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老庞的惊喜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前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03 19:01:00 字数:3229
迎着浩荡的春风,胡峰兴奋地说:组长,你知道吗?叔父在北大荒还碰见谁了?
德仁饶有兴趣的:谁呀?社会这么大,右派这么多,我咋能猜出来呢?
是个女的,有名的作家。
丁玲,一定是丁玲,她的名气很大,解放前《莎菲女士的日记》名扬天下,解放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了斯大林文学奖。
你猜对了,我叔父遇见的正是丁玲。这位名噪一时的女作家,头上戴着两顶帽子,丁陈反党集团头目,大右派。当时,丁玲正在养鸡场喂鸡,虽然一身泥巴,一身汗水,却始终乐呵呵的,看不见一点垂头丧气和萎靡不振的样子。叔父既惊讶又佩服,这个当年的美女作家,人美文更美,现在50多岁了,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主要在精神上她没有垮下去。叔父说,唉,这个女人活得真不容易,也很不简单。23岁写了《莎菲女士的日记》,28岁参加了共产党,29岁被抓进国民党牢房,32岁在党组织的帮助下逃离南京,奔赴延安。她跟着红军,上了前线,一手拿枪,一手拿笔,精神振作,英武豪迈,难怪毛泽东写诗赞扬她:
临江仙赠丁玲
壁上红旗飘落照,
西风漫卷孤城。
保安人物一时新。
洞中开宴会,
招待出牢人。
纤笔一枝谁与似?
三千毛瑟精兵。
阵图开向陇山东。
昨日文小姐,
今日武将军。
德仁叹气声声:唉,人生多变,真是难以预料。
昨日名作家,
今日阶下囚。
早知命如此,
愿随江水流。
哎,不对,不对,我说错了,依照丁玲这样开朗的性格,她不会相信命运的,更不会屈服命运的摆布,绝不会跳进江水中去的。我应该这样写才好:
昨日名作家,
今日阶下囚。
摘掉一朵花,
扔进大江流。
水涌千重浪,
花在波上游。
游进大海里,
花开无尽头。
胡峰说:组长真是奇思妙想,却也合情合理。把丁玲比作一朵鲜艳的花,被扔进汹涌澎湃的大江里,这正是丁玲凶险处境的写照。可是,只要是花,她总会艳艳开放的。组长,借着你的吉言,我相信丁玲这朵鲜花,一定会重新绽放的。
事实真的如同德仁和胡峰期望的那样。丁玲度过了20年被囚禁的漫长岁月,1978年获得自由,1982年被彻底恢复名誉,1986年82岁去世,在有生之年她仍然绽放出许多鲜艳的花朵。这些都是后话。
胡峰说:叔父虽然回到北京,但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在粮食、蔬菜供应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他和家人吃不饱,我更不敢多吃,那种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说老实话,我来到玉华筑路大队,才吃饱了肚子,爱上了这又粘又稠又香的大玉米糁。在北京呆了三天,我离开叔父回到家里。走进家门,已是深夜,儿子睡着了,妻子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眼泪汩汩地涌流出来,打湿了我的衣衫。妻子也算个美人儿,望着她泪眼婆娑,真像带露芙蓉,我不禁对着她的脸颊,她的嘴唇,热吻不止。妻子不问长,不问短,不问东,不问西,只是替我宽衣解带,然后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妻子钻在我的怀里,愁眉苦脸的:峰哥,可能你会笑我,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性急。这几天,单位里天天有人找你,看样子没有好事,说不定明天就会把你……呜呜……妻子呜呜咽咽的,说不下去了。我紧紧地搂住妻子,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虽然旅途劳顿,营养缺乏,也只能用亲热的性爱再安慰妻子一次了……第二天,天色未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把我们从梦中惊醒,我立即被押送去劳教,妻子哭得泪人儿似的,七岁的儿子也跟着直喊爸爸……唉,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这样撕心裂肺的离别了……
德仁说:胡峰,我看你的问题不大,也没有具体的事实,不过是个牵连,不至于送来劳教嘛。
牵连?牵连还有蹲监狱的呢。不过,临出发前,领导和我谈了谈,只要我把名字改了,就可以不去劳教。
这样也行嘛,你就把名字改了吧。
可是,领导说必须按他们指定的名字改才行。
他们给你改了个啥名字?
胡成。
可以嘛,成就是成功的意思。
我说要改就改成胡成功,他们不同意。胡成,胡成不是胡成精吗?
唉,名字的意思是不能和姓连在一起去理解的。
嗨,反正我的名字不能改,我既然崇拜胡风,为了跟随他,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哎呀,胡峰,你真是个死心眼。
死心眼?来这里劳教的右派分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胡风分子,哪一个不是死心眼?真心眼?认准了一条路,一直走到底。
德仁紧紧地握住胡峰的手:好好,我们只向真理低头。虽然在批判会上我们违心地承认了错误,但那只是一种形式,我们是被迫承认错误的。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会恢复实事求是的传统,会还给我们清白的。
往后的日子,他们又搬了一次家,继续向前铺设公路,抬石头的活儿便照常进行着。这天收了工,李干事叫德仁去谈话,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李干事指着文件说:张德仁,你们组又有喜事了。你别急着高兴,不是你的事情,是庞剑的。他的问题查清楚了,解放前参加国民党的事情不确实,也就是说“查无实证,不予立案”。整风运动中,新华书店整理的材料也是“查无实证,纯属捏造”,所以公安厅决定对庞剑摘掉右派帽子,恢复名誉,恢复党籍,解除劳动教养,他明天就可以办理手续,回家去了。庞剑恢复新华书店经理职务的事情,由当地政府负责执行。对捏造材料、蓄意陷害者另行处理。张德仁,这件事情是由你反映给我,再反映给上级的,所以这个好消息还是由你告诉给庞剑吧。慢慢地告诉他,别让他一下子过分地激动了……
果然,回到组里,德仁没有大喊大叫地宣布上边的决定,而是悄悄地叫出老庞,一起到河边去散步。夕阳正在落山,红霞布满西天,一片绚烂。春天已经来到玉华,河水载着晚霞满盈盈地向东奔流,哗哗的声响不绝于耳。河边的青草长了一尺多高,坐在上边真像柔软的垫子,舒适而有弹性。德仁静静地坐着,望着西天的晚霞,半天也没有说话,老庞却沉不住气了:组长,你叫我出来,不仅仅是让我欣赏晚霞的吧?
德仁慢慢地说:老庞,我不敢说,我怕你太激动,不好控制了。
老庞试探着:组长,能有多么高兴呀?该不是摘掉右派帽子、解除劳教吧?
德仁说:就是的,而且比这还叫人高兴。
老庞兴奋起来:难道解放前的问题得到澄清,有了结论?
德仁说:老庞,你冷静一下,你要答应我,冷冷静静地对待这一切,绝对不能过分地冲动,因为我们早就说过,还我们清白的那一天终究会来到的。
老庞的手已经在颤抖着,心脏也加快了跳动,德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老庞,要挺住,受天大冤枉要挺住,还你清白也要挺住,这才是一个刚强的汉子,这才是你真正的性格啊!
老庞也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心情渐渐地趋于平静:组长,谢谢你,我会经住一切考验的……
正在这时,有人在大声喊话了:老庞,你老婆和女儿看你来了!
德仁和老庞急忙站起来看时,大叔的毛驴板车已经停在宿舍前面,一老一小两个女人正朝河边走来。老庞急急地迎上去,便和老婆抱头痛哭在一起,女儿也搂住他们哭哭啼啼……德仁急忙劝道:别哭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再说,老庞也不能太激动,不能太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哭声是止住了,晚上住宿却成了问题。老庞和老婆住一间接待棚,女儿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往哪儿住呢?虽然有一间接待棚闲着,德仁领着女孩进去看了看,四野荒凉,笆子墙,笆子门,一个女孩儿单独住在里面还真有点害怕呢。女孩儿摇摇头,默默无言。德仁一看,女孩子倒很水灵,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唉,谁让自己是组长呢?说不了把她领到李干事那里再说。夜色四合,德仁对女孩说:姑娘,咱们走,到李干事那儿再说。
女孩怯怯的:李干事是个女人吗?
德仁说:李干事是男的,咋能是女人呢?
女孩急忙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和男的住在一块呢?
德仁不禁笑了: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让李干事住到外面去,给你把房子腾出来。
女孩喜出望外:李干事能听你的话吗?爸爸来信夸组长是个好人,果然名不虚传。爸爸说,多亏你帮忙,李干事才把他的申诉材料送到公安厅去了。最近县上议论纷纷,说爸爸就要官复原职了,那两个陷害爸爸的人也被抓了起来。妈妈一高兴,就带着我来看爸爸了。
正在此时,一只野猫黑乎乎地窜了过去,女孩吓得妈呀一声便把德仁紧紧地抱住了。女孩温热柔软的身体,使得德仁有点迷醉,不过他马上清醒过来,告诉女孩那是一只野猫,不用害怕,可是女孩还是战战兢兢地抱着他不肯松开。德仁有点着急了,在这样的夜晚,女孩紧紧地抱住他,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可就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