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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现实人生      作者:苏夏      发布时间:2018-02-08 19:23:25      字数:12027

  不巧的事情发生了,郑玉琴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怀孕了。夫妻结婚、妻子怀孕,这本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怎么能说遭遇不幸呢?也许了解故事发展情况的读者朋友都已经明白,玉琴是想彻底地了断她和林敬文以及这个家庭的联系,所以她不想为他们生孩子。没有孩子的时候已经够难缠了,一旦有了孩子,自身以及家庭的羁绊会出现得更多,想要结束这种关系会更加困难。
  她想和林敬文离婚是一方面原因,而想和刘建辉结婚才是问题的关键原因。因为刘事先告诫过她,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如果玉琴打算跟他在一起,她就得放弃生养她和(前夫)林敬文的孩子。毫无疑问,玉琴在这个敏感问题上是不敢马虎的,刘建辉的想法如同她上司的最高指示,决不会敷衍了事。至于上次提到过的玉琴去人民医院做孕检报告的事,其实是她自编自导的一个欺骗刘建辉的谎言。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她心里最清楚,那天她根本没有去医院里检查过身体,而且对虚幻爱情的执著态度也压制着她根本不想去做孕检。
  玉琴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她觉得自从结婚后她对林敬文就没有投入过真实的感情,她是绝对不会怀上林敬文的孩子的。如果她去医院里做了检查,有事没事地做出一份孕检报告或其它化验清单来,无疑会给她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那样即便她没有怀孕,也总会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怀孕了似的;而如果真的怀孕了,她便会连撒谎的勇气也消失殆尽——这个局面往往是她最担心看到的。
  然而,玉琴确实聪明过头了,她精心设计好的谎言仅仅提前了一个星期,就要面临揭开真相的尴尬地步了。这回她仍然没有到医院里检查过,只不过某些很剧烈的生理反应导致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有怀疑了该怎么办呢?下一步当然是去正规医院里做检查了。经过妇产科医生的仔细检查,糟糕了,她确实已经怀孕了,而且怀上这个宝宝的时间至少在一个月以上。就是说,那时候刘建辉叫她去做检查的时候,玉琴已经有身孕了,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现在知道这个情况已经太晚了,她不承认都不行,事实就是事实,你有什么权利抹杀它的存在?
  玉琴心想,倘若刘建辉知道这个情况,肯定会非常痛恨地拒绝接受她的,他或许不会将玉琴替他还债的恩情牢记一辈子,却单单把男人的尊严和面子放在首要位置。此时玉琴不难想象刘建辉知道情况后表现出来的恼怒模样,不,千万不能让他甚至是第二个外人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好?她只能悄悄地去行动了,利用现代医学方面的高科技,把她和林敬文共同培育出来的宝宝打掉。不过这次行动要更加谨慎,只能自己一人知道,不能让身边第二个熟人发现“行踪”,以免给她带来灾难。
  玉琴独自来到农村的一家私人诊所,这家看不出庐山真面目的小诊所其实只是一座破旧的农民房子,主人肯定是为了生存需要才将它改造成诊所的。诊所的医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说话声音很大、底气十足,好像是某位夸夸其谈的领导在做报告,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她身材矮小、穿着朴素,而且走起路来有点驼背,视力也不甚好,看人看东西的时候都要把身子凑过去才能看清楚。开始时玉琴还是很怀疑她的行医能力,看看老女人的样子都跟普通医生不一样,除了说话响亮以外全身看不出有一点自信的地方。但是既然来到了这里,她还是平心静气地安慰自己把心态放端正,不管多么差劲的环境,她都得忍一忍。毕竟她的这次打胎是同时瞒着两个男人的,全市的医院有好几家,大大小小的妇科门诊更是不在少数,但是她不能到那些地方去,一去她就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继而给她的生活带来更多的麻烦。此时此刻,郑玉琴的心里只有“充分忍耐”四个字,别的什么都不去说了,她希望尽快结束眼前这糟糕的一切。
  没想到这位相貌丑陋、形似巫婆的女人还超出她的职业范围,前去询问玉琴一些令她难堪的话题。她说:“小姑娘,是谁介绍你到我这里来的?”
  玉琴苦笑着回答:“没人介绍。”
  “那么是你自己找来的?”
  她不好意思说是,但也不能否认。
  “别不好意思开口嘛,年轻人都有犯错误的可能性,这在当下的社会上已经不再罕见了。前几天还有一个女孩子到我这里打过胎呢,她是我的老顾客了,年纪二十三四光景,前后一共打了四次胎。像她这种情况,子宫都快要没用了。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久,劝她放弃打胎的念头,到医院里将孩子生下来算了。结果她说了句什么话,你听了都要感到傻眼。她说她已经不爱那个杂种男人了,还要生下他的宝贝干嘛?唉,我一句话没说,真替她捏了一把汗……”
  “四次打胎?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女人?”
  “有,这年头这种事情不见怪了。就像我提到的这个女孩子,她第一次走进我的诊所时才年方十九岁,她说自己是个很依赖爱情的女人,可是上天偏偏跟她作对,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得不到真正的爱情。每看到一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她就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并且为了抓住这份感情她还得以身相许。然而每次‘献身’之后都令她后悔不已,和她交往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她的,这些伪君子或放荡的花花公子打着爱情的幌子,欺骗她的真情和身体,等到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后,转身就跟她说再见。这些可耻的游戏在那些男人们手下玩得太熟练了,以至于不眨眼睛就可以把单纯的女孩勾引上手,然后又像垃圾一样将她们抛弃。受伤的永远是那些不会醒悟的女孩子,唉,她真的被爱情这杯毒酒灌醉了,我想等到她醒悟过来时,已经没有一个正经男人会娶她为妻了。”
  玉琴麻木地听着老女人讲的故事,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别人的痛苦比起她的痛苦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是老女人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起那些女孩的事,她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是职业使然,也许是对她的误会。
  “小姑娘,我看你比那些女孩子要成熟得多,但是不管怎么成熟,年轻人嘛,失足总是难免的。”老女人完全没有顾虑地对她的客人说道,“所以来到我这里,希望你不要自卑,不要害怕,不要看不起自己,以后的路还很长……”
  “她真的是误会我了,竟然说我年轻失足?”玉琴在心里想,“天哪,难道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不,请你别说了,我不是,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老女人傻眼了,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人敢为自己辩护,她真的不相信。想想之前来到这里的每个女孩,无不低垂着脑袋,或是哭哭啼啼,像一个在教堂里忏悔的罪犯;她想跟她们说说话,对方都不好意思搭理她。哪里会出现像她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啊?她感到越来越奇怪:
  “姑娘啊,我知道你有自尊心,不喜欢听这种话。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什么呀,真是讲得太离谱了!”
  玉琴生气地说道,然而她转念一想,还是让老女人误会她更妥当些。如果她把自己真实的情况告诉她,传出去之后会对她自身不利;何况她又能保证谁会相信这种婚后打胎的离奇事情呢?
  玉琴躺在手术台上——所谓的手术台,其实是一张肮脏得过分的木头桌子,如果当时她闭上眼睛,一切的痛苦都会瞬间流逝。可是她偏偏是个清醒的女人,她睁着眼睛,她看到一支凶狠的针筒向她飞过来。
  “不要啊!”玉琴惊慌失措地从手术台上立起来,瞬间的理智逼着她问了一句话:“麻药呢,怎么不用麻醉药?”
  “用麻药有副作用,我这里向来都是这样操作的。”老女人沉着冷静地回答。
  “不用麻药还不把我痛死?”
  “别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可受不了。”玉琴喊道。
  “哟,既然到这里来了,还要怕痛怕痒干嘛?”
  “怎么啦,你怎么说话的?再怎么讲我也是你的顾客,你能那么羞辱我吗?”玉琴终于忍不住了,她人格的底限都被撕裂了,还要顾及脸面干嘛?“我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犯什么错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下贱女人,你想羞辱的话就羞辱别人去。我到这里来是要付你钱的,干嘛要受这种冤枉气?”
  老女人的针筒从手上滑落到地板上,玉琴愤怒地从桌子上爬下来,头也不回就离开了这家肮脏的“诊所”。
  她气急败坏,一边走路一边还在骂骂咧咧,惟恐自己便宜了那个老巫婆似的。可是刚走出那里不多远路,玉琴又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了尊严发泄了一通怨气,接下来去哪里打胎好呢?老女人的“诊所”固然可怕,她的手术台和肮脏的针筒固然可怕,但好歹还能够打掉她身体里的婴孩;疼痛只要忍一忍就行了,并不会痛一辈子。现在倒好,想回也回不去了,想走也没地方走了,剩下的时间她怎么办才好?
  玉琴坐上了回城里的中巴车,不管怎么样,她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她已经在心里考虑好了,回城里以后马上就去正规医院做掉,她的运气不会这么背,不可能将这种事情被熟人发现的。一旦成功地完成流产手术,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和林敬文离婚了。没有孩子的羁绊,看她的心还会狠不出来?
  最后玉琴来到了市第二医院,把她目前需要急切解决的困难交给了那里的医生。不愧是正规的医院,它和老巫婆开的“黑诊所”的确有着天壤之别。不要说里面的就诊环境、医疗器械等硬件设施,就是服务这样的软件项目都特别的优异,难怪玉琴心里的这块大石头会顿时落下来。她去门诊部挂了号,接着就是耐心地等待;半个小时后,医生报到了她的名字,终于轮到郑玉琴了。
  手术结束后,玉琴独自去街心公园走了一圈,然后又沿着江边慢慢地散步,好像初恋那会儿,只是如今的她再也无法重温那种美好的感觉了。
  回到家里,她不敢去看林敬文的眼睛,仿佛他的目光里长满了刺,会把她的羞耻与罪恶全部揭露出来。玉琴知道现在他们夫妻的关系到了非常尖锐的时刻,几乎比冷战还要冷战十倍;林敬文的失业加上她的感情出轨,给他们原本平淡的生活添上了层层阴影。可是不管她怎么回避,离婚的事情还是要向他提起的,为了自己的幸福,这件事情不能耽搁。只是肚子里的孩子刚刚打掉,为了恢复状态和调节情绪,她准备先隔几天再说。
  玉琴做的事情又露出了马脚,几天之后,正当她准备控制好情绪和林敬文耐心地谈谈他们的事情时,她的身边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天下午,林敬文怒气冲冲地跑进卧室,一把将正在看电视的玉琴推倒在床上,从她手里夺下遥控器,对她骂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当我太老实了,居然爬到我头上来拉屎?”
  “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还要给我装蒜是不是?你自己做的缺德事难道会不清楚?”
  玉琴心里紧张起来,难道这事情又被他知道了?可是嘴上却非常自信地回答:
  “我没做什么缺德事……”
  “你敢对天发誓?”
  “发什么誓言了?没做就是没做。”
  “上个星期天你难道没去过医院?”
  “我?我去医院……”她还装得自己非常委屈似的。
  “郑玉琴,你已经怀孕了,怀上了我们的孩子。可是你居然瞒着我去医院里把孩子打掉,你自己说是不是?”
  天哪,林敬文真是太神了,他不是普通的人啊,他是诸葛亮,他简直是神算子啊!为什么她做的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他呢?借给刘建辉的钱还没有还上,现在打胎的事情又被他知道了,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呀?
  玉琴红着脸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呢?
  “啪”的一声,林敬文的巴掌重重地打在玉琴的脸上,顿时一道通红的痕迹留在她的皮肤上。郑玉琴惊呆了,这不会是错觉吧?林敬文,一个多么爱她的男人,一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男人,一个为了她的幸福和快乐几乎可以牺牲自己利益的好男人,现在居然动手打她了。噢,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郑玉琴呀郑玉琴,你为了自己的幸福把做人的良心都出卖了,他不打你还打谁呢?
  “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呀!玉琴,你不爱我可以,但是你没有权利杀死他,你没有权利杀死无辜!”
  林敬文失去了理智,他愤怒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玉琴的衣领,用力将她按倒在床上。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林敬文又用力扇了她一巴掌。
  玉琴一直在流泪,她无言以对。
  “哭什么哭?你说话呀。”
  “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你在恨我吧,恨我牵扯住你,恨我不让你寻找幸福?你都让我断子绝孙了,我做人还有什么意义?”
  忽然,林敬文想起了几天前他无意中看到的玉琴写下来的内心独白,顿时明白了许多问题。郑玉琴是铁定了心要跟他离婚的,可是她又不希望连累无辜的孩子,不想让这个生命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破裂的家庭阴影里,所以她才决定这么做的。既然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了,他发脾气能改变什么现状呢?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成全你。”林敬文顿时把所有问题都想通了,他要解脱自己,不能再这么累地生活下去了。“你去写协议,我来签字。”
  玉琴还是木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叫你去写协议啊!你不是想离婚吗?离就离吧,我答应你,我现在就答应你。”
  “还是你去写吧!”玉琴说道。
  “为什么,你是不会写还是觉得心里愧疚?”
  “……”
  “郑玉琴,是你逼着我离婚的。还要我去写离婚协议,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就说:
  “好吧,我去写,明天给你签字。”
  两人的协议是这样规定的:林敬文和郑玉琴自愿解除合法夫妻关系,林敬文免除郑玉琴的欠款三万块钱,离婚后的家庭财产全部归男方林敬文所有,女方郑玉琴不得占有共同财产。
  离婚协议签好的那天,他们就正式解除了夫妻关系,从此两个人天各一方,谁也不管谁的事,也没必要去管了。
  就在离婚的前一天,郑玉琴就将自己的行李物品打包好,通过搬家公司托运回家。解除婚姻的那天,她就直截了当地空着双手离开,好像和林敬文的关系了断得非常彻底,连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离开的时候玉琴只是平静地说了声“再见”——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们是再也不可能见面了,哪怕命运和她开再大的玩笑。
  她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位于木桥巷的那座黑暗、破旧的老房子。超市里的工作还继续做着,只是她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模糊中突显了想要辞职的念头。是呀,这样的工作本身就很单调乏味,以前之所以能够快乐地做着,完全是因为在下班后有那幸福的家庭生活做弥补,但是现在没有了后者,她的工作还提得起劲头吗?
  “我要去找刘建辉,把我对他的爱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郑玉琴忽然在心里埋下了这么一个坚定的信念,并且相信这个信念会给她带来终身的幸福。毫无疑问,她就是为了刘建辉而和爱她的前夫林敬文离婚的,但是现在她还没有和刘建辉划上那一层关系,她需要勇气需要毅力去战胜那可怕的伦理道德。
  刘建辉自从出狱后就在外面租起了公寓,独自过上了逍遥自在的生活。他不想回家,害怕父母唠唠叨叨的训斥,害怕邻居怪里怪气的眼神,除了偶尔回去借点钱花花外,他真的就和父母之间隔上了一堵墙。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怎样玩就怎样玩。刘建辉多年被“压抑”的个性在这里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如果今天的玉琴走到他面前,还能相信现在的建辉是她曾经相爱的男人吗?
  郑玉琴意志坚定地来到刘建辉的寓所里,刚一敲开门,她就激动地向前扑到他的怀里,一边喃喃地低语:
  “刘建辉,我来了!”
  刘建辉沉默了片刻,直到玉琴从他怀里脱身之后,他才逐渐清醒起来。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玉琴现在才看清了他的脸,由于多日的疲劳和困顿,他的面色很难看,憔悴的样子几乎将她吓倒了。
  “你怎么啦,这几天不开心吗?”
  “开心?有什么事值得我开心的?”
  “难道你也很痛苦吗?和我一样痛苦?”
  他不解地问她:“干嘛问这个?”
  “哦,你不想回答,我不问便是了。反正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开心才对,因为我来看你了。”
  “哦!你有话跟我说?”他问道。
  “是,而且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什么事啊?”
  “刘建辉,我们——我们——”玉琴的心跳加快了一倍,她恨不得他已经猜到了后半句,“我们结婚吧!”
  “结婚?你现在要和我结婚?”
  “对,我已经和他离婚了。”
  “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看到刘建辉不是兴高采烈,而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为了他牺牲那么多,他怎么就没有一点感恩之情呢?
  “三天前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还真的离婚啊?”
  “为什么不能离?我和他已经没有感情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和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玉琴,不要这样,我不值得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因为今天的我和你以前认识的我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难道今天的你不叫刘建辉了?”
  “还叫刘建辉,但不是以前的刘建辉了。”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跟我结婚?”
  “对不起,玉琴,我不能给你幸福。”
  “是你不爱我了吧?”
  “别那么说。我承认,我内心深处还是爱你的,但是我不能跟你结婚,请原谅!”
  “必须给我一个理由!”玉琴失声痛哭起来,这时她内心所受的煎熬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大。
  “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你是知道的,还是以前的事情。玉琴,我的赌瘾还没有彻底戒掉,我还在瞒着很多亲戚、朋友在赌场里押注,包括也瞒着你,对不起!我不让你知道的原因是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并非不信任你。其实现在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是我自己,我一次次地答应身边的朋友我要痛改前非,结果还是做不到。我已经掉进这个可怕的深渊里了,只要看到别人打牌,或者心里面想到赢钱这种事情,我的意志就再也坚定不起来了。继而整个人像疯子似的扑在散发着肮脏钞票的赌桌上,不到精神溃败下来就不会退出那里。唉,我怎么会变成这副狼狈模样,今天的刘建辉再不振作起来,他就根本不值得别人去爱他。”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帮你戒掉赌瘾的。”玉琴说道,“我会替你找份工作,然后让你安安心心地上班下班。”
  “没用的,没有人会再给我机会……”
  “相信自己,机会就会降临的。”
  “玉琴,全世界就你一个人相信我,有用吗?”刘建辉悲伤地感叹道,接着继续说下去,“也许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还欠着好多债务呢,那些玩命之徒举起胳膊天天追着我屁股跑呢!我是没有好日子过了,噩梦一天伴随着一天。如果我们结婚成为夫妻,你就有义务替我还这个钱,就会让那些追讨债务的男人天天跟在身后威胁你、敲诈你,直到你精神像我一样崩溃为止。哦,玉琴,如果我还爱你,我就不能让你替我去忍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所以,请相信我,现在的刘建辉不能结婚,他不能跟任何女孩结婚。”
  “哦,你几乎是发疯了,怎么会这样啊?亲爱的,你不是明明告诉我还了那三万块钱,就不再去赌博了吗,从此跟那些肮脏的人绝交?为什么现在还要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还要在身后留一屁股债务?”
  “我也不知道,我不能控制自己。”他说。
  “你现在还欠着外面多少钱?”
  “别问了,这个告诉你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如果有办法的话,我就不必这样东躲西藏了。”
  “哦,上帝!救救我们吧!”玉琴对天呼唤道。
  “玉琴,别那么娇气了,现在的我照顾不了你,明白吗?赶快打消那样的念头,不要把你和我绑在一起,那样会对你不利的。”刘建辉的真诚劝说中流露出了稍许的不耐烦。
  “可是……可是我一直爱你。”
  “我知道,玉琴,我最亲爱的妹妹!感谢你多年来给我的这份感情,但是爱情和婚姻在很多时候是两码事情,爱是一种感觉,而婚姻是很现实的生活,就跟我们小时候的那种生活一样,天天要去学校读书,天天要回家吃饭、睡觉。如果没有物质的基础,没有精神的保护,光有感觉顶个屁用?”
  “刘建辉,你竟敢这样打击我?”
  玉琴冲动地跑了出去,她真的生气了。如此一个木偶人,无论她怎么殷勤献媚都激不起他的感情心弦,她还有什么理由不死心的呢?赶紧忘了他吧,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就当他从来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过。然而,越想努力忘记的人越忘不掉,刘建辉的影子总像个幽灵似的时刻浮现在她脑海中,让她欲罢不能。
  玉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反正离开刘建辉的寓所有一段路程了,应该还没有出市区,因为她看到十字路口有红绿灯在闪烁,斑马线的后面,还有成堆成堆的汽车停在那里等着通行。她深呼吸一口气,心情觉得舒畅多了,但是房间里的躁动和不愉快的交谈还是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使她心里的酸涩味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正当郑玉琴停在街角的一个拐弯处休息时,一只大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粗犷的男人。
  “小姑娘,认识我吗?”陌生男子问她。
  玉琴摇摇头,说:“不认识。”
  “但是我可认识你哩,你不信吗?”
  “你知道我是谁?”
  “你不就是阿辉的女朋友吗?”
  “阿辉?哪个阿辉?”
  “刘建辉。我们圈子里的兄弟都叫他阿辉。”
  “你是他的朋友啊?”
  “哈哈哈,你现在才知道?”男子假惺惺地笑着说,“我绰号叫刀疤狗,阿辉不会从来没在你面前提到过我吧?”
  “真的没提到过。”玉琴老实地回答。
  “哼,这小子,简直不把我当朋友看。”接着又自言自语说道,“没关系,看来是我的影响力不够大,惭愧惭愧!”
  “你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玉琴问道。
  “待会你就明白了。”刀疤狗自以为是地说道,“小美女,听说你跟阿辉在闹感情上的分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阿辉的师傅,兴许他能帮你解决燃眉之急呢!”
  就这样,玉琴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这个陌生男子走了。男子像个恋人般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穿过城市的好几条街道,最后辗转来到郊区一条偏僻、狭窄的胡同里。刀疤狗拉紧了玉琴的手,生怕她会由于害怕而夺路而逃,结果发现那是多余的担忧。因为玉琴听说刘建辉的师傅就在这里,而他能帮助开导建辉,撮合两个年轻人生活在一起,你说她能不高兴吗?在路上玉琴问了刀疤狗许多关于刘建辉师傅的情况,可是对方都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匆匆忙忙地拉着她往目的地走。在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两个人几乎同时流露出兴奋的情绪,只是目的不同罢了。
  “大哥,我把人带来了。”
  在一间废弃的工厂车间里,郑玉琴看到了许许多多面目狰狞的男人。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坐在脏兮兮的水泥地板上,一看见刀疤狗带着她过去,马上行动迅速地站起来。随着一声响亮的叫喊,那个被称为“大哥”的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
  “她是谁?你怎么带一个女的过来?”
  “大哥你不知道,她是对我们很有用处的一个人。”刀疤狗笑嘻嘻地说着,在大哥面前他真的装得像一只哈巴狗。
  “阿辉呢,你没把阿辉带来?”
  “大哥,他就是阿辉的女朋友。”
  “女朋友顶个屁用?”
  “他们两个已经订婚了呢,应该说未婚妻才是。”
  “谁告诉你我们订婚了?”
  直到现在,玉琴才说出一句话。只是她还不明白,他们带她过来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不是帮她们解决感情问题?
  “你插什么嘴啊?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听。都到了这种地方了,还想有言论自由啊?”刀疤狗斜着眼睛瞪了她一下。
  “不管她跟阿辉是什么关系,我要的是阿辉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女朋友或其他朋友。”
  “大哥,你想想呀,我们有了阿辉的女朋友,再把阿辉揪出来就不是难题了。”
  “你的意思是,在这里审讯她?”
  “对,就这么简单。”
  现在,郑玉琴终于搞明白了,她上当受骗了,她落进一个不法分子编织起来的大网里。刀疤狗带她过来根本就不是帮她撮合与刘建辉的感情的,而是想利用她寻找他们所要控制的刘建辉。至于找到刘建辉是为了什么事,她想十有八九跟赌债有关。
  那个叫大哥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玉琴跟前,仔细地打量她一番,那模样好似在欣赏珠宝玉石一般,两只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忽然,他迟疑了片刻说道:
  “美女,我们好像还见过一面,挺有缘分的。”
  听他这么一说,玉琴也抬头仔细地看了看他。忽然,她也非常吃惊地喊起来:
  “你不就是那个小胡子吗?”
  大哥兴高采烈地笑起来:
  “这位小美女记性真好,不错,我就是你所见过的小胡子,全城百姓老幼皆知的小胡子。”
  “啊?你们把我带过来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对,我们大哥就是和你聊聊天,你要是配合的话,他很快就会放你出去;要是不配合的话,请你自己考虑好后果。”刀疤狗又张开他的大嘴在乱叫了。
  “怎么配合?你们有问题问我吗?”
  “不错,正是有问题请教贵小姐。”
  “什么问题呀?说吧!”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性格。”小胡子说道,心里得意了三分,“我问你,你家的公子现在在哪里?”
  “我家公子?你指的是谁啊?”玉琴隐约感到了他们要说的是刘建辉,但她不希望这种糟糕的事情跟他有关系,所以故意想办法将它推脱掉。
  “我指的是阿辉,刘建辉先生。”
  “哦,你们找他有事吗?”
  “废话,没事还将你带到这里来。”刀疤狗说道。
  “你闭嘴,我来问她。”小胡子对他说。
  “郑小姐,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么跟你说吧,你的男朋友阿辉先生欠了我三万多的赌债,说好是在上个月底还给我们的,可是这小子耍花样,到现在还没有还给我们一分钱。你说这事情是他的错还是我们的错?我小胡子为人并不坏,你可以到江湖上去打听一下,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只要他将这笔钱还给我们便是了,决不会伤害他。但是他一直不肯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底下东躲西藏,这样下去会弄得双方很尴尬的。”
  “上次我陪他不是把欠下的钱还清了吗?你忘了?”
  “我怎么会忘呢?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是他后来赌博的时候欠下的,我一笔一划都记着呢!”
  “怎么,他又去赌博了?”玉琴吃惊地问道。
  “难道这种事情还瞒得住郑小姐?”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建辉他一定不会去了,他向我发誓过,从此以后不进赌场的大门一步。”
  “看来我得首先让你承认事实才对。”小胡子说完,转身对着刀疤狗喊道,“把阿辉签字的那张借条拿过来,我要这个女人亲自相信它才是。”
  一张借条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玉琴的面前,凭着下边歪歪扭扭的“刘建辉”三个字,她能判断出这张借条并非造假。看来刘建辉真是个乌龟王八蛋,他不值得信任,真的不值得信任。连自己铁定了心发誓过的话都做不到,还有谁能够再去相信他呢?
  “不要再问我了,我不想管他的事情,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偿还吧!”玉琴原本热情的心终于变冷了。
  “我不用你还,我只想知道阿辉现在哪里。”
  玉琴正要张开嘴巴说出他的住址,不料一时的冷静让她做出了理智的沉默。不能告诉他们,决不能告诉他们建辉的住址,不然他会完蛋的。虽然她没有义务去帮助他,可是看在这爱情的份上也不能出卖他呀!她知道刘建辉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除非他能立即筹到三万多块钱,否则没有人能够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住哪里。”
  小胡子一把抓住了玉琴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面前:“郑小姐,我已经说过了,来到这里,就要跟我们好好配合,不然会对你不利的。像这样弱智的谎话,最好不要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玉琴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她认为自己首先背叛了这份爱情,很对不起刘建辉似的。但是她转念一想,这样一说如果能把事情推掉,能使他获得暂时的安全,她也还是值得的。
  “上次我看你们两个还手牵手走在一起,怎么会不是他的女朋友呢?”
  “我们闹矛盾了,这几天他不理我。”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小胡子点头笑着说道,“那么你以前肯定知道他住哪里呀,我说的是你们友好的时候。”
  “现在他搬家了。自从我们发生矛盾后,为了不让我找到他,他就悄悄地搬家了,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就这种王八蛋男人,还值得你这样去爱他?”
  玉琴沉默了,她的心里很难过。
  “这样吧,你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你现在在我这里,然后让他带着钱过来接你。”
  玉琴很明白,这群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既然阴谋把她带到了这里,她还能够那么容易地走得出去吗?总要牺牲点什么的,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刘建辉。对了,她忽然感觉到,她为刘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而他除了在酒店里替她出过一次气之后,好像再没有为她做过很感动的事情了。难道刘建辉早已经不爱她了,难道他在监狱里说的话,只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和帮助,难道他拒绝和她结婚的真正理由,是爱上了另一个女孩?种种猜疑弥漫了玉琴的脑海,是什么原因让他在她的生活里变得若即若离的,玉琴想趁这个机会探一下虚实。
  “好吧,我来给他打电话。”她说道。
  电话拨通了,玉琴首先向刘建辉说明自己的处境。她由于轻信谣言“误入歧途”,目前处在非常危险的地方,需要他亲自出来救救她。她说:“你不要担心,小胡子大哥已经说过了,你有多少钱先还他多少,只要有诚信,他会给你放宽期限的。你只要过来就行了,看到你这个人,他们就会放我回去的。”
  电话那头响起很模糊的声音:“你怎么会到那里去,怎么会跟他们站在一起?”玉琴竭力解释说:“建辉,我是被他们骗过来的。我以为他们当中的一个跟你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便盲目地跟着他过来了。都怪我考虑问题不周到,建辉,可是既然我已经在他们手中了,你总得想想办法救救我呀!”他说:“玉琴,我不能到那里去,小胡子这个人我太了解了,我一去肯定就完蛋了。你要自己想办法逃出来,努力想办法救你自己。”玉琴失望而愤怒地喊道:“建辉,你怎么能这样做啊?我是为了你才落进他们的圈套的,现在你倒好,对我的安全不闻不问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男人?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感情的话,请马上过来。”“我怎么跟你说不清楚啊?不要再烦我了!”刘建辉说完,马上挂断了电话。玉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她已经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嘟嘟的声音。
  她几乎心灰意冷了,到了那一刻,爱情在她心里的痕迹已经完全消亡了。她还能再委屈地倾诉什么呢,所有的希望都得靠自己的努力去完成。唉,刘建辉,你这无心无肺的臭男人,你这卑鄙龌龊的野种,到今天我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装上过友谊和爱情,更没有对我这个爱你、关心你的弱女子给予应有的感情回报。我只是像个傻傻的女孩,放弃真正的爱情来到你身边,最后又被你残酷地抛弃。哦,人世间为什么会这样古怪离奇,命运为什么要跟我开这样大的玩笑?我一切的付出、一切的思念,难道都是白痴才有的行为吗?
  在那座黑暗简陋的工厂车间里,玉琴被那群男人关押了一夜。小胡子强行给她灌下了几听青岛啤酒,喝下啤酒的玉琴更不知道自己处于一种怎样的危险境地。她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人对她动手动脚,有人去拉她的长头发,有人去捏她丰满的乳房,有人用宽大的手掌去拍拍她的脸蛋。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她发现废弃的工厂车间里已经人去楼空,周围找不到一个人的影子。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有一群警察来到她身边,他们说接到群众举报,前来抓获小胡子的。他因为参与一场群架事件致对方的四人重伤,现在当务之急是将他抓捕归案。玉琴向他们提供了宝贵的线索,但是不知道警察们的抓捕是否会成功。她想,无论他们成功与否,反正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心爱的男人已经彻底抛弃了她,这帮坏蛋是否能抓获跟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她面容憔悴、穿着邋遢地走出了工厂车间,如同一个被人强暴的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以后怎样生活,只是在心里自问自答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刘建辉在哪里?”
  “不知道,他早就死了吧!”
  “郑玉琴呢,她在哪里?”
  “不知道,但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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