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二十五）

　　程少楠目送晓光他们离开清水港，忍不住又折了回来，他是多么想对小麦堂堂正正说出王子的五个字啊！这五个字他攒了七个五年，他比王子更想晕。
　　好在听到了小麦的八个字！这八个字把他的心送上幸福颠峰，可见她没有忘记当初他送她的八个字，她不可能预知他会写那八个字，他也没料到她会写那八个字，果真如李月所言心有灵犀？在程少楠看来，不仅仅是这样，而是他们把各自深植于心，风一吹，便发芽。
　　既然如此，又为何当初？程少楠百思不解，他好想当着小麦面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好想把他的疑惑问个彻底，又怕不欢而散，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在门口站了半天，举手想敲门又放下，时间已经很晚，小麦必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大量工作等着她，她累，他心疼。
　　等给得起这份爱，再来敲门吧，他不能让小麦有丝毫不安和愧疚，他会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
　　等到小木屋里灯灭了，程少楠道了声“晚安，我亲爱的小麦！”才恋恋不舍离开。
　　木屋里的孟小麦看见了木屋外的程少楠，她想开门，又不敢开门，这道木门似法院那道铁门，门一开，会发生些什么她无法把握，他用他的爱捂暖了小麦落魄寒冷的心，她的心不再是一片荒城，而是莺歌燕舞。这次久别重逢，小麦深刻意识到，他还是那个他，能为她不管不顾，能为她掏心掏肺。
　　今夜，小麦是赌一把了，如果有缘，他一定会把三十五前的八个字再次送给她，那么，她会不计前嫌从头再爱，所以，她把自己八个字送给他，虽然他不知道她这八个字的存在，但他会接收到她的信息，爱他的信息。
　　小麦赢了，却又迷惘了，她该怎么办？从头再爱？她拿他怎么办？他给得起这份爱？望着月光下的身影小麦愁肠百转，她希望他敲门，又害怕他敲门，半小时后，只好关灯让他离开，她不关灯，程少楠还会等，那么，就是他不敲门她也会打开这扇门。
　　只要打开这扇门，她也会不管不顾，也会掏心掏肺，此时此刻，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不问是对是错，是缘是劫，纵使不能在一起，亦可以守着回忆，独自品味。
　　这些年，残酷的生活把一个本来感情丰富、娇柔可爱的女孩子活生生改变了，感情创伤、家庭破裂、辛勤劳作、忍受贫困，这一切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温情、青春和柔情，围绕着她的身躯这一核心，已经形成了一个坚硬的外壳。它没有随着流逝的岁月越变越厚、越变越硬，是因为她还有那些爱好，还喜欢做梦，还能从丑里见到美，从痛苦里寻找愉悦，还能从树枝上见到春、从繁花间悟到秋，在坚硬的外壳中她仍然藏匿着一颗纯真的心。
　　还有那些老去的诺言，在她心里夜夜回环，虽然她烧了和程少楠相关的所有东西，程少楠说过的话不是一把火能烧掉的，她沉缅于当初的美好中，做着无法自拔的追忆，哪怕最终伤得泪流满面。直到他重新出现，给了她一方幽雅宁静之所，将她寂寞的灵魂收留。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注定逃不过这场情劫。
　　“唉，压根没见也好，省得情思萦绕，原来不爱更好，就不会神魂颠倒……”这句话看一眼，她便心生一种温软的痛，现在嚼咀一番心里更痛。
　　她又想起麦田，只有他，能让她从悲伤的过往走出来，进入另一个幽雅灵逸的世界。很晚了，他还在吗？
　　麦田的头像是有颜色的，小麦忙招呼：“麦，你在啊？在忙吗？”
　　“好久不见，你好吗？草？”
　　“嗯。你呢？这么晚不睡觉在干吗？”
　　“喝咖啡，听音乐，心动神迷。要不要尝尝？”
　　“要。”
　　“顺着电脑爬过来，大叔喂你。”
　　小麦忍不住笑了：“如果可以，还用我爬？“
　　“说得也是，我早爬过来了，我定力一向弱。草，喜欢咖啡吗？”
　　“喜欢，但不敢天天喝，怕睡不着。”
　　“肯定没挑对才会这样子。”
　　“什么意思？”
　　“向你推荐一款唯女士喜爱的咖啡——哥伦比亚，产自南美州。口味醇厚润滑，每每叫人一饮便陷入无可言喻的魅力中，难以忘怀。喝咖啡，还在于品一种自己的心境。什么样的心境喝什么样的咖啡，咖啡是通人性的，我一直喜欢哥伦比亚，酸涩中带着微甘，清涩如生活，停在舌根的末香则是一番对前尘彻底的回望。”
　　这就是麦田，一款咖啡都能舌灿莲花。
　　“哥伦比亚？”
　　“对，不过，国内好像很少看到。”
　　“是吗？可惜了，我也好想对前尘来个彻底的回望。”
　　“我邮给你。”麦田说。
　　小麦笑了，“不要。”
　　“怕我知道真实地址来找你？”
　　小麦愕然，他怎么和程少楠一样总让她无所遁形？
　　顿了顿问道：“国内很少看到，你又从何而来？”
　　“我常去意大利。意大利是个美丽的国度，每当人们到意大利观光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只有两件事。“
　　“是什么？“小麦问，麦田每次都能激活她的好奇心。
　　“男人和咖啡。“
　　“是吗？“
　　“你不信？在意大利，有一句名言，男人要像好咖啡，既强劲又充满热情！而意浓咖啡更是咖啡中的男人！
　　“说说。”
　　“咖啡文化源自意大利，意大利是咖啡的天堂。在意大利，咖啡是品味、时尚、惬意生活的象征，都市里少不了它的芳淳。在那儿的咖啡店门口经常会看见有的客人都排不上座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
　　“你因为什么喝它？“
　　“因为寂寞。“
　　“寂寞？“
　　“有思想的人，都会寂寞。寂寞了，我就喝它，轻轻啜一口香浓的咖啡，让那醉人的液体随着口舌打转，细细品味着咖啡特有的苦涩和甜蜜，这样，一个晚上就在咖啡的美味和感观的享受中被打发了。而且，我从不加糖，知道为什么吗？”麦田问。
　　“为什么？”
　　“因为苦涩，是生命必需的一味。”
　　“草，一个人喝咖啡，品味的是回忆，两个人喝咖啡，品味的是爱情。说是爱上咖啡的味道，其实是爱上品味它的那种感觉，爱上拥有它的那种生活。”
　　小麦心跳地听着，一个人，品味的是回忆？她爱喝咖啡，原来是爱上回忆，回忆里都有一个人的身影，因为有这个人的身影，她才爱喝咖啡。她也不加糖，咖啡的苦涩度，使她的回忆更有清晰度，曾经的爱，像被封印一般，依旧葱茏，她徜徉其间，久久不肯醒转。
　　“那么，你呢？”小麦想知道他寂寞时喝咖啡，品出的是什么。
　　麦田笑了，“咖啡知味。就像你提笔记下青葱的岁月或铭刻住苍桑的古老故事一样，慢慢品尝一杯咖啡，总能赋予你些什么，让你怀旧，让你兴奋，让你愁眉，最多的应该是让你明白生命的本义，苦涩中蕴藏着甜蜜。”
　　小麦陷入沉思，一杯咖啡，真乃人生百味！爱喝咖啡的人很多，能品出生命的本义，怕是很少，麦田是一个。
　　“那么，草呢？”麦田问她。
　　“每次听着音乐喝着咖啡，我的心无端地会疼起来。”
　　“因为回忆？”麦田问。
　　“咖啡知味。”小麦学他，“觉得这么美丽，这么认真地活着，是多么好的事情。“
　　“草。”麦田唤了一声，“就冲你这么美丽这么认真地活着，我一定要把哥伦比亚快递给你。告诉我地址好吗？我暂时不会来找你，我说话算数。”
　　小麦踌躇着。
　　“你再踌躇就是怀疑我的人格，我会生气。”
　　小麦吃了一惊，简直怀疑麦田长了一双千里眼。
　　“告诉我朋友的地址也可以。”麦田又说。
　　小麦考虑着。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啥好想的。”
　　小麦忍俊不禁。
　　“别再踌躇了好吗？我是善意的，只想让草活得更美丽更认真。”
　　小麦说出了晓光的地址，只有晓光不问缘由，李月和兰玉只会刨根问底。
　　“草，谢谢。”
　　“谢我？”
　　“谢谢你信任我。”
　　小麦抿嘴笑了，这个麦田，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
　　“在哪上网？夜深有凉意，你有多穿衣服没？”麦田又敲过来。
　　“坐在被窝呢。”
　　“这就好，可以聊久点。最近忙吗？度假村把你忙坏了吧？什么时候完工？“
　　“麦，做我们度假村第一个游客好不好？”
　　“万水千山总是情，免费接待行不行？答曰：撒向人间都是爱，赚得一块算一块……”
　　小麦哈哈大笑：“麦，你真幽默。”
　　“说正事。草，换了环境心情是不是很好？你的决策是对的，大自然的美景才是心灵真正的皈依，像你这样的精灵就该在那里生活。草，有时候一次重大选择会改变一个人一生。”
　　小麦心里一怔：“会吗？”
　　“会。这是一场美丽的风月约定。”
　　“你那同学……也在啊？”麦田问。
　　“是。”
　　“聊聊他好不好？”
　　“你愿意我跟你聊另一个男人？”
　　“愿意。”
　　“我不愿意。”
　　“你喜欢我？故怕我伤心？”
　　小麦发了个生气表情过去。
　　“你真可爱哦，生气也不舍得打个字。”
　　小麦笑了，“麦，和你一说话心情就好。”
　　“你有心情不好吗？”
　　“有些迷茫。”
　　“因为一场美丽的风月约定？”
　　“什么呀，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我有说他吗？”
　　小麦语塞，“你坏死了。“
　　麦田哈哈一笑。
　　“或许他会为你放下所有。”麦田说，“如是我在你身边就会这么做。”
　　“为何？”
　　“你值得！和我一样，他懂你。”
　　小麦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沉默不语。
　　“很晚了，早点睡吧，我会想你的。”麦田说。
　　“又坏。”小麦敲过去。
　　“你也太那个了吧。”
　　“什么？传统？封建？”
　　“如果哪天我送你一大束玫瑰花你非把我打死不可。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想跟咖啡一起快递过来？”
　　“不，空运自己过去然后买礼物给你好不好？”
　　小麦抿嘴笑。
　　“告诉我生日。”
　　“过了。”
　　“啊？怎么不早说？你等着，我有礼物送你。”麦田说。
　　麦田发了一朵花过来。
　　“就一朵啊？”小麦不满。
　　又一朵过来。
　　再一朵。
　　“一年一朵就多了。”麦田说。
　　“你会每年？”
　　“会，等着吧草！”
　　一会，麦田又发了幅画过来，画面上有一幢精美的小洋房。
　　“草，生日快乐，幸福永随！送你一幢安放心灵的家！”
　　“好美的小楼，我喜欢。”
　　“跟我说说，生日是咋过的？”
　　“五个老同学一起过，去了以前的学校，还去看了场老电影，脑海深处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唤醒。”
　　“羡慕你身边有这么一群老朋友。”
　　“是啊，除了他们恐怕没人会在乎我的孤单，我的存在。”
　　麦田沉默了，许久，敲过来一段字：
　　“幸福是一道虚掩的门，只要你去推开这扇门，那么所有的缥缈，都会成为现实。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过一场或几场春宴，有些人来得早些，有些人来得迟点，你的春宴，才真正开始。”
　　小麦吓了一跳。
　　“我不能这么做。”
　　“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
　　“我……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
　　“让爱做主，不负韶华。”麦田固执地说。
　　小麦几乎想把实情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麦田是个善解人意的男人，跟他聊了这么久，从不开口问她家庭状况，程少楠也是，相处这么久，从不问她离婚原因。
　　“草，用心去感觉，才是最真实的感受，跟着心走。”
　　小麦沉默不语。
　　“记住，我们永远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累了就转身，你会发现，我不曾离开，我一直都在。”
　　小麦心乱了，麦田说话的口气太像程少楠了。
　　“草，不早了，睡吧。”
　　“好。”
　　“我还有一请求。”
　　“什么？”
　　“想学咖啡男人……跟你说晚安时吻你，别急，是吻在额头上，礼节性！”
　　“越来越放肆了。”
　　“哈哈……”
　　“不哈。”
　　“就哈。”
　　两人笑哈哈道别。
　　总以为，跟麦田聊过后，心灵会安宁，这次却不管用，他的话，反而使她心生希冀，迷了眼目。一场美丽的风月约定？她的春宴，才真正开始？这段擦肩而过的情缘，一直被她所珍爱，所以，才会在缘分的路口再度重逢？
　　小麦心旌摇曳，柔肠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