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2 13:47:13 字数:3854
随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她的情绪都停留在既兴奋又悲伤的昏乱中。
兴奋的是研讨会的成功远远出乎预料,悲伤的是现实中的自己是那样的笨拙,在嘉宾一一步入会场的时候,竟然赶忙上前握手并逐个送到座位前,又亲自把椅子送到他们的屁股下,就像曾把椅子一次次送到南处长或贾达坤屁股下那样。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南正轩还是贾达坤都是挺着一身的优越,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份卑微,仿佛她天生就该是那个样子。仿佛她递过去的不是椅子而是奴仆的后背。而在那一天里同样的礼节,却有着不同的感觉,仿佛她过于的热情只能带给别人紧张,同时还感到了灼热,那无数的小火苗从不同角落里舔过来,像是非要把她身上的什么东西烧掉似的,没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听耿野小声跟她说,雪琪,回到座位上去!耿野的声音深处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她立即意识到,今天的舞台谁是主角,不谈一身傲骨敲起来嘣嘣地响,也该坦然内敛才行,怎么竟也摇起了尾巴。这样的性情,还能写出什么大气的文章!她满脸通红退回椅子里,极力让自己恢复到一种正常状态中去,却怎么也挺不直腰身,好像奴性早都不知不觉深入了骨髓。
然而,她终久是幸运的,在随着研讨会的落幕,雪琪这个名字几乎在一夜间,像块巨石跌入了湖水里,掀得圈内一片浪花四溅,同时,街头巷尾,身前身后,她像突然间走在了聚光灯下,悠然也罢,亮丽也罢,事实上,这种人气的蓦然高涨,并没有给她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安慰,倒是平白多出一份惊恐的不安。
怎么会这样?沙沙一头水雾地看着她的朋友,琪我给你说,高峰是谁?全国长篇小说评论界的浮标式人物,一向不看好省内长篇小说创作,多年来只光顾过两次个人研讨会,你就是其中之一,要我说,是命,命好,自有贵人相助。
这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事实上,关于高峰,确实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当然也是一个大众的话题,尤其对圈子而言,许多人完全可以不必在乎你的作品,但一定会热衷于这种隐私的探究。
那是自然,你说,多少人提着礼品人都见不上,怎得偏偏出现在你的研讨会上?
这话说来长啊,事实上,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是那样的遥不可及的。再说了,就省内的文学评论界,也很少了解的,这不是因为不想了解,而是根本就不懂这些。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文学跟评论有啥关系?虽然在大学也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时过境迁,落在现实中早都面目全非了。就像我甚至没有想到,几十年后我会写书。而写作对我来言,只是突然而来的性情,可以说是借着两部小说,说了自己要说的话而已。作品出版后的满足也只仅于个人的内心,想想看,闲了的时候捧着本书坐在阳光下,不也挺好的吗,如果再捧上自己的书,那不就更有感觉了吧。直到有一天,文辉喊我说,北京来了几位朋友,一起坐坐。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不善社交,原是不想去的,但因曾拒绝过人家的一次邀请,再拒绝就有点不好意思,就去了。可我一点也没有想到,当我推开雅间门的时候,文辉介绍上座的那位说,这是高峰老师。哎呀沙沙,我当时一下子就蒙了,天哪,想象中这个人物是何其神圣,不成想面对面的时候,竟是那么和蔼的一位老人,忙忙地一双手伸过去,哦高峰老师,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不胜荣幸啊!当然,这是最起码的礼节,也是面子上的话。我以为,他那样的大评论家,什么话没听过,而咱这么个无名小辈的热情,在他那里莫过是蜻蜓点水。好就好在,那一次是带着书去的。呵呵,那个时候,动不动会随身带上自己的作品,也只是一种交流的方式。虽然,请批评之类的话也说了,实质上没报什么希望的。你想啊沙沙,他那样忙的一个人,哪有时间见书就读啊,名人名作都读不过来呢。何况我的第一部书,虽然读者是比较喜欢的,但圈内并不看好,几篇推介文章过后,便风轻云淡了,而听到最有分量的一句话是,你那书,连文学的门槛都还没迈进来呢。想想看,一个初涉文坛的人,面对业内如此直白的评定,自己的那点底气,早给打击的没多少了,那里敢直面这样的大家,怕是没等人家说什么,自己先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这倒确实是你的性格,说得不好叫懦弱,说得好那就叫低调。
所以,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很少给人提起的,怕人说,死吹,你是谁,高峰是谁,还一起坐下来吃饭呢。直到第二部长篇出版后,文联决定开个研讨会,会前的一两天我去了作协,当时驻会主席说,高峰在省上,不成去请一下?我忙忙摆手,不不不,万一人家不来呢?要请也应该是作协出面啊。主席笑了一下说,看你那点出息!之后,便拿起电话打过去,大概的意思是,省作协月底有两个活动,一个是少数民族研讨会,一个是雪琪长篇小说研讨会,并分别说了具体时间。谁知高峰当即就说,少数民族研讨会就算了,那个时间他要飞西安坐客“论坛”,雪琪的研讨会他参加。哎呀沙沙,当时吓得我诚慌诚恐,不知道该干什么。然后主席对我说,快,把书赶快送过去。我这才飘飘乎乎找到专家楼,隔门就听到里面有学生,便退到大厅里等,谁知一波走了一波又来了,根本瞅不见个空隙,后来我把书放在了前台,院子里硬着头皮发了条短信,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研讨会那天他不但来了,还带了十几位研究生,气场一下子就活跃了,媒体当然也来了许多,光支起架子的摄影机就六台,这之前,我也参加过许多作者的研讨会,这种阵势我还是很少见的,当时许多人挤在后门那里站着听。而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对作品还是比较肯定的,对近年来省内文坛涌现出的新人新作,也是充满希望的。
要我说,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嘘,这话是万万不能讲的,只能说,我是幸运的。
之后呢,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哎呀雪琪,这就成名人了,连高峰都参加你的研讨会,啧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当然,多数情况下这是善意的,是羡慕也是祝贺,但就有那么一半个人,说得虽然是同样的话,听着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先头也只是笑笑,后来就不那么谦虚了,怎么,奇怪吗?评论家关注一个作者的作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不服气的。我态度的这种变化,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的语气眼神让我不由想起研讨会上的一个细节。
难道还有故事?
有啊,我跟你说啊,那一天,在会的省内专家就有二十多人,气氛也是比较中肯热烈的,谁知竟有那么一个人,那人是谁,我当时还真不太了解,只知道他也是个写小说的,同在一个楼上办公,有时候会在电梯里碰到。那天他突然电话过来说想参加研讨会,并请求安排他讲话。我想都是同行,既然人家有这个热情,总不能把人关到门外去,就跟作协建议加上了他,可谁知正是这个人,惊得我不小也惊得全场不小。你知道他发了个什么言?他说雪琪的书我翻了翻,到底写了个什么,没看懂,我只看到了她的照片,说到这里,他抬头扫了会场一圈,最后目光落到高峰那里。高峰就笑着问他,你刚才说了个什么?哎呀沙沙,我跟你说,当高峰这句话落下去的时候,你不知道他的那张脸啊,那个红啊!额上那个汗啊,颤颤巴巴的那个样子啊,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了。最后呢,他放下稿子,伸手到盘子里抓了个桔子过来,捏得那水喷了自己一脸,眼睛也挣不开了,引得满场人看他。这事后来被当成了笑话。你知道人家都咋说的,人家说,哎呀雪琪老师,你的修养还是好啊,你说他这是想干啥?桔子嘛,就剥着吃的,你看他,双手那么使劲一捏,想要把什么捏碎似的。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些,回到家里静心一想,也笑了起来。
呵呵,这种人……沙沙大笑起来,你说谁也没惹他,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要我说,他就是个文盲,你说你写的也不是外文,他看不懂?
是啊,再说照片吧,书里有作者照片的多了,何况,我也没移接哪个美女的脸到自己的书里,那里就把他刺激得失态成那个样子。我觉得放不放作者照片,跟书的内容没多大关系,倒跟个人的嗜好有关,我看书的时候就喜欢看作者照片,尤其在散文作品里,图文并茂嘛,这有什么有伤大雅的?当然,我不是说我接受不得批评,真正的批评是值得尊重的。其实往开了说,文学需要的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就小说本身来讲,哪怕你说我写的什么都不是,扔一把臭鸡蛋过来也行,但如果脱离小说胡乱攻击,那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只能表现你的心虚,不然,何必借此招惹眼球呢。所以说,人应该坦荡一些,踏实一些,尤其为文之人,心里要干净,不想以看到胳膊就想到大腿,容不得别人烟囱里冒烟。
什么鸟吗,自毁形象!反倒让你怕什么呢?
是啊,怕个什么,好似又像捅了个蚂蜂窝。
这天早晨,回想着与沙沙的对话,恍恍惚惚回到大厦,不觉把屈文静碰到了电梯里。
“不够意思啊小周,专题片里也给你说了话的,怎么研讨会不吭一声呢?”
“哦,特约嘉宾文联在请,我几乎没有插手。”她有点尴尬地回笑了一下。
“南处长不也是你在请吗?”
屈文静这么一说,堵得她无话可对,暗暗怨自己的大意,怎把这个一看就是文人的人给忘了,呵呵,其实就算记的,又能怎么样呢,平时里一副不屑世事的清高,难不成还低下身子去请吗?嘴上却说:“还以为你不喜欢那种场面呢。”
屈文静哼哼两声走了,扔给她一脸的冷漠。
唉,怎么个个都云里雾里的,让人看不透个心思,她叹口气出了电梯,正把姚欣悦碰到楼道:“呀小周,祝贺啊,看到你的报道了,怎么样,还行吧?”说笑间已擦肩而过,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弄得她就像一朵鲜花掉进了火炉里,越发没有了安全感一样。她不知道是自身出了毛病,还是别人的态度让她过于敏感,反而觉出了精神的困惑。精神一旦成了无根之叶,人,就像虚脱的病人,随时都有倒下去可能似的。啊,是不是真的病了?她十分脆弱地问自己,怎么站在阳光下也感觉不到灼热,顶着一身光环也张扬不起内心的骄傲。而此时此刻,当她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的时候,多么希望那熟悉的脚步能轻轻地进来静静地停在她的身后,让她疲倦的身心在他那里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