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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玉华山松风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前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03 20:05:11      字数:3091

  德仁听江延安说到劳动教养、没有自由,不免又有了许多感慨:唉,自由总是相对的。整风运动的时候,我在学校教书,应该是自由之身吧;可是因为给党提了意见,被打成右派。专门针对我的批判会开了一个多月,发言者可以随意上纲上线,讽刺污蔑,而我却没有一点为自己辩护的自由。你说窝囊不窝囊?憋气不憋气?现在,劳动教养了,身体是不自由了,可在这风景秀丽的小河旁,我们还可以自由地交谈,可以自由地表达对一些重大政治问题的看法,可以毫无顾忌地为自己的冤案翻案,可以还历史以真实,还自己以清白,在一定的范围里我们是自由的了。
  江延安却嘻嘻地笑着,学着秦腔的腔调:组长,我把你好有一比。
  比做何来?
  阿Q沾沾自喜,精神胜利法。
  呵呵,好你个江延安,我正在看《阿Q正传》,你倒说我像阿Q了。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确实有点阿Q精神,可是在如今的形势下,如果没有一点精神胜利法做精神支柱的话,我们天天遭人批判,时时做着违心的检讨,恐怕连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组长,别说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了,听说,连彭那样的大将军也天天作着检讨,还过不了关呢。
  一时之间,他们默默地坐着,无话可说了……这时,一种声音,似有若无,似无若有,由远而近,隐隐传来,仔细听时,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江延安惊讶的:组长,我的耳朵一向以灵敏度特别高而闻名于世,今天怎么不灵敏了?
  闻名于世,你耳朵的灵敏度都得到哪些人的称赞了?
  爸爸,妈妈,还有——
  你是说那个路小菲吗?
  是呀。组长,你是怎样猜出来的?
  不用猜,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也谈不到,不过是要好的朋友罢了。可是,自从我来到这里,心里天天思念的人倒真的成了路小菲了。
  江延安,说实话,你记恨路小菲吗?
  不,我一点也不记恨她。她到看守所看望过我,她对我讲了事情的真相。是王前进让她向我要《保卫延安》的,说可以检验我对她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没想到王前进是用引蛇出洞的方法陷害我。路小菲哭哭啼啼地说,她要断绝和王前进的来往,让我多多保重,她会想着我的……
  德仁叹了口气:唉,延安,我就叫你延安吧。对于女人,可以想,但是不能多想,以免忧思过度。
  延安沉思了一会:组长,你说得对,对于路小菲,今后我要少想,或者不想。
  延安,不想是不可能的,慢慢地想着就行了……
  于是,他们沉默了……良久,一种声音又在耳旁若有若无地响起来,像是海涛从天边慢慢地奔涌过来,像是闷雷埋在云层深处隐隐地发散出来,像是大风掠过了千山万壑轻轻地来到面前……延安静静地听着:组长,奇了怪了,难道我的耳朵真的不灵敏了,这声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怎么就辨别不出来呢?
  德仁微微一笑:延安,其实你已经感觉到了,不过这是一种经验,因为你没有到深山里来过,缺少这种感受,所以单凭直观的感觉,是很难猜出来的。
  哎,组长,我就是这个倔脾气,你越是说我猜不出来,我偏要猜一猜。你先不要说答案,让我来猜。雷声吗?声音太小。水流声吗?也不像。海涛声吗?这里离海几千里。风声吗?这里似乎没有多大的风……
  德仁说:已经接近了——
  延安打断他:组长你别说,让我自己猜。我在初中时,学过陆定一的《老山界》,其中有一段写红军在山谷睡觉半夜醒来时的感觉,我背熟了:“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象春蚕在咀嚼桑叶,象野马在平原上奔驰,象山泉在呜咽,象波涛在澎湃。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现在,听这声音,似乎就有这种感觉,风声,就是风声,组长,你说是也不是?
  是,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延安,你往山上看,密密麻麻的,那是什么树?
  松树,啊,原来是风吹动松树发出的声音。
  说对了,这种声音的专有名词叫松涛。
  松涛!我听过松涛这个词,可是没有仔细地研究过它的具体含义。
  你看,松树是针叶,遇到吹风,不能像白杨树叶那样哗啦哗啦作响,松针互相摩擦、碰撞只能发出细小的声音,而这许许多多细小的声音汇聚起来,就形成一种像波涛一样雄浑的声音,所以叫做松涛。今天的风不大,松涛也不大,在山下听不真切,要不我们上山去体验一下。
  延安连声说好,于是他们便朝山上攀去。延安四下瞅瞅:组长,这山上有蛇没有?
  德仁说:我们在这儿几年,没有看见过蛇。要不我们每人拿上一根木棍,敲敲打打地上山去——
  打草惊蛇哇!
  于是,他们一人折了一根木棍,敲打着树干,敲打着山坡,慢慢地向山上攀登。半山上正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遮天蔽日,阴森森的,山风却比下面大得多了。他们静静地站在树丛中,专心地体验着松涛。此时,果然声音来了,呼呼……又不像呼呼……轰轰……也不像轰轰……正像陆定一在《老山界》中描写的那样,极远的,极近的,极洪大的,极细切的声音都有。延安惊喜地喊道:原来陆定一这段文字写的就是松涛啊!山风小时,松涛细切像春蚕咀嚼桑叶;山风大时,松涛洪大像野马平原奔驰;山风狂时,松涛如山泉呜咽,如波涛澎湃。组长你听,现在山风大了,真像万马奔腾,波涛汹涌。
  德仁侧耳仔细地听着,果然松涛洪大雄浑,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给人们以巨大的鼓舞……
  正在这时,一个人踩着厚厚的树叶,嚓嚓地上山来了,走近一看,大家同时喊了起来,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高胜。高胜说:组长,今天大礼拜,想和你聊聊天,到处找不见你,原来你和小江爬山来了。
  德仁笑笑:老高,我们听松涛来了。
  老高也笑了:好雅兴哇!
  延安冲着老高说:高叔——
  老高说:可不敢叫高叔,在这里不能拉扯关系,就叫我老高吧。
  德仁说:老高,就让小江叫你高叔吧,你和小江爸爸的年龄差不多,经历也差不多,再说,你们来这里的原因也有点牵连。
  老高说:哎呀,还有这么多关联,组长,听你的,今天,在这里,就让小江叫我高叔,其他场合就免了吧。
  延安亲切的:高叔,听说你也是彭老总的部下。
  老高说:小江,既然知道了就不要问了,今天不谈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情。咱们先不说话,让我也来感受一下松涛。
  于是,三个人都静静地站在松树下,专心地听着松涛。这松涛由远而近,由近而远,若有若无,时大时小,细小时如清风过耳,洪大时若翻江倒海,听得他们心神飘逸,如痴如醉……老高激动地:今天,我们三人登山听松涛,也是一种缘分,应该有诗留念才好,我是一个粗人,就看你们两位了。
  延安连连说道:我是一个学生,哪里会写诗呀?
  老高说:组长,你就当仁不让了。
  德仁说:我对旧体诗词不大精通,不大讲究格律,大家既然有这雅兴,我就胡诌一首吧:
  玉华山上听松风,
  遥遥若无近有声。
  今夜松涛来入梦,
  窃窃私语到天明。
  老高连声说,妙妙,延安竟拍起手来。老高笑笑:组长,你真是一个多情的种子,难道在被窝里还和松涛谈情说爱不成?
  延安忍俊不禁,德仁说:老高,诗歌是一种高尚的东西,容不得胡思乱想,更不能歪想,你要联系今天听松涛的感受去想才对。
  老高说:组长,对不起,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哪里是什么歪想啊?
  延安说:组长这首诗写的很有情趣,前两句写景,后两句写情,把松涛拟人化了,写活了。高叔,松涛也可以是个男人嘛,为什么一定是女人呢?
  哈哈哈哈,大家全都笑了起来……延安指指山顶:组长,你爬过这座山吗?山那面是什么地方?
  延安,你问得这么清楚干什么?难道想逃跑不成?
  组长,看你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哪会逃跑呢?你不是说过跑出去也没有吃的吗?还不是死路一条。再说,我的冤案没有澄清,我一逃跑,不是罪上加罪吗?
  德仁说:延安,我不是说句玩笑话嘛,何劳你说了一大堆。好了,延安,我相信你。要不的话,咱们爬上山头去看看?只怕老高——
  老高拍拍胸脯:怎么,怕我爬不上去?我的身体不比你们年轻人差。
  德仁指指他心脏旁的弹片部位:老高,听话,你坐在这儿休息,听松涛,等我们下来一块儿回去。要是把你累坏了,我对李干事没法交待。
  老高听德仁这么一说,也就乖乖地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松涛。德仁和延安一步一步向山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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