始收拾东西。
“哎小周,不急不急。”贾达坤咳嗽一声说。
她懒得理他,低着头很仔细地检查抽屉,不想给这里留下点点自己的痕迹,一边将不用的东西撕得纸片乱飞。
“哎小周,别把文件撕了。”贾达坤几乎用祈求的声音说。
嗖的,一股压在心头的怒火燃烧了起来,一双冷眼这就盯了过去,“我还没那么差,你看清了这是什么?”她扬起手里的残片扔在桌上说:“其实我不愿意伤你,你也挺可怜的,活得就剩下一个人了,怎么还有力量欺负别人呢?”
“嘿!小周,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么,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对你,莫非你以为我只会提着吊瓶送你去厕所吗?”她十分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心里愤愤不平地滑出一声不屑,哼,这人,你说,伸手要把别人的脖子拧断,自己倒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真他妈的让人看不上。
“这事本应该提前征求下你的意见。”贾达坤身体软沓沓塌向椅背说:“也不知正轩怎么跟你谈的?不过你是干大事的人,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别的不说,随便编本书就能获奖,而且还是国家级的奖,局长的红人嘛!”贾达坤斜着眼看她,眼底腾起一丝受伤的嘲讽。
“哎呀主席,只要我不是你的红人就行。”她冷笑着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他,只坐在那里扭头望着窗外,望着眼前这座美丽的城市,突然觉得身体里长期压抑着的热情开始沸腾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张扬。其实自从来到这里,她感到自己就像只卑微的小猫那样,总是缩着脖子敏感地盯着四周,生怕弄出点儿什么响动来。
现在,她不用再怕什么了!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能听到的只是一个人躯干挺直的咔咔响声。于是,在这个繁华而喧嚣的正午,她打开音箱想让整栋楼都雀跃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一个鲜活的生命所受的煎熬就要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