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2-02 13:31:05 字数:3231
这天下午下班后,电梯里碰到了曹杰如,看他一贯灿烂的笑容里,像是蒙着一层忧伤,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碰到了什么事,便喊他一起坐坐去。两人就近一家餐厅吃了饭,又抬腿进了歌厅。歌是没有唱上两首,酒倒喝了不少,引得曹杰如变了个人似的,一句一个他妈的。
“呵,他妈的,挣着两个钱给领导拜了年,长着一个胃给领导炼了拳,鞍前马后弯了多少年的腰,总盼着有抬头的一天,可到头来,竟给两二奶左右骑在脖子上,一个管财务一个管业务,我呢,我他妈的就是个公公,雪琪你说,咱堂堂科班出身,也算是社里的元老了,混得这叫啥日子,细想想,不如下辈子投胎为女人。”
“女人?”她不知可否地笑了笑,“你以为女人是好当的。”
曹杰如探究地看着她,没来由地哼了一声说:“你啊,就是太清高了,放着女人不会做。”
“我还清高?”她自嘲地笑了,“就差没给人跪下了。”
“你貌似谦和,实质上,嘿,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子劲,真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切直的一幅画,一般人进不了你眼里去,这我是看得清清的,说到底,臭文人的臭毛病。文章里你可以铁骨铮铮,但在现实中,你得学会迎和,放下架子,收起锋芒,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太真性情,尤其在机关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是装在套子里的,你如果太张扬,对不起,就成了众攻之敌,没准哪天,自己知都不知道,就已经靠边站了,枪打的出头鸟,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就像我,我他妈的,尾巴夹得这么紧,见个大小领导,嘴没张开呢,腰已经弯成了九十度,有时候想想,真他妈的,对不起我八辈子祖宗,可有什么办法呢,咱一个农村出来的土包子,上无靠山,下无指望,就都得凭自己吗,别的不说,身后还坠着一大家子人呢,八大姑九大姨的,大小有个事情,眼巴巴地看着咱呢,不混出个眉眼,能行吗。”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好,好个屁呢,人前装得像那么回事,人后,哼,遇个事,腿肚子直打颤,你说,这省城混着,权没权,钱没钱的,还能干什么。”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活不成了。”
“你,你别在我这里装可怜,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前两天见了老家几个人,说到你,啧啧,倒把我吓了一跳,在他们嘴里,你可是能飞檐走壁呢。”
“哎呀呀,是女土匪还是女侠客啊?”
“是什么,那得要问你自己,别的不说,就你那双眼睛,都透着大世面,只不过,虎落平川,不得不顺其自然。”
“但老虎不吃人,威名在外面,没准哪天,脖子一仰,吓你一跳呢。”她接着他的话笑起来,“哎呀,人的一张嘴啊,真能把天说个窟窿,不就是下了两天海,捞了两条鱼,过了两天闲日子吗,难道还能呼风唤雨不成,有那本事,也不会差点被淹死,飘到这里来了。”
“唉,人生一世,起起伏伏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就眼下……”曹杰如上下打量着她,眼里突然悬起一丝热情,“呵呵,南处长那么有心的,你倒整天牛哄哄的干什么,稍微抬抬你的玉腿,他不等着往里钻啊。”
“别恶心人了!”她尴尬地脸都红了。
曹杰如酒杯伸来碰了一下接着说:“他啊,别看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到底也有露馅的时候,那天晚上跟他喝酒,到了后半场,一头埋在沙发里,小周小周地叫个不停,唠唠叨叨闹到半夜,拉都拉不起来,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整天晒在沙漠里,也挺可怜的,是不是?”曹杰如眼里闪着潮湿的光亮。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恍惚这个男人变成了那个男人,正拎着一身的欲望朝自己一点点逼近,这几乎屏住了她的呼吸,好一阵悬空的浑昏过后,语无弄次地回到应酬中,“哼,叫一声都是天方夜谭,还过来过去的,他那人……”
“那人,其实挺好的。”曹杰如眼里的光亮退去,酒杯再次伸过来,带着隐隐的失落。
“好是好,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有可是出个所以然,但无论怎么说,话题毕竟扯到了南正轩身上,心里倒是有了点温暖的阳光,但也不能再说什么。只飘飘忽忽回到家里,亢奋的同时又隐隐地不安,总觉得有个什么事挡在那里,恍惚感觉它在眼前,忽儿又没了踪影,正呷着咖啡品呢,那事又突然跳在了眼前,哦对了,他该从哪个方面去讲呢?这个疑问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下叩击起她的神经,使她不得不从一个温馨的氛围中苏醒过来,只把目光扫向了窗口的盆景上,一片枯叶那么刺眼的不搭调,便上前摘了拿在手里捻着玩,思绪不由落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是一间办公室,男人正坐在桌前望着电话,举棋不定的样子,之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便像沿着无形的电波,如此沉重地撞击着她的心跳。她不知道这是幻想还是心理感应,反正被这种很清晰的不安猛然推进了沙发,抓起话筒哒哒哒地拨起来。随着那边咔的一声,心里无端地颤抖了一下,正不知要说什么好呢,就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像决堤的洪水直冲过来,“哎小周,刚刚接到的通知,明天早晨有点事,你看?”余音悬在半空中,又像挣扎在深水里的人,在等待一只手的营救,让她不得不顺着他的思绪接招。
“哦,这样啊。”她的声音很缓慢,加杂着心里蓦然旋起的空荡。
“要不,往后推推,要不,就看着做了?”他接着说,语气已经回到了平静里,就像终于跨过了一个坎似的。
“哦,这样啊……”她梦游般重复着前面的话,觉得自己从一个高处跌了下来,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唉,闲得没事干了吗,打什么电话?不然,也许一切按部就班了。然后,她把目光瞟向窗外,想着又何必牵强呢,要说怎么都说了,不说怎么也不说,莫非等到明天早晨,人家机子扛过去,再找不到人,手机追过去,随便给个什么理由,那时候是等呢还是走呢,等吧,被采访者也不只他一人,一一的往后推,那是对别人的不尊重,走吧,回过头也是一种尴尬。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拒绝是必然的。是啊!我是谁?一根草都不是。哪里值得人家一个堂堂处长浪费时间去敷衍。可回头把事情前前后后细想一遍,觉得也不完全是这样,至少在当时他是虔诚的,但过后就紧张了。也许突然之间不知该从何谈起,你说站在领导的角度吧,他也不是谁的正经主子;站在朋友的角度吧,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站在专业的角度吧,那是鲁班门前弄斧子,这样一分析,才觉出这事对他而言,到底是有点难了,又怎好口若悬河呢。如此以来,就不必再考虑推迟的事了。那么,随后的粉墨登场对她只是机械的迎合,木偶般被无处不在的力量怂恿着,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
此刻,夜已经深了。四周一片寂静,星星是寂静的,月光是寂静的,楼下花园里的树也是寂静的,只有街面上车轮滑过路面的声音遥远的恍若隔世。躺在床上很想一下跌进梦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在这寂静的夜里,头脑异常清晰,想着镜头里没有他的身影,终是个遗憾呀!可又能怎么样呢。唉,这个被她暗恋的男人啊,竟是一次次把她推进失望的深渊?她很想找到他这样做的理由,然而无论从哪里牵个思绪出来,都是个模糊的影子,仿佛他只是一团浓雾,在她的生活里晃来晃去,既充满着诱惑又充满着颓废。她就像走在黑夜里的人,又冷又怕,却找不到突破的方向,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似乎只有朝前走才能看到光明。然而,无论她怎样拼命奔跑,也不能将身边的黑暗抛弃,也无论她怎样的沮丧,又不能将心中的希望彻底熄灭。累,真累啊。又想自己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陀螺,整天瑟缩在他无形的鞭子下,只会顺着那个被动的方向急速旋转,直到头昏眼花伤痕累累。这都不说了,就眼前吧,还得替人家卸下负担,你说节目已经录了,还挂着他在那里做什么,就编了短信过去,说因为时间不好改,见谅之类的话。
现在,她一个人躺在寂静里,心里盛着一团说不清的屈辱,呵,明明是被人家拒绝了,还得向人家道歉,却也只能如此,这,也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又想到曹杰如的话,什么酒醉了在喊她的名字,听着像雾里看花般不真实,却也明白不是空旋来风,做个女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爱情的存在。是的,爱情就在那里,可为何总是失之交臂?这样便不再奢望研讨会他能出席。其实在发请柬的时候,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发了,发了是诚意,不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唉,总是因为自己没有混清楚,才被这样冷落而尴尬,不然呢,如果换成冷秋梅、姚欣悦,或者屈文静试试?说到底,劣根还是在自己的身上,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就像掉光了叶子的树,在寒风里无奈地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