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要实火要虚

　　在我们老家流传着这样一句俏皮话：“二小坐板凳——板儿是板儿，眼而是眼儿”。与此相应的还有一句话：“人要实，火要虚”。意思是说做人要实实在在，规规矩矩，要真诚待人，无论对谁都不要欺诳。在做人上要实在，尤其是在与人交往上，说话办事要撂地砸坑儿，讲诚信，不能玩儿虚的，就如有信誉的商家一样：童叟无欺，这样便会得到人们的赞成。而在点火上则要虚，不能实，如果你压的太实，便少了氧气的助燃，火就不好燃烧。
　　在日常生活中，在与人交往中，做人、如果做人不实在，那就会败坏自己的名声，给以后带来麻烦，甚至变成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铁老头儿的二爷抽烟，他既不抽烟卷（香烟），也不是抽那种自卷的喇叭筒，只抽烟袋，而且是中国传统上的烟袋，并不是外国的那种烟斗，我们叫：烟袋锅。他的烟袋很好，我们不懂为什么好，但看上去确实很讲究的那种。有一次我问铁老头儿的二爷，烟袋嘴儿为什么是玉的，他只简单地对我说玉好，含在嘴里肉头儿，别的却不说。后来我听别人说是翡翠的，烟袋锅叫什么“鹅脖”的。管它是嘛的吧，反正我不懂，也不想知道。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
　　铁老头儿的二爷抽烟的时候慢悠悠的，看着有一种享受的感觉，让人觉得舒服。每次抽烟的时候，那绝对是一副不着不急的样子，用现在的一句话，那叫悠闲，好像他不是在抽烟，而是在专心致志地做一件很开心，很得意的事情，有人说那叫享受。你看他抽时那幅悠然自得的表情，简直让人看了有些嫉妒，而别人却学不会。
　　铁老头儿的二爷抽烟的时候，优哉游哉，慢条斯理，一丝不苟地打开烟荷包，两只手稳稳当当地捏住，然后缓缓地往两边抻，烟荷包很平稳地被打开。别人的烟荷包基本上都是用厚帆布做的，结实省钱。可铁老头儿二爷的烟袋荷包是用皮子做的，什么皮子我不知道，反正是软软的，柔柔的，上面还有花纹，影影绰绰地记得好像是寿星老，因为年头太多记不真切现在不敢肯定了。
　　铁老头儿的二爷抽烟的时候必先找好坐的地方，反手从腰上把烟袋拿下来，缓缓地坐下，不是用手去解缠绕在烟杆上的穿烟荷包的绳子（皮条），而是用手一抡，烟袋荷包悠悠地转好几圈。烟荷包打开后还要用手去捋一捋拴烟荷包的皮条，再用手揉擦几下烟袋锅，好像那烟袋锅上有多少土或脏东西似的，其实铮光瓦亮挺干净的，根本用不着擦。擦完了还不放心，还要看一看，才把烟袋锅稳稳的放进烟荷包里。一只手拿着烟袋杆儿，另一只手拖着烟荷包，烟袋锅在烟荷包里擓几下，拖着烟荷包的左手便跟着捏两下，烟袋锅在烟荷包里再擓两下，左手再捏一捏，而后才把烟袋锅从烟荷包里拿出来。左手把烟袋锅握住，用大拇指再揉捏两下里面装的烟叶，这才把烟袋叼在嘴里。叼烟嘴的地方的腮帮子是鼓鼓的，上下两片嘴唇突出着把烟袋嘴裹在中间，没有叼烟袋嘴的地方还不时地张合一下，好像是在吸气。当时我就不明白，这人是用鼻子呼吸的，怎么嘴里一叼上烟袋了鼻子就不管用了，改作用嘴呼吸了呢？烟袋在嘴上叼着，烟荷包在烟杆上打着秋千，晃晃悠悠的来回荡着，就像是一只手揪住树干的小猴子，看着很是好玩儿。
　　铁老头儿的二爷点烟不用洋火（那时候我们管火柴都叫洋火），而是用一种火镰。他老人家装火镰的也是单独的专门一个包，皮子做的，上面还订了一个大个的子母口。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子母扣，一直认为那是铁老头儿的二爷自己特制的，因为他老人家的手很巧，会打烟筒和做水壶什么的。子母扣很精致，也要用讲究两个字来形容。只见他打开那个小口袋似的包，把手伸进去，撕下一小捏火绒丝，抟了抟压在火石上，一只手把火绒与打火石捏紧，用火镰在火石上打两下，火石上便会溅出点点的火星来，引燃了火绒丝。
　　我每次看着他手里冒烟的火绒丝真的很替他担心，生怕火绒丝烧着他的手指头，可他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我真是佩服他老人家抽烟的沉稳劲儿了。他两个手指头虚捏着咝咝冒烟的火绒丝，转过来看看确实是着的，才把冒着烟的火绒丝放在烟锅里，嘴两边的腮往里一瘪，就听烟锅里发出吱吱的响声，随着这极富音乐的响声停止，张开嘴使劲儿往外喷一口气，而后又微闭着嘴，慢悠悠地往外吐，一缕烟从嘴里喷出。那烟是淡灰色的，离嘴时烟冒得很急，可飘动的距离越远，烟的喷射力却越小，并且是散开的，变得慢悠悠的飘浮，悠悠荡荡的乱晃动，那架势就像是抽烟前的准备工作一样不紧不慢的悠闲。
　　第一口烟雾还没在他眼前散尽，烟嘴又伸到了嘴里，第二口烟又已经吸进了嘴里。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把烟吐出来，而是吸进了他的肚中，并且是深深地吸入的，烟嘴拿出来后又闭上了嘴，脸上露出一种很满意的表情，我觉得他此刻的心里一定是很美的，要不然他不会半迷糊着眼，半露着笑。
　　我原以为抽烟只在嘴里出出进进，后来有一次我问铁老头儿的二爷，才知道这抽烟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要咽到肚子里去的。这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抽到嘴里的是一股烟，就和气一样，只能吸到肺里，怎么会到肚子里呢？又不是熬鱼炖肉，这烟能有嘛味儿？这种疑问困惑了我很多年，为了弄明白，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开始学抽烟，直到二十年后烟瘾越来越大，劲头小的根本就过不了瘾。到这时候我才明白，随着烟龄越来越长，烟瘾也就越来越大，只有抽烟到了一定的程度，抽到嘴里的烟才能到肚子里。这就是中烟的毒太深，受害太严重的原因。
　　我郑重地告诉那些还不会抽烟的朋友们，千万不能因为好奇而去学，一旦学会遗害终身。抽烟对身体是有害的，这是一种不良的习惯，会给身体造成伤害，不会的千万别学，会抽烟的人应尽早把烟忌掉。
　　铁老头儿的二爷抽了两口，便用他那粗粗的带着老茧的大拇指去按压烟袋锅中正烧着的烟火。我看得出他的动作虽然是慢慢的，但却是很有力的。我对他的这一举动感到很是奇怪，想起了人们常说的那句“人要实，火要虚”的老古语，便不假思索地问铁老头儿的二爷为什么要把火压实了。二爷听后冲我淡淡的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压实了是为了让烟在烟袋锅里服实儿，这样烟就不会灭。”他老人家的话让我听着糊涂，但又不敢多问，可这个疑惑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着。
　　转眼间我长大后参加了农业生产劳动，在劳动休息的时候，会抽烟的人都要美美地抽上一袋。其中有一个抽烟斗的人在点着了烟后，抽了两口，也习惯地用握着烟袋锅的大拇指去压烟袋锅里正着着的火儿，并且口中念念有词地说“都说‘人要实，火要虚’可这抽烟的时候就是火要实才能着下去，你要是不把着烟斗里的火压实就会灭。”我听后心里不由得为之一惊，他的一句话又勾起了我以前的不解之谜。看着他烟斗里不时地冒出的微弱火光，瞧着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吐出的缕缕青烟，我若有所思。令我想起在家里做饭的时候我烧火，时不时地要用拨火棍在灶膛里翻动搅和一番，这样灶膛里的火才会烧的旺。由此我又想起在家里的炉子，每到炉子不太旺的时候，爸爸或是妈妈都会让我们用火筷子去捅一下炉膛，捅后炉子便会比没捅的时候旺很多。抽烟是火，柴禾和炉子都是火，一个要挑萱，一个却要压实，为嘛会产生这样截然相反的结果呢？
　　在以前自己小，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按照父母的话去做，但今日我却明白了一个道理，灶膛里所需要的火是往上燃烧的，要想使火的燃烧达到一定程度就必须具备通风的条件，这样燃烧得就快，温度才会达到应有的效果。烟袋里的火正好相反，它的火是往下燃烧的，它所需要燃烧的氧气是靠嘴往下嘬的，而火则是往上着的，这就形成了反差，用手压一下是为了使燃烧物与火接得更近，这样才便于燃烧而不会灭。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烟袋锅里的火燃烧的程度越低越好，不需要明火，只要不灭就可以了，并不要求非要达到多少的温度，温度高了，燃烧加快了，而你却不能随着这种燃烧量的增加而加大你的吸食量，就会把应该抽到嘴里的烟白白的浪费掉，这时的你所需要的是把火弄到最低点，以防止浪费。
　　没想到这抽烟袋中还深藏着如此深奥的理论，看起来任何行为都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我们不能以习惯或死板教条的眼光去看待某些事情，要弄清事情的特殊性，这样才能有的放矢的采取必要的措施，如此才能收到预想的效果。
　　“抽烟火要实，燃烧火要虚”的道理告诉我们，在不同的场合，因其目的不同，对相同的事物会采取不同的方法。不管是灶膛里燃烧的柴禾，还是炉子里燃烧的煤球，人们所需要的则是明火，在它们不旺的时候都要去捅一下或是搅一下，其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给他们增大送氧量，加大燃烧量，燃烧得快，才会达到我们的需要。让已经形成阻碍空气流通的环境有所改变，让更多的空气流通畅快一些，这样便会起到助燃的作用。这就是我们家乡老人们所说的“火要虚”。然而这种情况并适用所有的情况，比如这抽烟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火则正好相反，它所需要的不是明火，而是暗火。“明火旺，暗火烟”，这个道理还是很好明白的。形成灶膛火不旺的原因是因为氧气输送不足，而形成烟袋锅里烟少的原则是氧气输送太多。而一个搅动和一个压抑则是解决这两种难题的最好办法，且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用途上，所采取的方法应该是不同的，同样的处理方式对相同的事物但在不同的场合的处理方法所收到的效果就不能相同。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有它的特性，千变万化都有其规律可寻，只要我们注意观察，掌握了其中的奥秘，对不同的事物采取相应的办法，便会收到理想的效果。
　　做人要实在，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实在。在我们这些小孩子中，嘎尥子就是一个有事儿没事儿总“玩儿虚”的主儿。他想要人家的东西不明着说，而是拐着弯得说人家的东西怎么怎么不好，玩儿这种东西真是太栽面儿了，也不嫌丢人。人家说你不就是想玩儿吗。他则咬着后牙槽说，别说给我玩儿，你就是扔了我也不拣。大伙和他呛呛，他说谁要愿意玩儿是王八蛋。被说的人脸上挂不住，甩手便扔得远远的。
　　一起玩儿的孩子们都走了，嘎尥子趁着大伙不注意，悄悄的，偷偷摸摸的又绕了回来。铁老头儿早就看出了他的鬼主意，当我们随着大伙走了几步之后，叫我和鼻澄罐儿跟着他，从另一个更近的方向相也绕了回来，躲在一边等着。在嘎尥子东瞅西学摸地来到丢东西的地方，回头看没人，弯腰就去拣刚才人家扔的东西。刚一拣起地上的东西，还没直起腰，铁老头儿猛不丁的跳到他面前，大声地说道：你怎么变成王八蛋了？嘎尥子看着我们仨人无言以对，脸潲得通红，磕磕巴巴的说是拣了想给送回去。
　　有时候骗人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尤其是被人揭穿的时候，那真叫无地自容，简直不如畜牲。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会思考，有分析和判断的能力，而动物不会。人的大脑是用于思考的，思考是学会和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实在则是做人的根本。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