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2 14:00:02 字数:3256
两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静静地过去了,待重新拿起文件走在楼道里的时候,僵硬的思绪才不得不收回来一点,哦,又要见他了,他变了没有,再一次的面对,是什么话不说静静地看着他呢,还是像平日那样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呢?
南正轩办公室的门开着,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她被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淹着,正想坐下来歇歇,就见他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地进来,忙不迭地说:“哎小周,那天下午有个会给误了,真对不起啊。”
“没事。”她懒懒地站起来,语气里告诉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心里开始怨他的敷衍,强迫自己不要怨可还是怨。是啊,就算不能来到会场,也该有一句话,哪怕是一条短信也好。要知道那个时候,她心里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祈求,希望走廊深处能闪出他熟悉的身影,就像他一次次闪出巷口,一次次走进办公室那样。那个时候她就像阳光下的一片枫叶,在希望的树枝间红灿灿地抖动着,直到太阳落了,叶片儿枯了,落在地上,被秋风赶着,却不知终将飘向哪里似的无助。
他显然听出了她的沮丧,坐下来目光落在那个文件上,心思却并不在那里,只轻轻地问她,“怎么样,还顺利吧?”语气是真诚的,没有丝毫的客套和掩饰。
心里的埋怨退了些,突然体谅到了他的心情,也许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我,缺席并不能证明心里的不重视,也许正是因为太在意才躲开,就像爱一个人到怕的时候,只能逃开那么简单,这样一品,那怨便在瞬间怦然倒塌了。
“还行吧。”她提高了点声音说,然后咬着嘴唇不再吭声,目光忧伤地滑过他的头发、脸颊、脖颈,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然后无奈地垂下眼帘望着桌面,心里着实烦透了这种交流的方式,只希望他把真正的顾虑说出来,而不是什么开会不开会的事。其实要说,不过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表白得很清楚,可也知道他不会那样做,似乎那样做了,就意味着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低了下去,而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形象败在一个女人面前呢。她的目光滑过他的身体瞟向窗外,那里一片苍白的天空,盖子似的压在头顶,让人窒息得无法喘息。
南正轩似乎还在等她说什么,可她已经没有说话的兴趣,现实坚硬地摆在那里,又需要怎样的语言来诠释,那也叫此时无声胜有声,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一想,何必呢,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何必在他那样一个大人物面前卖弄深沉。呵呵,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本就是生活在两上世界的人啊,我应该时刻铭记这一点的,就别再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哪怕是一声祝福一份迎和,意识到这一点,她突然转了方向说:“处长,待遇的事,给两位主席都提过,不知领导们沟通了没有?”
南正轩没有立即回答,好像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意境里,半天才说:“那天跟主席通了电话,唉,还是年过了再说吧。”然后,一手扶着桌角站起来,余音化在了叹息里。
这样一来,就再也没了说话的欲望,正告辞了准备出去,冷秋梅推了门进来,扯着嗓子兴奋地说:“哦小周,新闻联播里看到你了,很精神的啊,真是不错。”这个时候的冷秋梅是让人温暖的,就像她那次来办公室里拿书一样,满脸都是羡慕的光环。这倒也算是正常吧,因为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游戏,毕竟文学与她猪马牛不相及的事嘛。但依然从心里很感激人家的真诚,“哎,不是还有个片子吗,什么时候播,别忘了让我们也饱饱眼福!”
“正是呢,到时候打声招呼好吗?”南正轩接着说。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心里有了点点安慰,可思绪触到刚才的话题上,那感觉立即就消失了,就像一个美丽的气球,突然撞在现实的硬墙上,啪一声,碎了。不过,人一旦把什么看透了,一切就变得简单了。接下来的日子,她的话明显少了,也不再像从前,见了谁就忙不迭地给他倒茶递水的。贾达坤显然感觉到了什么,整天报纸翻得哗哗响,像要从里面找出个火星来。她坐在电脑旁打字不理他。在她的冷脸沉默中,他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屁股把椅子弄出很响的声音。她有点想笑了,当然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嘲笑。
他敏感地抬起头看着她,哗一下把报纸掀出去老远,“嘿小周,订个报也订不全!”
她暗暗咬着牙继续敲字,心里已经冒起了青烟。
“也不知道整天是干什么吃的。”贾达坤接着说。
她停下手里的活回头迎他,“主席,这事前两天已经解释过了。”不知不觉中称呼也变了,而且变得那样流畅,竟是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你电话上说的时候就晚了。”
“不是一月前都在请示吗,你让我把正事干好。”
“嘿!”贾达坤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起来,手臂在空中一伸,像要把拳头捅进谁的胸脯里去,“胡扯什么!请假误事反倒胡扯!”
“请假也是你同意的。”她坐正身子针锋相对。
“那也不能影响工作。”
“影响了什么工作,就是两张消磨时间的破报纸啊,哼,当初没有坚持待遇,是因为想在这里有个拓展的机会。这一点也是说清楚的,你也口口声声让别在这里荒了自己,不就请了两天假吗,既然这样,又准的什么呀?主席,你要心疼的话,就扣上两天工资得了。”
贾达坤双手一摊,“我心疼什么?又没拿我贾达坤口袋里的钱。”
她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那意思是说,明白就好。
“小周你看,待遇是待遇的事,不要带着情绪工作。”
“主席照你这样说,印鉴就是印鉴的事,不要拿人当枪使。再说,既然不同意就该在提出来的时候回绝才对,干嘛承诺了,还让提到南处长那里,可南处长请示的时候,又是那个样子。”她感觉自己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炭,放在了他的脸上。
“他什么时候请示过?”贾达坤拍了一下桌子说。
“这么说,这事你又不知道了?”
“那天他是在电话里提了一句,也没个方案。”贾达坤像一头困兽在地上走来走去。
“哼,那是建楼呢还是修桥呢,需要怎么个大方案,不过是想拿人当猴子罢了。”
“嘿小周,你怎么能这样!这两年对你处处照顾,可是不笑不说话呀!”
“主席,我在这里拿的是擦厕所的工资,也不知谁在照顾谁。”
“去,去问问邵晓峰,他一个月拿了多少!”贾达坤拍着胸脯说。
“这楼里聘用人员上下都有,何必要去问他呢,再说,邵晓峰是借调的,不坐班,更何况,哪怕人家站在窗口做神仙呢,只要人家乐意,我是俗人。”
“你是俗人!新闻上报纸上随便上的人还是俗人。”贾达坤怔了一下,像是自己把自己吓住了,随之放小了点声音说:“手里握着支笔,哪里能看上这里的两个瘦钱?”
“主席,这话让我把你看低了,既然聘了人,就该付相应的报酬,章程上白纸黑字写着,大小会上人模人样地念着,都是幌子呀!既然这样,我就想不通了,当初局里让我参加先进办的工作,你干嘛要在常副局长面前那样说呢。”
“我说什么了?”
“你说这年月,谁不为两个钱谁吃疯了。”
贾达坤不再吭声,脸上的肉一跳一跳的。而同时,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使她全身充满了反抗的力量,“主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还能把什么事拿在手里干上两辈子,你老人家不必在一个小人物面前玩权术,也不怕掉了你自己的身价。”随之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贾达坤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声音哆嗦得像冷风中的树枝,挣扎着在那里解释,但每一句话出来,都被她扯个话头冷冷地剪断。
“算了算了小周,我老了,你不要介意。”贾达坤突然转了方向说。
她软软地坐下,许久,头脑才渐渐地清醒了些。仔细想想,他也不是和谁本人过不去,问题是自己不属于这个圈子,虽然身在其中,心却一刻也没有融进来过,不肯逼着自己喝这个圈子里的水。再说什么身份呀,尾巴夹着都来不及,竟然还张扬出个研讨会,那不是活人眼里揉沙子吗。原本已经危机四伏,又嚷嚷出了待遇的事,还要在这里讨个公正,呵,就算加上两个可怜的铜板,美得丑小鸭就变成白天鹅了?人啊,害怕的就是对即定的失败还抱幻想。既然已经看透了这里的一切,要么忍辱负重,要么转身走人,却在这里大动干戈,除了显示自己的懦弱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极度沮丧的同时,她对自己失望透了。贾达坤还在那里解释着什么,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也不想再听,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也知道他这个时候的软弱不过是为了稳住局面而已。毕竟有了邵晓峰的事在先,若再紧跟着一个重蹈覆辙,难免落个用不住人的口舌,就这点点的所谓面子,该顾的时候还是要顾的,不然怎能体现出大人物的度量。她双手支着额头,心里只想立即走人算了,但冥冥之中又觉得这么走了,就是真正的失败,尽管,她已经预感到离开这里的日子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