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未正名（第十五章）

无法解读出凤崎君眸底的意思，宁一舟也不太在意，将手中的瓷瓶就唇，里面的液体尽数进入他的喉中。温润的感觉让他以为这并不是毒药，只是好喝的汁液——“既然你如此说，对方又是对我有恩之人，我自然会帮忙。”他瞟了那面令牌一眼，“不过，令牌就不用了。或许，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凤崎君摇摇头，将令牌推到宁一舟的跟前，“不，你带上，或许日后会有用的。”他语透玄机，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将那只瓷瓶收回，眸底闪过一丝颇有深意的眼神，“好了，你好好歇着。明儿我会让人送你出城——”
就在宁一舟摸不着头脑之时，他看到凤崎君眸底闪过一丝暖意，就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那名姑娘的真实情感。他扯出淡淡的笑容，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前，他们的兄弟感情可是很好的呢——
方明空听见凤崎君派人来告诉她的事，她愣了愣，无视于银儿哭泣的声音，扯出一抹微末的笑容。接过宫人奉上的一颗药丸，她收在手中。“银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躺在床上，紧紧地握住那颗药丸。
星龙站在她旁边，并没有多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知道星龙的疑惑，但也了解星龙相信她，绝对不会发问的。倒是银儿的哭声让她觉得有些烦扰呢。“是我这个主子待你不好？”
“才不是呢。”银儿哭着说，“昨儿城主听见你昏倒的事情，还很着急的，相信你是无辜的。怎么到了今日，居然要将你赐死，还要将你的尸体发还宫外呢？”她真的不明白，就是因为方明空平时对她很好，她才会这么关心她。
摇摇头，方明空轻轻抚摸着银儿的双颊，“真是傻呢。”她的眸光闪了闪，“星龙，你还要留在凤舞城办事，是吗？”她也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星龙跟凤崎君有协议之事呢。“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我的尸体是由他带出宫外的。”毕竟当初是凤崎君亲自带她进来的。
对于方明空的从容，银儿有太多的诧异了，她只是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方明空。而星龙颌首，“我会跟他说的。”他扯出一抹淡笑，“明空，记住，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我的妹妹。若是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说。”经过那段日子，他早就跟方明空培养出兄妹之情，真拿她当成是自己的妹妹看待。
方明空轻轻点头，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方明空释然地笑了，“好了，银儿，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糕点。过了明天，我就没机会吃到了呢。”她眨眨眼，话音依旧虚弱。“你可以去帮我做吗？”
银儿擦干眼泪，“好，奴婢现在就去。”她转身快跑出去，想是不敢有所拖延，担心迟了她就会吃不了。
她的身影才刚隐没，方明空伸出手掌，凝视着那一颗黑如玄石的药丸。眸底有着深浓的情感，笑容之中有着释然，有着不舍，有着淡然的哀伤。“这明明是我要的结果，为什么到最后，我会觉得不舍呢？”她喃喃自语。
星龙轻轻叹息，“我就知道让你靠近那男人，对你没有好处。”当时他还没有知道凤崎君真实的身份，但依旧有着强烈的排斥。他跟他们同行，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看得都比当事人清楚，怎么会不担忧呢。即便担忧又能如何，还是无力改变。“好好歇着，他让你午夜服下，你有什么话想要跟银儿聊，就这个时候聊个够。”他不知道他们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但看明空也不是容易轻生之人，况且在她身上有很重的责任。
颌首，她轻轻闭上双眸，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颗药丸。那眼帘里面，藏着没有人看见的泪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站在凤崎君跟前，星龙冷冷的一句话，将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
随手在折子上写了几个字，凤崎君抬眸，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笑意却未至眼底。“星龙，我也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呢。”他柔柔淡淡的话似乎漫不经心，并不将星龙放在眼底。“对了，那件事情，我已经有了决定了。”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搜查证据，然后说服娘亲，现在终于所有事情都办妥了。但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伤了方明空的心。
没错，的确都是他的错，他忽略了她作为一个外来者的不安，没有照顾到她的心情，只是以为奢华的屋舍，昂贵的美食就能够填满那空虚，赶走不安。但他却忘了，在这宫廷之中，他的宠眷比任何外在财物都要来的重要。
“如何？”星龙并没有就这样放过凤崎君。
凤崎君的笑容半分不减，眸底却慢慢地渗进了冰冷。“就按你们风门的方式去办。”他娘亲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通过他的手来执行。没办法，谁叫犯事的人是她同胞所出的二弟呢？“我们凤舞城一概不管。”
突然之间，星龙觉得眼前的男人好冷漠。即便他是杀手，习惯了冷漠的人，都觉得眼前的男人好可怕。原本他以为凤崎君还会为那人求情，毕竟那人是他的亲舅舅。但没想到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答案，“你已经想好了？按照风门的规矩办事，他可不只是死这么简单。”
挑挑眉，凤崎君将视线再次放到折子上面，“与我们无关，等下我会下公文，将此人踢出凤舞城。他将不是我们凤舞城之人，所以你毋需畏惧。”他的话音不带一丝感情，“别觉得讶异，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毕竟他可是给了风门一个很好的交代呢。
“好，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星龙抬眸，“等会，我会去找他。另外，明空想要你明天亲手送她出去——”他想要从凤崎君的眸底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凤崎君撇唇一笑，耸耸肩。“好。”既然这是方明空的请求，他会做到的。也算是让他的心对方明空最后一次眷恋了。“你放心，明空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的。我已经做好安排，你就先留下来做好你要做的事情吧。”他没有看向星龙，他担心自己的眸底会泄露出情绪。
“我，真的很后悔。”星龙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缓缓地抬眸，凤崎君看着在阳光沐浴下，身影已经模糊的星龙，淡淡的苦笑。“你以为，我就没有后悔吗？”他喃喃自语。“来人，将鸾鸾小姐安置在‘婷秀阁’，没有我的允许，她不可外出半步。亦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即便是老夫人都不可。”他眸底泛着深沉的神色。
宫人虽然不解，但训练有素的他也只敢应答。“是，城主。”话落，他缓缓退出去。
凤崎君抬眸，只见偌大的环境，仅剩下他一人孤寂地坐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声中却透着无尽的悲凉——“兰舟，我明白你为何不争。”他摇摇头，“娘亲，你的一生都在争夺，争夺不属于你的东西。最后，你得到了什么？而作为你儿子的我，又得到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够躺卧在权势之中品尝孤寂的滋味——
阳光太过灿烂，甚至有些热，但他的心中却是无尽的悲凉。
眼角余光瞥见方明空亲手栽插的那瓶花，眸底闪过一丝柔和。“不过，我还有这瓶花相伴，而你就真的只能孤寂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走到这里来，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的两年，他还会到这座宫苑，但后来便没有再来了。每次站在这里，他就仿佛见到那件事情的始末，那是他今生也无法忘记的梦靥。
每次站到这里来，都好像会听到宁夫人那声声凄厉的大喊“冤枉”。每次站到这里来，他仿佛都能够见到兰舟跪在宁夫人跟前，最后万般不舍地随着忠心仆人离开的背影——没错，当时他就在暗处默默的看着，守着。他比谁都清楚那件事情的始末，明白宁夫人的无辜，她的清白。
但，当时的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够选择缄默不言。
他刚开始来这里是缅怀，但却更容易看出自己内心的软弱，自己的无助，后来就不曾踏足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里，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那件事。没想到，弟弟的归来，却让他再次进来——或许是宁夫人在天有灵，知道孩儿回来，想要他放过她那可怜的孩子一命吧。
可，天知道，他没有想过要伤害他唯一的弟弟。
他站在门前，里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摆设都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年不曾有人打扫，已经覆满了厚厚的灰尘，还有蜘蛛网。凝望着那些灰尘沾染在轻纱妆奁之上，在在都告诉他，已经物是人非——
“君儿，你现在贵为城主了。”幽幽的女声仿佛是在地府阴曹传来的声音，“多年不曾踏足此地，今日为何回来呀？”
凤崎君忽然抬眸，只见轻纱之中，仿佛有着一张依然年轻娇媚的脸蛋，她的身材依然娇娆，这的确是一名女子状，却是呈现透明之色。她只在轻纱之内飘浮，并没有出来——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不是恐惧，不是惊慌，亦没有所谓的好奇，他就只是淡淡然地望着眼前勉强称为“灵魂”的物体。“宁夫人，多年不见，不知你今日忽然出现，所为何事？”
宁夫人只是微微一笑，身为幽灵的她眸底已经承载不了任何的情绪，她只能够幽幽的开口。“我知道，舟儿回来了。”她忽然眼睛看向远处，“十年前的今日，正是舟儿离开的日子，我还记得他当年哭着不想离开我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回来的。”
凤崎君没有走进去，也只是站在门前，跟眼前的鬼魂闲话家常。“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今日是宁夫人的死忌，崎君没有准备祭祀物品，还望宁夫人见谅才是。”他淡然地说，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歉意。
摇摇头，宁夫人温婉地笑了笑，“君儿，我明白。”当年老城主因为那件事，已经下令，无论是她的生忌还是死忌，都不允许任何人祭祀。开头两年，凤崎君总是前来凭吊她，这份心意她收到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今日现身，是想求君儿看在以往咱们的母子情分，还有舟儿与你的兄弟情分上，放过他。”为人母者，最放不下的，依旧是孩子呀。
淡淡的勾唇，“宁夫人，我从来没有想要兰舟的命。无论发生何事，他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是我的手足。”他的话语中透着坚定，“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之事。”只是，他仍旧要对娘亲做出保证。“不瞒宁夫人，我已经瞒着娘亲恢复了兰舟的二少主身份。”
宁夫人扯唇一笑，只是双眸已经无神了。她是鬼魂，能够探视得了人心，她知道凤崎君的真心。“今生，舟儿有你这个兄长，也算是他的福分了。我知道，若非是你给他庇护，他是没有办法逃出凤舞城。”这些，她都明白。“君儿，辛苦你了。”为人子者，何尝希望与娘亲作对？
“宁夫人，你是否尚有心事未了？否则，为何流连人间？”凤崎君轻声询问，“为何我之前出入，不曾见过宁夫人呢？”
轻轻笑了笑，“唯一的心事，也就是舟儿的安危了。”她淡淡的苦笑，“你父亲已经下令不允许我的牌位进入宗庙，在死前也已经废除了我的身份，我此时乃是孤魂之身，无法轮回。”她也不想，在知道孩儿得到凤崎君的庇护之后，她就已经了无心事，只是——
这，倒有点为难。凤崎君也不希望宁夫人流连人间，这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要不，我给你发还原籍，或者给你安排一名冥夫可好？如此一来，你便可轮回。”他原本想要恢复宁夫人的身份。但她的身份是父亲给废除的，而且娘亲绝对不允许此事发生。
宁夫人明白凤崎君已经尽力了。她温婉地摇摇头，“不必了，我这一生就只能有你父亲一名丈夫。”她飘到妆奁前面，那面铜镜已经失去了任何光华了。“我真不懂，为何姐姐硬要争夺呢？君儿，舟儿就拜托你了。”话落，她的身影最终归于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望着宁夫人的消失，凤崎君知道她的灵魂并没有离去，他环视了屋内一眼，然后深深叹息。他会尽力保全，但若是——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座宫中，娘亲实在安插了太多的眼线了。当日兰舟回宫的消息，娘亲早就知晓，他为了保全大局，也只能如此了。兰舟，希望你可别怪我呀！
无论如何，她永远都是我的娘亲，我不可弃而不顾。
门庭冷落的宫苑，不堪多看。凤崎君徐步走出，一抹苦笑自然的跃上唇畔，他身为城主，却是身不由己。他越想保护的，就越是保护不了，只能将其推得远远的，才能够确保其安全。
明空说，让他不要太过执着，但她不知道，执着的从来都不是他。
凤崎君想得出神，并没有发觉身后一双深思的眼眸凝视着自己。然后就徐步走进他刚才出来的宫苑——
方明空轻轻叹息，放下手中的筷子。“银儿，你若是想吃呢，你说一声，何必这样看着我呢？”她笑着打趣，明知银儿是为了何事而伤心的，她硬是曲解她的意思。
“方姑娘，您可别这么说。”银儿想了想，“要不我去帮方姑娘求城主，他这么疼你，一定不会想要你死的。”
失笑一声，“好了，你别逗了，你这么胆小。我担心，你还没见到凤崎君，你就被自己吓死了。”忽然，她脸色一正，“银儿，你胆小的个性要改变一下了。日后我不在了，就没有人能够保护你的了。你这么怕事，我担心，你会被别的宫人所欺负呢。”若是说她在这个宫廷之中还有什么放不下，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个胆小怕事的丫头了。
俏脸一皱，“那方姑娘就别走了，留下来保护银儿。”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了。
方明空轻轻一叹，“我也很想这样，但是，不行呀。”她不容许自己在沉沦下去了。她知道凤崎君的用意何在，她明白凤崎君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她的清白。但基于某种他无法说出的原因，他没办法还她清白。即便他勉强将她留下来，保护她，其实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她所有事情都明白的。
若非如此，凤崎君不会用这样残酷的方法送她出宫，若是证明了她的清白，她大可堂堂正正地离开。她凝视着眼前漂亮的糕点，或许是银儿想以后她都没有机会吃到了。所以这次，特别的美味。
她轻轻握住银儿的手，“银儿，谢谢你。”她看了看那颗药丸——
午夜时分，芷兰殿中传来悲泣。银儿被星龙拉住娇小的身子，不让她有机会阻止方明空吞下药丸——
一抹原以为他不会出现的身影跃进，他用眼神示意星龙将银儿带出去。眼前的方明空已经吞下了药丸，她对凤崎君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不来了。”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药力开始发作了。
凤崎君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依然这么冰冷。“你——”他哽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摇摇头，“我明白，这是我要的结果。”她任由凤崎君将自己的身子靠在他身上，“谢谢你。另外，我想要请你帮我保护银儿，因为她是——我，在这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呢？”凤崎君看着方明空的双眸渐渐闭上，轻轻的发问。
方明空扯出一抹笑，“我知道，你会过得很好很好的。因为，你不想我担心，所以——你会，很——好。”话落，她的眼角话落一颗泪珠，手无力的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