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以为早会应该到此结束了，但是我却想多了，还差一个环节，那就是增员英雄榜的环节。康姨、耿英华，还有其他五六个人，他们被请到台上，由魏总亲自宣读他们为泰康人寿抚顺中支做出的增员贡献，并且还为他们分别颁发了实质性的物质奖励，例如电饭煲啦，按摩水盆啦什么的。然而康姨和耿英华却并未得到这两样最为贵重的奖励，无非水杯、电水壶之类的，因为她们的增员很少，而排名前两名的，一个增员八个，一个增员七个。
　　我此刻才算彻底明白昨天放学的时候耿英华跟我讲的话，敢情介绍我和杨雪来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诚然令我疑惑不解的是，介绍我们来学习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增员呀，我们只是来学习的，即使获得了所谓的“毕业证书”，也不过是“毕业生”而已，还算不上是正式的保险从业人员吧。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算了，不想了，费脑子。
　　早会结束，我便被一个叫管红的女人叫到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我一看，比我早来的耿英华、杨雪，以及比我晚来的康姨、姨夫，他们都在里面。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几个跟我一起学习的同学，以及一些生面孔。不消说，那些生面孔定是正式的保险从业人员了。
　　我们围在不算小的椭圆形的会议桌前，整整两圈。管红，这个无论长相，还是声音，都明显带有东北特色的女人，用她响亮的嗓音，带着喜悦之情跟我们说：“今天是我们收展二部成立的大好日子！”
　　话音甫落，只见康姨、姨夫、耿英华、杨雪，还有几个正式的保险从业人员便开始不停地鼓掌。而我们这些“毕业生”，竟也莫名其妙地跟随着他们的掌声配合鼓掌。
　　“可能新人们还不知道呢，你们是赶上好时候啦。”
　　管红眉飞色舞、声音如雷地说着，我却陷入了尴尬，很想冲她说一句“你有病吧，一惊一乍的”，却也只能忍在心里。
　　“你们肯定不知道，咱们收展二部的优势就在于我们是隶属于沈阳泰康人寿分公司的，区别于抚顺中支，所以我们的奖励条件才会这么优越。丰厚的奖励条件，再加上总公司扩招强军的决心，还有我们接下来要接触的工作，这些都给了我们极大的便利条件！”
　　管红越说越动情，越说越兴奋，然而我却听得迷迷糊糊的，可能她讲话重复的地方太多的缘故，使得重点难以明晰。
　　没有重点的讲话，听起来就是不舒服。作为听众的我，为此只能翘着二郎腿，神态松散无聊地翻看着只有一页的毕业证书，从正面翻到反面，再从反面翻回正面，反反复复，差不多能有七八遍。
　　我的举动没能逃出管红凌厉的目光，她突然间停止了讲说，缓步来到我身后，冷冷地说了句：“你叫孙鹤，是吧？”
　　我一怔，忙扭头近距离地看着她，她那张并不漂亮的透着男人般英气的脸严肃且犀利。然而我看到的除了这些，还有她额头上堆积在一起的那深深的皱纹，以及脸颊上那并不显眼的雀斑。
　　“啊。”我随口回了句。
　　“孙鹤，孙鹤，我总算是记住你啦。”她表情复杂地，似乎含着不屑的意味说。
　　“什么意思？”我听得出来，她并没有丝毫夸奖我的意思，我要是连这个都听不出来，可就白混社会这么些年啦。
　　“刚才魏总还跟我提到你了呢。”
　　“提到我？”我能感觉到，我的脸上并无丝毫优越感。
　　“魏总跟我说了，你小子挺与众不同啊，与众不同。”一边说我，她还一边发出阵阵怪笑声。
　　“想说什么就直说呗，与众不同指的是啥意思啊。”我冷冷地说。
　　“与众不同的意思就是你小子跟别人确实不一样，魏总都跟我说了，人家让你小子上台，你小子来一句什么‘我又不是领导’，然后你这上台倒好，嘴里面不停吧唧着口香糖，大衣还敞着怀。我可跟你说，你这一点儿也不庄重啊。”
　　“庄重？大衣敞怀，嘴巴里嚼口香糖，就不庄重了？”我不以为然地说。
　　“你看哪个人像你似的，大衣敞怀，嘴巴里嚼口香糖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心中却苦水不断，“这都什么玩意呀，一个个板板正正的，一点儿个性都没有。作为一个普通人，还要左一个体制，右一个形式地融入其中，着实无奈。诚然，倒也符合中国特色。”我心里面不停地嘟囔着，既缘于气愤，也缘于无奈。
　　“本来我听魏总讲完，寻思着你还年轻，不懂得这些。可现在我总算是看明白了，你不是不懂，而是不屑。”
　　“干保险跟这个有关吗？”我正色问道。
　　“当然有关系啦。”她回答得不假思索，“不光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小呢。”
　　我冷笑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我认为我说再多也没有用，我人单式微的，根本无法撼动这类沉淀了上千年之久的，深入骨髓的所谓行情。唯一能做的，只有迎合，再不就是自甘卑微地独善其身。
　　管红没有再跟我说什么，而是转头面向其他人。她应该很清楚，靠规劝或训诫，是无法说服我的。
　　她又跟大家聊了很多，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入职的需求。
　　“来，大家都听我说。”管红一连击了三次掌，只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不希望作为异类的我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想要干保险，想要入职，大家务必得购买一份佣金达到一千五的保单，只有这样，我们收展二部才会为大家发放孤儿单，以便让大家拥有更多的客户资源。”
　　我听得是津津有味，特别是对孤儿单这个词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听管红接着说，“虽然大家已经通过了保险知识的学习，成功毕业了。但是请大家不要忘了，你们学到的保险知识只是最基本的，保险行业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呢，希望大家今后每天都要准时到公司听课，除了早会上的课程之外，还会有专业的讲师为你们讲解一些更为专业的保险知识。当然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啦。从明天开始，我们则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大家一边通过学习，一边增长自己的专业知识，希望大家都能够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保险从业人员！”
　　说完这话，管红示意收展二部的会议结束。但是她并没有让我们立即离开，而是要我们去找后勤吴阳办理入职手续。
　　我们陆陆续续跑到仅一条走廊之隔的后勤部，从而我也见到了那位戴着精致金边眼镜的，长相靓丽、身材优美、笑容甜蜜的吴阳姐姐。看到她，心中不仅泛起亲切之感，可能是因为她跟我一样，很爱笑。也可能是因为她跟我一样，我们俩都是单眼皮。
　　我原以为她应该比我年轻些，毕竟我长得实在是太过于苍老了。可当我们俩彼此问候之后，她那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钻入我的耳朵，不禁令我陶醉。我稍作询问，想要获知她的芳龄。她则笑嘻嘻地跟我说：“别看你长得成熟，但是你还得管我叫姐姐。”
　　“为什么呀？”我明知故问。
　　“因为我比你大一岁呀，知道不，小兄弟。”她那俏皮可爱的表情，举手投足间的风趣活泼，更是令我心跳加速。若非她那一身职业装束，我恨不得想要拉住她的手，跟她找个咖啡厅好好聊聊。
　　“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小一岁呢？”
　　“你傻呀，你办入职得找我，我能没有你们的身份证件明细吗？”
　　“嗯……明白了。”我呆呆地说。本来我人还不算呆，可这一刻竟莫名其妙变呆了。
　　“我可跟你说，千万别胡思乱想哟。”她伸出纤纤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依旧笑容满面地说，感觉像是在调戏我。
　　“啊，我知道了，姐姐。”最后一声“姐姐”，我的声音拉得好长。
　　与她谈笑间，但见她立即坐在电脑桌前，十指迅速地按动键盘，逐个把我们的入职程序编写完毕。然后笑靥如春般对我们说：“好了，全都弄完了。明天上班，你们就可以用刷脸机刷脸考勤了。”
　　“刷脸机？”我似乎有意而为，故作无知。
　　“别装傻哟，一进大门就能看到一部刷脸机，位置很醒目的。”
　　我瞥了她一眼，向她道一声，“好吧，明天见。”转身就离开了保险公司，可感觉还是依依不舍的，回眸的次数得有三四回。
　　回家的路上，我和耿英华还有杨雪便聊了一些关于今天上午的事情。其中杨雪显得很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只是我却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我总感觉通过魏总和管红对我的一些看法，令我不免觉得与保险行业显得扞格不入。
　　“想啥呢？大嘴叉子的你，咋还不说话了呢？”耿英华揶揄地说。
　　“没啥想说的。”我淡淡地说。
　　“是不是被管红说的呀？”
　　“她说她的，我也管不了。不过一个干保险的，还弄得这么正式，连嚼口香糖，大衣敞怀都不行，这都什么玩意呀。”
　　“这很正常啊，你觉得无所谓，但你面对的客户未必会这么想，他会认为你对他不重视。你想过没有，一个对你不重视的人向你推销保险，你会不会买呢？”
　　听耿英华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哎哟，行啊，连老耿太太你都能当讲师啦。行，了不起，能说服我的，都能当讲师。真的，我不骗你。”我“哈哈”大笑地说。
　　“你个死玩意，给我滚一边去。傻了吧唧的，还在老娘我这儿装个性，看着就不爽。”
　　“别扯没用的，老耿太太，我看看吧，兴许明天就正式上班。”我一本正经地说。
　　“那最好不过啦。”
　　“因为上班不用跳舞，还有底薪拿，据说底薪一个月是一千二百块。”我笑着说。
　　“底薪我知道。不用跳舞？谁跟你说的？”
　　“今天公司不就没跳舞嘛，只要不跳舞，咋地都行。”
　　“谁告诉你不跳舞的？”
　　“不是，你这话我就没听明白啦，今天公司不是没跳舞吗。”
　　“今天不跳舞，不代表一直不跳舞，今天不是事儿多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左一个环节，右一个流程的，时间太紧啦。”
　　“我去，你的意思保险公司也跳舞？”
　　“当然啦，不光跳，还得好好跳呢。所以呢，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过凭你的口才，我相信可以干好保险，但前提是你得把你的个性收敛点儿。”
　　“这个嘛，老实说，够呛。”我歪曲着大脸，撇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