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4 14:12:04 字数:3048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城市陷入春节前的忙乱中,大街小巷,人头蠕动,一片喧嚣的繁荣景象。那些奔波了一年的城市打工族们,在拿到自己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后,也忙着蜷起铺盖,拖箱扛包,一群一伙,行色匆忙地朝车站方向奔去。
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她最孤独的时候。
本来她也该早早回家了,可是当打点好行李之后,却迟迟没有动身,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没有办完,恍恍惚惚只想去单位一趟。其实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那里基本上没什么人了,是啊,节日的气息就在眼前,谁还呆在那里做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可以一个人静静地呆会,事实上,她只想在那里静静地呆会,因为离开的日子就在眼前,本来在春节前就应该离开的,可马会计回老家结婚还没有回来,手续还在自己的手里,也就是说,如果她要办接交手续,只能等到春节后了。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情,毕竟,自己在那里消磨了两年黄金也买不来的光阴,消磨了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的激情,而这一切都将要消失了,梦一样必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她的心底,又是那样的矛盾和不甘。毕竟,这预示着跟自己的过去彻底绝别,而放弃已经熟悉了的生活,是需要勇气的,如同面临再一次渺茫的选择,也是需要勇气的一样。而眼下,她像个失魂落魄的逃兵,带着一颗破败的心将要消失的瞬间,却感到身后那座大厦的强烈呼唤,逼得她不得不朝那个方向奔去。虽然那里记载着自己的屈辱和失败。是的,她失败了,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情感上,都没能带走那里的一片云彩。
楼道里皮鞋叩地的声音很空荡,荡出一份孤独一份寂静,这氛围她曾经倍感陌生和压抑,总觉得会被一种类似悬空的感觉弄得喘不过气来,只想立即逃到哪里去,哪里都行,只要能让自己摆脱那种蓦然涌来的空荡就行。因此每当一个人走在这里,都会本能地加快步子,生怕给寂静窒息似的,尤其像今天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不过,第一次走在这里的时候,倒并没有这样的惧恐感,可能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存在吧。现在想起来,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命运就注定自己又要承受一次情感的磨难。她突然十分肯定这是命运的特意安排,就像自己的第一次灾难性的婚姻那样。
说到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已经基本上没有力量再回忆什么了。反正当她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天塌了。三个月后,她施着疲惫的身心来到了这座城市。原想着在新的环境里,一切或许都会从头开始,然而她错了。她再也没有力量走进爱情了,直到看见他的那天。那一天他给她的印象虽然有点朦胧,但感觉依然像座山一样真实可靠,在他送她去办公室的时候,他就走在前面,身体把窗口射进来的那缕阳光几乎挡了回去,所以背影显得有点凝重而神秘,却给了她梦一样的憧憬。然而,她终久没有带走这里的一片云彩。
现在,她又走在了这里,人还是那个人,却时过境迁,再也没有什么梦了,现实打破了她的梦。她甚至不会奢望,有一线曙光从那个小窗口挤进来,照在自己的脚上,照在自己脚下的路上。是的,我太渺小了,她想,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像第一次婚姻那样落破,这是命,不相信都不行。然而,就在她走过洗手间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气息那么真切而浓烈地逼了过来,她分明看到从门缝里挤出来的一缕光亮,照在自己前面的楼道里,天哪,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呆在这里呢,那一刻,容不得她仔细思量,只凭着本能加快了步子。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下密了,嗵嗵嗵地踩着心跳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撞开了办公室的门。
哦,那瞬间,她看到了他,果然是他。
南正轩竟然坐在那里,就坐在自己的桌前望着窗外,那神态和她无数次眺望窗外的神态如出一辙,这引起了情感上强烈的共鸣。她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仿佛身体在一瞬间变得纯粹,只能归入一个方向,就像小河必须要汇入另一条河流那样自然流畅。南正轩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平静而慈祥,仿佛她的突然出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哦处长……”她唤了一声,她的声音像片云,轻轻地滑过蔚蓝的天空,仿佛那个天空从来就没有过污染。
“哎……”他回了一声,他的声音像一个音符,从心灵深处滋生出来,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有点晕。一种悬空的美丽立时袭击了她,不得不使她放弃女人应有的矜持,酥软在一个男人的脚下。她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膝盖里,然后她闻到了男人身上独特的味道,她感到一双男人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她顺着他手掌的方向,仰起了自己一脸的温柔。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看到他的眼里激情奔放,那激情像一道曲折的闪电,强烈地激活在她的眼前。她的眼前什么也不存在,脑里什么也不存在,只闭了眼朝向他的方向,哦,亲爱的,爱我吧,那怕今生只有一次,我也无怨无悔,那怕从此消失在你的面前,我也无怨无悔。蓦然,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挟持了,只朝着心里的那份渴望奔去。是的是的是的,在遇到他的这段日子里,她的内心重新被温柔点燃,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她平常生活中最灿烂的一缕阳光。尽管她知道,第一次婚姻带给自己的伤痛还没有完全平抚,知道像她这样浑身布满伤痕的女人,根本不会真正接受一个男人,可现在这一切全乱了,她愿意走近他,并且相信他可以让自己从噩梦中醒来,走向新的生活。
“哦处长……”她又唤了一声。
“哎……”他又应了一声,然后缓缓起身,离开桌子,在地上踱了两圈。她能感觉到他内心奔放的激情,是的,他已经向自己张开了双臂,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向自己张开了双臂,现在,只要她向前迈出一步,那被长期压抑的渴望就会扑胸而来,然而,无论她心里暗涌着怎样一条澎湃的河流,但她的双脚都无法跨越现实的半步,是的,就在眼前,蓦然出现一条现实的河流,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无情地把他隔在了对岸,瞬间缩小成了一个黑点。而就在刚才呈现在他眼里的激情,在这条现实的河流面前,立时变得虚幻朦胧,如渐渐淡去的彩虹,虚散地无影无踪了。然后,她看见他向门口走去,带着这种怕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他这是要躲开我吗?她问自己。理智从幻觉中仰起头来,目光随他前行的方向飘移。
这个时候,她多么想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祈求他,要么拒绝,要么接受。如果拒绝,我依然可以立即从你面前消失;如果接受,从此我做你的奴隶,被你折磨,为你受苦,为你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然而,她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只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追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明明让我一次次感动,又屡屡保持着一份理智,仿佛他把自己以前的事了如指掌,还是自己很潦倒,根本不配追求他?就算是这样,也该让我清楚,可为什么不回答,总拿微笑来回避呢?好像他眼前这个女人的痛苦,都在他的眼里,又都不在他的眼里。
突然之间,她竟那样仇恨他的微笑,好像他的微笑是一面镜子,可以把一个鲜活的情感照成一堆骨骼。
她从来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微笑会这么让人心痛。
天哪,这个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块扶不上墙的泥巴,虚弱地脱落下来,凭着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冲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喊道:难道屈文静就那么好吗?这般莫明其妙地喧泄着内在的无助。然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飘,就像风吹落了一湖的黄叶,也许那只是心底一丝微不足道的叹息。
他的身体在她的叹息中,本能地怔了一下,之后,放慢脚步,僵硬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静止了。
一切都不存在了。
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影子。
然而回身去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一尘不染的角角落落,都在无言地述说着不久前的温情。他是在用怎样的一份心情,将他的痕迹如此真实的留在这里——窗台上带着水珠的叶片,茶几上整整齐齐的报纸,盆架上雪白的毛巾,办公桌上的文件、书本、笔筒,无处没有他细腻的气息。
他要暗示给我什么?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许久许久之后,她动了动麻木的思维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