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炕头上放鞭炮
作品名称:天性 作者:叔洪 发布时间:2018-02-06 07:46:20 字数:4203
卖东西的都是零售,可要跟现在的孩子们说放小炮也是零放的,他们可能就不理解了。原因是现在放小炮都是一挂一挂地放,这零放是怎么回事儿,就搞不明白了,因为他们没这么放过小炮。
我小时候放炮就是零放,而且小孩们都是一个一个的零放,没有一个是整挂整挂地放的,为什么——买不起,所以舍不得。成挂的放太快,不过瘾,一挂一百头的小炮用不了几分钟便没了,太可惜。当我们听到谁家放整挂的鞭时,孩子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赶到,等待着鞭放过后去捡地上没有响的哑炮,有的有一段很短的芯子,还可以接着放,有的则没有芯子,我们将它掰开,而后用香火点着,会喷出火舌,很是好看,尤其是晚上,漂亮得有些耀眼,我们管这种叫“刺礼花”。
过年,是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一年中最高兴,也是最开心的时节,因而也是最企盼的节日。一天到晚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不仅能穿上平时穿不上的新衣服,吃上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大口大口的嚼着,可着肚子地解馋,父母还会破天荒地给你压岁钱,更主要的是我们在过年的时候有炮放,这放炮可是男孩子最感兴趣,也是最痛快的事儿了,如果有足够的炮放,一天不让吃饭也高兴。
过年说长了是以腊月初八为开始,但在我们的心目中真正进入年的时间是腊月二十三,因为这一天是“祭灶”,我们家乡叫:灶王爷上天。灶王爷上天汇报去了,没人盯着了,可以随便吃了。从这一天开始,我们便不再每天啃棒子饽饽就咸菜了,除了吃白面的馒头就是稻米闷的干饭,直到正月十六烤完“百病”为止,这么长的时间都可以吃上细粮,你说我们能不高兴吗。当然啦,吃什么主要是父母的事儿,我们操心没有用,妈妈给做什么吃什么。对于我们这些秃小子们来说,过年最关心的就是放小炮的事儿,一进腊月我们便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为筹措买小炮的“资金”而绞尽脑汁。
当时的生活水平较低,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紧紧巴巴的,谁家都没有闲钱,父母绝对不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买小炮放,家庭生活是第一位的。大人们放炮是为了烘托节日气氛,象征性地买上两挂,在年五更的时候放,图个喜庆,祈求来年五谷丰登,日子过得好些。
我们小孩子放小炮的目的与大人不同,充其量也不过是玩儿,图个穷开心。要想在过年的时候有小炮放,完全靠我们自己想办法。这“筹措资金”说简单并不难,但要说容易绝对不可能。因为你不能顾虑自己的脸面,得厚着脸皮干——拾破烂。这种活很多小孩都不干,像冯海之流的娇惯之躯,他的父母要是知道了他去拾破烂卖钱买小炮,非得跳河自杀不可。但我和鼻澄罐儿、铁老头儿就不管那一套啦,因为我们有办法不让爸妈知道。
这拾破烂也不是好干的活。虽说是过年前家家都要扫房,打扫卫生,干干净净地过年,但家家不是什么东西都舍得扔,把收拾房子弄出来的用不着的东西,那是拣了又拣,挑了又挑,最后剩了一星半点少得可怜的,实在没有任何用处了才舍得扔掉,我们往往出去转一天,捡到的破烂也不一定能卖个一毛八分的,如果一天能卖一毛两毛的,那真的是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出去串了三个庄子,转悠了半天,拾到的破烂也没盖上筐底儿,别说一毛,能卖二分钱就不错了,三个人便有些愁眉不展,懒洋洋地往家走。在路过一庄子的积肥场时,正好有两辆马车在卸垃圾,我们三个人便大着胆子凑了过去,赶大车的并没有理我们,卸完垃圾赶着车径直走了。我们环顾四周,见没有人,便跑过去拾破烂。垃圾里的破烂还真不少,比我们围着庄子转多多了。可是破烂越多我们心里越嘀咕,不时地抬头四处张望,生怕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把我们拾的破烂没收了,让我们来个“竹篮子打水——空欢喜。”因为这垃圾场里的破烂是有专门的人拾的,别说是我们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凑不上前,不是被赶跑就是被骂走,要是不服气还有可能挨顿打。
不知是我们的运气好,还是这个积肥场根本就没专人管,反正是我们拾的差不多了也没见到有人来。我们三个人一商量,都觉得不要太贪,见好就收,以免的白忙乎,所以背起筐撒开腿飞快地离开了。说真的“贪财就有害”这句话我们还是懂得的。
我们三个人背着沉甸甸的筐,连跑带颠地离开了积肥场。跑了一段路见并没有人来追我们,心里松了一口气,便坐下来歇着。“我们直接到收破烂点去卖吧。”铁老头儿对我俩说。
“就是。”鼻澄罐儿也随和着:“要不然还得背回来,怪沉的。”
我一想他们说得有道理,再说我们离着收破烂的点很近,便说:“行,听你俩的”。
我们三个人把捡到的破烂倒在地上,一样一样地分门别类的分好,再放回筐里,背着就奔废品收购站而去。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真的庆幸遇到这么好的事,三个人都说运气好。
路本来就不远,再加上心里高兴,转眼之间就到了废品收购站。这一次真的把我们高兴死了,我卖了六角八分,鼻澄罐儿卖了六角二分,就是铁老头儿卖得多,八角六分,因为他捡到一块大铜块,这可是破天荒的,我们捡了这么长的破烂也没捡到过铜,看起来铁老头儿运气还是不错的,光这块铜就卖了二角七分。
我们把钱揣在兜里,用手捂着,生怕路上掉了。我们三人连蹦带跳高高兴兴地往回走。我在心里算计着,一毛六一挂小炮,可以买四挂小炮,看起来这个年可以痛痛快快地放炮了。
我们吃到了甜头,转天便又想去哪个积肥场碰碰运气。可我们老远的便看到有两个人在那拾破烂,本想回去,但我们架不住那么多破烂的诱惑,在我们的眼里,那不是破烂,而是一挂挂摆好的小炮,等着我们去拿,当然不会死心了。
我们三人慢慢腾腾的朝积肥场走去。“小兔崽子,你们还真敢来。”一个正捯垃圾土的人冲我们说:“夜隔那两车是不是你们拾的……”
“不……”铁老头儿赶紧拦住想说话的鼻澄罐儿,他怕鼻澄罐儿把实话说出来:“我们这是第一次到这来……”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另一个问道。
“是……”铁老头儿眼珠子一转:“是,刚才那个大爷。”他装得跟真的似的回身一指,“他说这里有破烂,叫我们到这来捡。”
“这老家伙。”那个正拾破烂的人说:“不让他拾,就找几个小毛孩子来捣蛋……”
“你们到别处拾去吧……”另一个说。他们是大人,我们是小孩,那敢跟他们来劲儿,扭身便走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也就没什么破烂可拾了。我们三个人将破烂卖掉,拿着钱便奔商店而去。以前我们都买那种一角六分钱一挂的一百头的小红炮,由于这一年卖破烂的钱多,一块多钱,所以买了两挂大一些的二角三分钱一百头一挂的小炮。
回到家中,我便将小炮放在炕头的炕席底下炮(bao音)着。当时家家户户睡的都是土坯炕,做饭时烧的都是柴禾,炕是热的,把小炮放在炕头上炮着为的是去除潮气,炮干了不仅没有哑炮,而且放得响。
这天是腊月二十九,转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早晨吃过饭,我们三个人在大街上高高兴兴地玩,铁老头儿已经经不住过年放炮的诱惑,从口袋里掏出炮我们三个人放着。尽管炮数不多,但我们还是放得很尽兴,想象着再过一天就可以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放炮了,尤其是这一年我们买的小炮比以前都多,可以尽情地放个够了。就在我们说笑打闹正热闹的时候,却听到“噼噼啪啪”有放鞭的声音,我们不约而同的寻声而望,却看不到有人放炮,心里不免有些纳闷儿。
“鼻澄罐儿、鼻澄罐儿……”正在我们东张西望的时候,鼻澄罐儿的妈妈却在着急地喊他,连音儿都变了,怪吓人的。鼻澄罐儿抬腿便朝家跑去,我和铁老头儿不知他们出了什么事儿,也紧随其后跑去。当我和铁老头儿进了鼻澄罐儿家院子的时候,却看到他们家的屋里烟气雾气一个劲儿地往外涌,他爸爸提着水桶在当院站着,怒气冲冲的冲着鼻澄罐儿闹着“小土蛋,你把小炮放在炕席底下也不言语一声,你进屋看看,差点把房子给烧了……”我们三个惊慌失措地进了屋,只见炕上地下,炕席被褥扔得到处都是,水汪汪的还在冒着烟雾。“亏得今天家里有人,要不然别说过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鼻澄罐儿的爸爸抬手就要打他,他妈妈赶紧拦着:“大过年的,你就别打孩子了……”
鼻澄罐儿的弟弟有个习惯,有事儿没事儿的便在炕上跳来跳去地玩儿,就跟砸夯似的,时间一长便把坯给蹦裂了,由于是冬天不好拾掇,他爸爸便用一块木板给挡住了,等天热了再拾掇。不管不顾的鼻澄罐儿买回小炮来就放在炕席底下了,他弟弟一蹦就把小炮给蹦散了,可能是掉到缝里了,在烧火时引燃了……
我和铁老头儿帮着他们将屋里的东西抱到外面去晒,又帮着将屋里的水弄干,而后回家和妈妈一说,我和铁老头儿分别把自己家的被子给他们抱过一床,好让他们晚上不挨冻。
鼻澄罐儿的小炮还没等到大年三十就都“提前放了”,到了大年三十了,他却没炮可放了,这对于一个十分喜欢放炮,说得严重一点那是视炮如命的鼻澄罐儿来说,这得如遭受霜打的茄子——一蔫到底了。盼着放炮盼了整整一年,盼得眼都已经发蓝的时候,在真的到了大年三十该放炮的日子里,对于一个把放炮当作一种享受的皮小子来说,却无怕炮可放,心里该是一种什么滋味是可想而知的。我和铁老头儿特别能理解鼻澄罐儿的心情,过年并不是没把炮准备好,而是因为意外造成无炮可放,这种心情不是仅用沮丧二字就可以表达清楚的。这是一种伤痛,让鼻澄罐儿无法接受的伤痛。
绿林好汉都是仗义的侠客,彼此聚到一起,讲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和铁老头儿高高兴兴的放小炮,鼻澄罐儿哭丧着脸在一边看,我们心里能好受吗?我们虽然不是绿林好汉,更不是什么侠客,哥们义气还是要讲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做不到,但小小的仗义还是能做到的,所以我们是:有炮同放。鼻澄罐儿没炮放没关系,我和铁老头儿是他最要好的小伙伴,好哥们儿。哥们儿遇到这种事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躲在一边冷笑热哈哈的看笑话,那不是好哥们的举动。我俩绝不能让他看着我俩放而让他在那干着急。我和铁老头儿商量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少放几个小炮嘛,比两肋插刀简单多了。把我俩的小炮放在一起,三个人一起放,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当垂头丧气的鼻澄罐儿听到我俩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脸上顿时就开了花,双手使劲儿往屁股上一拍,然后双腿一弯,双臂高举往上一串,一连蹦了好几一个高儿,而后先是把我抱起来抡着转了几个圈,又抱着铁老头儿照样转了几个圈。铁老头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站定后绷着脸故意埋怨着说:“你心眼不正——为什么不先抱我而先抱马驹子?”
鼻澄罐儿冲他一笑,毫不隐瞒地说:“这种注意只有马驹子才想得出来。”
当大年三十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三个人欢欣鼓舞,不约而同地来到大场,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你一个,我一个,“噼”一声,“啪”的一声地放着,这边一响,那边一炸,此起彼伏,我们觉得这个年比往年过的都开心……
二〇〇九年一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