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次日早上，我早早便起床洗脸刷牙，然后赶忙套上衣裤，乘坐公交车来到泰康人寿抚顺中支的二楼会议厅。可到了那儿一看，我才发现敢情自己仍是个懒散之人，因为有很多人都已经坐在会议厅了。
　　我一看表，才七点五十，心中不禁感慨：这帮人可真够勤快的。
　　偌大的会议厅，数十张桌子，近百个椅子，能有四五十人入座。有的自顾自地摆弄手机，有的跟熟悉的朋友彼此畅聊，还有的则翻阅一些保险书籍认真阅读。
　　我呢，举目四顾，看到了耿英华和杨雪，却没看到康姨和姨夫。
　　要说耿英华和杨雪来得可真早，早到什么地步呢？早到她们居然坐在头一排。
　　我呢，也没着急找座位坐下，而是下到一楼，跑到大门口吸了根烟。任凭北风呼号，冷气逼人，香烟是断然不能弃却的。
　　抽了根烟，顺手拿出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放在嘴里嚼了起来，我怕一会儿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一张嘴满是烟味，那样就不好啦。
　　再度进来，却碰到了杨雪，她刚从一楼的女士洗手间出来。
　　她看了看我，噘着嘴，带点儿小脾气地说：“你来晚了，你怎么才来呢？”
　　我笑了笑，说:“我早就来了，刚才跑到外面吸烟去啦。”
　　“净胡说，既然早就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妈呀，我能跟你比吗，你来得多早啊，都坐第一排了，我是真服了你了。我呢，只能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
　　“赶紧地，一会儿，对，八点十分就开始了。”她也不生气了，可能我的话足以证明我并未说谎吧。
　　“开始什么？”我不免觉得奇怪。
　　“还能什么呀，当然是早会啦。”
　　“妈呀，这……这地方还有早会呢？”
　　“我听耿姨说，这地方天天有早会。别废话了，赶紧地，我还特提给你留了位置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奔上二楼，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我。
　　“你别卡了就行，你先上你的，我可爬不快，体重不允许呀。”我叹息着说。
　　就这样，我跟着杨雪来到二楼会议厅，坐在了第一排，而我和杨雪却被耿英华从中阻拦了，老耿太太正坐在我们中间。
　　“你可真碍事啊，老耿太太。”我笑谑地说，且保持着毫无长幼尊卑的幽默感。
　　“事了吗？我说你个小混蛋，把脑袋里的那些狗屁想法都给我扔一边去！”
　　“好，好，你说啥就是啥，啊，我可惹不起你。”我苦笑说。
　　不时，熟悉的音乐响彻会议厅。我愣然半晌，心说，“这歌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我的妈呀，不就是前两天学习的上课音乐嘛，合着这里也一样啊。”
　　在播放音乐的同时，一位女性主持人缓步走到台前，顺手拿起麦克风，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随后又讲述了一些她对于保险行业，保险知识的心得，再之后便是念叨一些昨天抚顺中支的喜讯。什么“某某伙伴喜获保费多少多少，请大家鼓掌致敬。”
　　对，没错，就这个，她一连讲了好几个名字。我们呢，只管附和着拍手就是了。
　　“这是啥意思？”我一边拍手鼓掌，一边附耳低声询问耿英华。
　　“就是你昨天谈定了保单，对方把钱存进来了的意思。”耿英华淡淡地说。
　　“哦，原来如此。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你傻呀，当然是口头表扬啦。再有，也是激励那些没有上保费的员工，让他们给这些人学习，把保险卖出去。”
　　我再无二话，心里寻思着这个环节属实不错，可能这也是保险公司的一种相互督促、相互学习、相互竞争的方式吧。
　　接下来则是讲师出场，是个男的，自我介绍之后，便开始讲一些关于保险险种的责任和权益，以及向我们分享一些他之前在促成保单时的经验和收获。譬如该如何跟客户促成，如何在促成的同时让客户由衷地相信保险，并心甘情愿地把钱花在购买保险上。
　　讲道理，这个环节的确很有意义，教保险从业人员如何说话、如何讲出直击客户心坎的善言妙语，让客户感觉到来自作为保险从业人员的你的好意，以及保险单对于客户自身的权益保障。
　　最后，则是领导训话。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魏总拿着麦克风声情并茂、砥砺决心，为新年的开门红做好一切筹备，届时打出一场漂漂亮亮、大获全胜的保险战役。
　　当魏总把麦克风稍微离开唇边，顿时掌声雷动，并且久久不衰。
　　我一边配合着掌声（没办法，谁让我坐在最前面一排呢，我要是不鼓掌，魏总一定会看到我的另类表现，那多不好看呀），一边环顾四周，见无论早到的，抑或是才到的，无论是坐着的，抑或是站着的，都在奋力击掌。此时给我的感觉，这个个头高挑，身材修长，长发披肩，只是容颜难以抵御岁月侵蚀的魏总，在这些人眼中不仅仅是此处的最高领导，更像是一种信仰，难以表述的、始终坚守的信仰。
　　身为一个人啊，若是能够做到信仰这一层，哪怕只有少数人把你当成信仰，你的价值也是值得肯定，千金难换的。
　　魏总就是这样的人，以至于我很是纳闷，这帮人一个个的像极了盲目跟随的教徒，坚决拥护并绝对支持着魏总的一言一行。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虽然与她仅几面之缘，亦不禁被她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卓尔不凡的格调魅力深深折服。虽然她只是一介女流，然我却自愧不如。这也让我想起了汉高祖刘邦的一句话，“大丈夫，生当如此”。
　　哎，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大丈夫，居然会去折服一个女人，不得不说，我得有多差劲。
　　感慨之间，领导训话环节结束了。但魏总并未离开，甚至连麦克风都没递给主持人，而是又开始了她的新一轮的讲述。但这一次讲述的内容不再是豪迈奋进的训勉，而是关于我们这些新人接下来将要面对的入职要求，以及一系列的优越条件。
　　保险行业之中，有很多东西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而对于新人来说，最最具有诱惑力的莫过于新人入职之后的各种各样的奖励方案。
　　遗憾的是，我今天来，并没有带上纸笔，所以我只能聆听魏总为我们开出的一系列奖励方案。底薪的暴涨，佣金的增幅，还有什么满足一个月高于３０００保费，便可额外多得８００块钱奖励；若是高于５０００，便可额外多得１２００块钱奖励；若是高出１００００，便可额外多得１５００块钱奖励。倘若每个月两件保单，所收保费总额高于３０００，且连续保持三个月，便可获得泰康之星头衔，每月工资额外增加８００块钱；倘若每个月两件保单，所收保费总额高于３０００，且连续保持六个月，每月工资额外增加１２００块；倘若每个月两件保单，所收保费总额高于３０００，且连续保持一年，每月工资额外增加２０００。
　　另外还有很多项，只是那些并不属于新人的奖励方案，因为真若是获得了泰康之星的头衔，并连续一年都是泰康之星的话，那么你就不再是新人了，到了那时，你比一些老人还要优秀。从新人熬到老人，奖励方案也会随之改变，虽然底薪一类的没了，但是一些新的称谓和头衔却能够让你获得更高、更多的奖励。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些都是后话。
　　也就是说，保险行业的利润是非常非常可观的，这也是魏总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只要你能拉拢客户卖出保险，底薪、佣金、奖励，以及各种各样的优越方案那么一累加，即便扣点儿个人所得税，收入依旧不菲。
　　据说，在抚顺中支，有一个人连续十二月是泰康之星，所收保费不断，每月工资竟达两万有余，着实令我瞠目结舌。我算了算，他一个月的工资，都快顶我之前在新钢累死累活半年的工资总额了。
　　就魏总这一番话，不免让我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那落差，感觉像是用我撒出去的尿去跟尼亚加拉大瀑布相比似的。
　　难怪有人常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哎，实乃亘古不变之通理。
　　就在我深陷伤感之时，耿英华使劲推了我一把。
　　我愣了愣，缓了缓神，说道：“你干啥，啥意思呀？”
　　“还我啥意思，该你上台了。”耿英华一边说着，一边又是向我努嘴，递眼色的。
　　“我？我上台干啥呀，我又不是领导。”我没好脸色地说，并且还不知好歹地横了她一眼。
　　耿英华气恨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怕我的直言不讳会被近在咫尺的魏总听到。便怒不可遏地对我说：“你傻啦，该你上台领毕业证书了。这小子，彪呼呼的。”
　　毕业证书？我不禁搔了搔头皮。妈呀，昨天放学的时候陈一楠讲的，我都给忘了。我忙起身，见不少人都已经站在台上了，他们都在等我呢。我很不好意思地快步上台，却也没有挨个道歉，我怕耽误人家的进度。
　　等我上台，颁奖音乐响彻云霄，应该是拉德斯基进行曲吧，就这个曲子能够跟此情此景完美契合。
　　魏总挨个为我们送上红通通的毕业证书，还要跟我们挨个握手。可到我这儿，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抹不屑与讥诮，难不成是因为我一时间的恍惚，耽误了大家？可能是吧。
　　我也没太多想，我也懒得多想。手拿毕业证书的我，跟其他同样手拿毕业证书的“毕业生”一起，先是摆了个严肃又喜悦的站姿，拍了张集体照，然后又听了两句魏总的祝词，便各回各位，端坐以待。
　　望着桌面上平躺着的喜色的毕业证书，我的心里一丁点儿喜悦之情都没有。直到现在，我才偶然发现，我还是那个原来的我，冷静、冷漠、冷淡、冷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