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团拜会放在了西楼，尽管贾达坤不满意那里的服务，但最终还是定在了那里。有几百人参加。之前，他很认真地拟了嘉宾名单，又盯着一一写好请柬，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到会场打眼一看，没在名单上的就有几十，连八竿子打不上的屈文静也来了。
　　屈文静推开旋转门进来，伸过一只手给她，另一只手给了南正轩，一边柔情似水地望着他。南正轩嘴角挑起一丝暧昧的笑容。这让她心情黯然失色，想着不过一个楼上办公又不是女皇，还一人拉着一只手，扶着上宝座呢。要扶他扶，我又不是公公，便躲到一边，远远看着屈文静被送到靠窗户的那张桌前，才调头去望窗外。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里，一点色彩都没有。
　　首先讲话的是贾达坤。
　　那个时候她正倚着吧台望着大厅，就扫到了那双冷冷的目光，就知道他想的什么。是啊，这么大的一个场面，至少应该有人屁颠颠地跟着才对。领导嘛，谁不想把尊严放在场面上张扬。哼，那么，我的尊严呢，夹缝里藏着那么一点点都不行，就装着没有读懂他眼里的意思，站在那里显出一脸平静的样子。
　　贾达坤只得冲她挥挥手，这才碍着面子迎上去问要什么？
　　“话筒呀。”贾达坤皱着眉头伸着一只手说，已是满脸的尴尬。
　　哼！是该让他品一品小人物的重要了，她有点得意地想。
　　分别致辞之后，南正轩冲这边点点头，示意都去坐。就和小吴老高插在了屈文静那桌上。屈文静少了刚才的热情，只含糊地笑了笑，也不主动说话。本来是要坐过去的，见人家那个不热不冷的样子，只得朝一边走去。
　　这里领导们过来敬酒，便有意后退一步，躲开了贾达坤。
　　到了南正轩那里，也想学着屈文静那样说笑着碰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仿佛一切都在酒里，无须画蛇添足。只垂着眼帘，扫见他细腻的手伸过来，忙不迭举杯去迎，结果撞出一手酒来，就恨自己笨，想着不过是碰杯酒，又不是撞进谁的怀里去了，慌什么啊慌！
　　南正轩眼里有一丝亮光闪动，她想躲开一点，不觉踩到了身后的老高。
　　“哎呀小周，这就醉了！”老高笑说。
　　“醉了好啊。”她回敬一句。
　　这里正和宋社长闲聊，忽见小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轻撞一下她的胳膊肘，贴着耳根低声说周姐，端上酒杯出来。就见老高、苏彬早都站在一边，知道是等着一起去敬酒，忙迎了过去。南正轩等她快到跟前的时候，便率先向领导桌走去。她很庆幸自己在场面上也能陪着领导这样走一走。先前总看到冷秋梅这样，曾暗自失落过无数次，今天终于轮上了自己，当然有点飘飘然，仿佛身价忽一下高了，心里知道是最后的一点温暖，又多了些酸楚在里面。端着酒杯穿梭于桌间，见冷秋梅眼里布满着自己曾经的失落，咬着筷子远远朝这边望。
　　“冷姐，一起来吧。”苏彬说。
　　“你们不要呀！”冷秋梅看着南正轩说。
　　“来来来小冷，一起来吧。”南正轩说。
　　冷秋梅马上拿了酒杯跟过来，眼圈立时红了，那感觉就像迷失的鸟终于回来了。
　　这里正给郑局长敬酒，想要不要躲开，却见郑局长冲自己笑着，还特意提到了书。郑局长说：“雪琪啊，不简单，都上卫视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愣在那里胆怯地笑着。
　　“小周，赶快送一本给局长批评。”南正轩赶紧提醒道。
　　“我可不敢。”她望着郑局长温柔地回答。
　　“那能不能拜读一下呢？”郑局长朗声笑道。
　　“哦局长，怎么敢当呢。”她脸立时红了，忙喝了酒，退到了后边。
　　到了常副局长那里，常副局长笑说，小周，还真把你小看了，来，得喝两杯。一连喝过，忙退到一边。贾达坤那里，见正皱着眉头，牙痛似地看着自己，便杯子一绕过去了，才不管他怎么想呢。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中已到了尾声，该走的领导也已经走了，场面自然轻松活跃起来，南正轩带着酒意，一改平日的拘束爽迈起来，推也不推一下地唱上了，依然是那首揭起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这让她不由想起许多场景，心底滑过一丝淡淡的情绪，正伤感地盯着那背影出神呢，忽见他转过身来，赶紧把目光拿开，虽然也跟着旋律拍着手，脸上也带着微笑，却想给他一个并不专注的样子。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你的眉毛弯又弯呀，好像那天上的弯月亮……
　　她似乎醉了。
　　然后，恍恍惚惚被老高扯进了舞池。正要挣扎着逃开，却被一把揽进了怀里，贴着她的耳根祈求道，给点面子好不好，都看着呢。给他这样一提醒，只得安静下来，跟着被动地旋转起来，并下意识地扫了眼那个男人。
　　南正轩正低着头嗑瓜子，显出与世无争的安然，却极不自然，那情景就像在课堂里，别人都站着，只他独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也不知道是在为她捏着一把汗呢，还是她突然张扬起来的一面吓着了他，让他看起来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想来倒也是够多情的了，不然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呵，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为什么这样窘迫呢，呵呵，瞧瞧你的样子，把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啊！呵呵呵，我有什么不能让你坦然的呢？她这样嘲讽地暗笑了一回之后，便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很想跳得好一点，使他不要过于难堪，好像在这样的场面，一旦她丢了人，那可不仅仅是她的事，想来也对，毕竟她是他的下属，可又像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呵呵，这就是她跟他的关系啊，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云里雾里的，说也说不清楚。只恨老高不能尽她所意，到底是有点大了，步子欠稳当，使她无论如何也挺不起一身的潇洒来，唉，真糟糕！只能这样被动地跟着他走路了，一边又拿眼角扫过去，见南正轩抬头的瞬间，又忙收回目光放在老高那里，佯装出一脸的灿烂，专注地谈笑风声，好似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可她还是感到了他的叹息。哦，他在叹息什么？在这样一个娱乐场所，我狼狈也好悠然也好，不过是穷开心罢了，又怎么引得你如此呢？然后，她就品出了他无言的失落，心里莫明地飘然起来，竟然有一种报复的快乐。
　　人渐渐少了，都围着一张桌子喧笑，有个男孩可能也有点大了，老喜欢把手放在别人的腿上摸来摸去，她就有点生气了，很想甩一个耳光过去，却扫到那个男人佝着的身子，正装腔作势地贴着屈文静，不知道听她说什么，没完没了的亲热劲，而事实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这里，她甚至看到了他的目光，冰冷地盯在她的脸上，就目无一切地接了烟过来，起身走到另一张空桌上，笨掘地吐起了烟圈圈，这与其说是一种放纵，不如说是一种挑衅。呵呵，当爱一个人，由嫉妒到恨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她自嘲地想，一边望着烟雾飘飘然地傻笑呢。
　　“姐姐，有心事啊？”男孩跟过来说。
　　“小子，你想做什么？”她斜着眼逗他。
　　“姐姐，你太性感，能不能赏光去高歌一首？”
　　“没兴趣。”她收回目光望着指间正在燃烧的香头说。
　　“呵呵，是怕吧？”男孩穷追不舍地咧嘴一笑。
　　“我是流氓我怕谁？”她挑衅地望了他一眼，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男孩眼里亮光一闪，激情地抛过来一个暗示，好像两人这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可以在一个场所尽情疯狂，正弯下腰准备贴向她更近一点，却不妨被一只胳臂簇拥着肩膀连连后退，哎呀，等等，男孩挣扎着退到门口，仰起一双稚气的眼睛寻找着她，可还没等他再一次看到自己，就已经给扯了出去。她望着合在男孩身后的门帘，吃吃地笑着，感觉大厅的另一头，是南正轩远远抛过来的目光，又看他正在老高耳边说着什么，就见老高朝自己这边走来，拉了椅子坐在身边，安慰地笑了一下，“哎小周。”
　　“哦高，送我回家吗？”她望着他摇摇地站起身来，软软地拍了一下桌子说。
　　“行呢。”
　　“那敢不敢背着我呢？”
　　“行，行呢。”
　　“不怕嫂子拧耳朵吗？”
　　“怕什么，老夫老妻的。”
　　她又吃吃地笑开了，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要不，去唱唱歌吧，心情也许会好点。”到了花园门口老高不放心似地对她说。
　　“哦高，不的，我问你那个男人跟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谁呀？”
　　“就是那个南跟那个屈呀？”
　　“怕是回家了吧。”
　　“回家了，一起走了，一起消失了……”她扬手指天地说，竟有点要哭的样子，“哦高，好人，你真是个好人。”
　　“喝多了啊小周，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哦高，你走吧，我没事。”
　　“真没事？”
　　“走吧，快走吧。”说着话她飘飘洒洒荡进院子，一屁股跌进绿滕下面的石椅里，孤单单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