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6 14:36:00 字数:3311
屈文静被借调到了会务组,这不奇怪,毕竟她兼着印刷协会的秘书长,跟出版协会多少是有点联系的。而让她感到迷惑的是,随着南正轩婚姻的尘埃落定,心情突然敞亮起来了,遇事不再像先前那样缩头缩脑,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多愁善感。似乎一切都可以放下了,是的,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一直一来,她满怀热情地渴望做他的新娘,而他掀开的却是别人的盖头,那就让一切随风去吧。
就说嘛,天地之大,何处无芳草。
接下来的日子,她激情澎湃地把自己淹在忙碌中。
这是自尊给她竖起的一面旗帜。所以,当又一次理事会到来的时候,她安然地坐在前排的椅子里,静静地听着南正轩的讲话。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然地面对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淡定还是座次的突然变化,让她明显感到了他的慌乱,先前还在用磁性的声音传达着上面的精神,可说着说着叠字就出来了,额头上渐渐沁出了密汗。
哦,他那样沉稳的一个人,怎得也这般无助起来?
她警觉到了什么似的暗笑了一下,但脸上一定是虔诚的神态。她有点不认识自己,好似自己越来越虚伪了一样,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奇怪地翻起一丝酸楚,像身上最美的东西给丢掉了,可也只能这样,因为所有的人都在这样。
除此之外,她开始有点鄙视他了。
这不是她的愿望。
她宁可永远在他的眼里是渺小的卑微的,也不愿意他的形象在自己的眼前倒塌。
此刻,她望着主席台上他的狼狈,想着如果这样的情形放在以前,怕是这会儿比他还要紧张,就想起了那次去南沛的路上表演节目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吓得她大气不敢出地为他捏着一把汗,那里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仿佛他眼下的好与不好,压根儿就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事情。
这个想法吓了她一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过他。
仿佛这个疑惑不是现在才有的,只是以前都被人为地回避了一样。
事实上关于他,很多时候她都不敢往深里想,怕理智是一枚针,只要轻轻一碰,爱情就炸了。不过现在她得承认,他也许只是飘进自己视野里的一个气球。
是的,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太寂寞,就把他假想成那个骑白马的男子。而让她不顾一切去追求他的真正动力,或许只是他带给自己的屈辱感。因为来到这个圈子里不久,她就被一种看不见的屈辱挟持了。而她又极不习惯于这种挟持,所以拼命想挣扎出那份卑微,极想以一个人的姿态亮相,才不得不采取那种拙劣的方式,而不顾身份标签的虚弱,拼命撑起爱情的火把,来照亮自己前进的道路。说透了,这应该是人的本能,是个人,在面对挑战的时候,总归在别人视你为一条虫子,而要把你踩进泥里的时候,你也该有让对方也可能变成一条虫子的勇气才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得不向他发起的进攻吗?
是的,她得承认,在追求他的同时也许只把他当成了一个靶子,似乎只要击准了他,就击准了另一个领域。然而现在,她不再感到迷惑了,因为许多的事情已经发生,她在一个很派场的环境里看到了他真实的困惑。
这才意识到自己爱着的男人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她这样大胆审视他的时候,突然感到他脸上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她不知道这点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那样明显地坦败在自己眼前,让她对他失望得无法收拾。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别的不说,就说那天在餐厅吧,她竟端着盘子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还冲他淡淡笑了一下,之后主动说些无关要紧的话,那感觉就像阳光刺破了云层,天地蓦然明朗起来了,这也许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而那个时候的他,眼里是淡淡的失落。
突然之间她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外在的近不代表内在的近,甚至外在的近更能反应出内在得遥不可及。
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才那么伤感地看着自己。
尤其在合影的时候,她竟笑嘻嘻地站在队伍中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之所以不愿合影,也许是自卑也许是清高,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觉得自己不比谁差,也不必不屑于那个环境。
当时,他正站在那里指挥着队形,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之后就看到了他眼里的疲倦。
如果这种表情放在以前,没准心里会痛一下的。然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事情到了一定的程度,也许本该如此的。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暗自笑了一下,好似天地之间,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行事了。
这里正悠然自得地喝茶呢,就见贾杰如饭盘朝着一推说,雪琪,咱们出的那本书里,有张图片放得不太合适啊。本想笑笑了事,却看到南正轩审视的目光正扫向这边,便没来由的冲了一句出来,那你是怎么审得啊。心里想,哼,稿子都没有翻一下,就挂了个责任编辑在前面,站在别人的劳动成果上,不该拿的钱拿上,不该得的奖得了,不悄悄缩在那里当孙子,还跑出来鸡蛋里面挑骨头,以为谁是软肋啊!心情随之冰冷起来,当然这也许不是冲贾杰如,而是冲那看不见的潜规则。但反过的想,总是自己混得不好,不然,你也可以站在别人的劳动成果上,挺出一个恬不知耻的姿态来。唉,悲哀!再说这套省重点图书吧,据说选题做好放在那里两年,社里都组织不起个稿子,自接手后的两个月里,就整整齐齐码在了主编桌上,耿野当时很爽快地签发了,便又没黑没明地跑印刷厂,盯着排了一周的版面,眼看着就要付梓,谁成想,最后一次的清样上,责任编辑突然变成了贾杰如,自己莫明其妙地退到了责任校对的角落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电话打给了耿野。
“是上面的意思?”耿野简短地回答。
“上面谁的意思?”
“当然是上面的意思!”耿野的语气有点生硬,那意思好像她太不识实务了。虽然也知道贾杰如在社里出不了头,业务上出力不讨好,专业上又被耿野死死压着,可顺水人情的小事,耿野还是不忘往年之交,毕竟没有这位战友的帮助,当初自己也调不到社里来,来了又几步踏在了人家的肩上,心里也许不忍,可面对功利,友谊又算得了什么?而贾杰如呢,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也许没有想到,当年的义气之举,竟给自己树了一个对手。两人的关系日见敏感,可也不必拿个小人物当铺垫,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呵呵,当然,站在体制的角度去说,也许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贾杰如是社里的副总,怎么可能在省重点图书上甘于沉默,推而广之,这不正是机关里的游戏规则吗?但对于她一个性情之人,既不升宫发财,何必拿自己的劳动当人情。
“那好,你给上面说,把我的名字勾了吧。”她咔一下挂了电话。
这当然是将了耿野一军,这一将,责任编辑又回来了,只是在她的名字前面依然放着该有的人情,想来,也确实难为了这位主编,得过且过算了。谁成想,贾杰如却要跑到软肋上取土,大庭广众之下是要显摆自己的才能吗?哼,不给个下马威,还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便把头转向一边说:“你可是责任编辑啊。”
贾杰如满脸通红地笑了笑,显然,他对自己突然强硬的一面有点不可思议,不过随便说了一句,怎么就认真起来了,他的眼神明白告诉了她这一点,之后,尴尬地看了一眼南正轩,似乎希望得到他的默认一样。
南正轩没有哼声,只把不知可否的目光扫向了她。
哼,见鬼去吧我的懦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心底翻滚,然后一脸平静地出了餐厅。
巴台前结完宾馆的账,随小吴一同奔向桃园是两小时之后了。
车停在一片绿林里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家四合院,看到了门上的大红灯笼,心里蓦地生出一丝异样的激情,就见南正轩从院子深处迎来,问怎么才到?
“排队加油呢。”她说。
“是这,你给小屈拿点钱。”他接着说,目光中飘过一丝敏感。
毕竟,小屈把手伸向出版协会,就如同牛棚里钻进了个马尾巴,到底应该需要一点解释的,是的,他在等待一个疑问,小屈要钱做什么?可是我才不问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呵呵,眼里揉沙的事多了去了,何必要拿屈文静堵心呢,再说自己不过一个打工者,只有跑的腿那哪有发的言,爱谁花谁花去吧,大不了以后悠着点。
“好的。”她很快地回答他,然后将目光扫向了院子感叹道:“哦,这里真不错哎,有种回家的感觉。”一边孩子般兴奋起来,先是闭目仰面地转了两个圈圈,又憧憬着一份美丽似的深呼吸,然后一脸释然地笑了一下。面对女人突然敞亮起来的一面,男人似乎有点受宠般的如释重负。那么,多余的话自不必说了,只站在一边温温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丝期盼的光芒,好似要伸出双臂拥抱他晚归的妻子。
呵,这情景如果放在从前多好啊!
她一定会张扬起自己的骄傲天性,朝着爱情的方向飞奔而去。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只能给他一个淡定的眼神,然后款步走上了对面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