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跟五年前没什么区别，结果她见到了那个女孩。那个腆着大肚子的女孩，哭哭泣泣地告诉她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那是在一个深秋的季节，狂风卷着尘土满世界的风舞，把她的世界吹得支离破碎。她想也许又是一个秋天就要到来了。因为心里的慌乱是无法抵制的，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脑里竟冒出一个个过往的镜头，比如那次在谢主任办公室里的情景，比如那次从医院坐车回来的情景，以及当时那些不相干的话，什么生活好心情好一切都好，什么好的这就回来。先前，她相信这些话也不过是应一时之景，可近日来，却不知怎么的总在脑子里滚来滚去，像是要提醒她什么，是什么呢？又一时抓不住，但她分明感觉到了什么，不仅如此，连楼道里都像有无数个敏感潜伏着，让她没来由得慌，好使自己不慎跌入了梦境，而那个梦里到处都是荒凉，那荒凉从她的四周凶猛地展开，她茫然若失，却不知道失了什么。直到姚欣悦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响起后，一颗悬浮的心情才算落了下来，好似这死沉沉的世界里总算有了点人气，就见她一会儿端着水杯进来。
　　“哎小周，几天不见，怎么瘦了？”
　　“哦姚姐，玩得好吗？”
　　“还行吧。”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早晨，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西楼。”
　　“去西楼干吗？没听说有什么会呀。”
　　“哎，不是南处长的婚礼吗！还说呢，昨天怎么没见到你？”姚欣悦愣了一下说。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般僵硬了。
　　局里人都去了啊，姚欣悦疑惑地望着她，笑容凝住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后来姚欣悦借口走掉了，走路的样子有点慌乱，像要躲开撞在眼前的灾难那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的，正是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驱散了连日来那说不清的恐慌。哦，原来是这样，她梦幻般地望着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有块重物狠狠地砸了过来，眼前哗地闪过一个光环，接着是疼痛，疼痛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醒来，使她忍不住在地上走来走去，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直到那刻骨铭心的尖锐渐渐变得模糊了，才一屁股跌进座位里。那个时候她很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很想让思绪闯出一丝光亮来。但脑子似乎被搅了一样浑浊，感觉胸口有股火要喷出来，就伸手摸索着想喝口水，但不知怎么的，那杯子突然就重了许多，还没等她送到嘴边，就已经掉在地上，一个很响的破碎声。
　　夜安静得让人窒息，那窗外隐约传来的火车声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中。现实就是这样的，她爱的那个男人他娶了另外的女人。她很想知道那女人是谁，有多么优秀，但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流水似地过去了。是啊，有什么意思？人家的好与不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么，在这个孤独的夜里，或许该虔诚地对他说点什么，然而她却无法张嘴，好似只要一张嘴，定会有个声音破喉而出，但一定与祝福无关。因为人只有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才会用那样的声音惊动夜晚的。她不想那么做，其实已经没有力量可以那么做了。躺在黑夜里的寂静里，许多熟悉的情景现在都变得模糊不清，清楚的是所有的眷恋都该结束了，随着一个事实而烟消云散。其实仔细想想，人生在生，无奈难免，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的顺畅。那么对于爱情而言，拒绝被拒绝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他既然选择了别人，自己就不该再痛苦下去。而此刻，真正让她痛的却是一个简单又世俗的问题，秘书长的婚礼秘书竟然没有出现，这是件多么滑稽的事情啊！因为谁都知道，能否得到一个人的爱情，纯属个人问题，而在圈子里被冷落，却是另外一回事情。他这是把我当火堆一样跨了过去，她想，这还让我怎么在这里混呢！如果不是这样，就是通知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不留心错过了，但这种可能很快被打消了，因为就在两天前，她拿着文件去找他的时候，苏彬脸上分明爬过一丝诡秘的东西，然后含糊地说，在，人在，刚才还在呢。这样几次，就不好再问了，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一晃而过的疑惑，哦对了，就在周末，苏彬还打电话问林主席的电话来着，当时就纳闷，什么事怎么不让她来转达呢？然后，她想到了屈文静、冷秋梅、小吴、老高们，其实那几天他们的表情中是可以捕捉到一点什么的，但都没有仔细琢磨，莫非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开始逃避了吗？可她毕竟没有接到邀请。现在，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无数的嘲笑，虽然没有哪句话暗示了什么，也没有哪一种表情显露了什么。姚欣悦说局里的人都去了，这给了她一个无形的压力，莫非自己在所有人的圈子之外。这让她再次感到了屈辱，只想逃到个什么地方去，好让自己静静地呆会。但她知道不能请假，尤其在这个时候，因为她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东西锁定了自己。这个她已经从许多人的眼里看到了，好像在这里，婚礼并不单纯是一个婚礼。显然，她被推到了一个无限尴尬的境地，脸上突然被许多双目光窥视着。这个时候只能装出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可她分明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经不能很坦然地放在哪个人的脸上了，似乎只要落在哪里，都会扯出一个敏感的话题出来，哎小周，你怎没参加南处长的婚礼呢？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此她很痛苦，但又不能让他看到，她得给自己留点自尊！
　　接下来的日子，她失去了感觉，没有了忧伤，没有了羞涩，感觉一切都离远去了，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想把自己扔进一个虚构的世界。那里，也许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在平静的麻木中，在落败的孤独中，直到半月后的一个早晨，南正轩终于进了她的视线。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急着给他搬椅子倒茶，只是那样消声没息地坐着，表情比哪一天都坦然都安静。
　　他倒有点不自然起来，目光扫来扫去像要抓住什么，又像要躲着什么。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好笑，想象中，这个时候他该春风得意才对，该把他的幸福夹在语言神态中让自己领会才对。然而，她没有从他身上看到新婚的气息，他的衣着依然简单而整洁，举止神态依然沉稳而内敛，心里因此有了点点莫明的安慰。
　　但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欣慰。
　　他的欣慰藏在平淡的表情背后，这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有点心酸，但稍一犹豫就化开了去。
　　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也许该真诚地祝福才对，想到他毕竟有了归宿，心里腾起一丝酸楚的安慰，她奇怪自己的这种感觉。然后他留了下来，在跟贾达坤商量完一些事情之后，他没有跟着一起离开，而是在电话那边转了两圈，目光不时在她脸上扫一下又一下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其实这个时候，她很希望他能谈到他的婚姻，甚至谈到他没有请自己的理由。如果那样，她相信心里的痛会减轻一点的。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那么，还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呢？她问自己。是的，没有。她回答自己。然后，她从柜子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礼品推到了他面前。
　　“处长，不诚敬意，请你收下。”她平静地说。
　　她的话音刚落，他便迅速转过身来，目光一下子定格在她的脸上，一边忙不迭地哎呀道：“我是想，我是想……”最后，终于明白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这才转了话题，轻声道：“是什么？”
　　“烟灰缸，水晶的。”她平静地说。
　　她之所以选择这件礼品，是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绝望。是的，她得让他明白，一份感情将被他亲手掐死在这个精美透明的烟灰缸里，想到一颗鲜红的火焰将要熄灭在他细腻的指间，她浑身抽痛了一下，仿佛心被烧了个洞，想来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仍然看着她，似乎想揭开她语言的面纱看到她真实的内心。呵呵，难道他也渴望一份真诚吗？其实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比如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让别人怎么看啊等等。但她不想说。她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埋怨，都会让他产生得意之情。
　　她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所以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