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溪水向东流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前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2-02 16:21:04 字数:3129
太阳已经偏向西方,溪水依然向东哗哗流淌,老高和德仁的谈兴正浓,哪里能够停得下来?
德仁沉思了一会说:老高,人民有没有给党和政府提意见的权利?
当然有啊。
那么,胡风写了30万字对文艺问题的意见书,一步一步地呈递给党中央,这是不是每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应该具有的民主权利?
是啊。
虽然胡风把当前的文艺理论,形象地比作五把理论刀子,但是也不能根据这份意见书就把他定成反革命集团呀!
是啊。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对民主对法制的一种践踏。
嗨,老弟,你越说越胆大了,什么事情你都敢说。
老高,你不是叫我提问题吗?你不是说只要我敢提你就敢回答吗?就拿胡风的意见书来说,人家是在内部递交的,为什么要公开出来进行批判呢?彭德怀的意见书也是递交给中央领导的,结果却拿出来让大家批判。
嗯,是有点不合情理。
上边动员人们提意见,却又根据提的意见来定右派,使人民有一种被愚弄、被欺骗了的感觉。再者,以言定罪,古已有之,这样做有什么法律依据?再者,堂堂正正一个知识分子,突然被打成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变成资产阶级反动派,变成了人民的敌人,这样划分人群有什么政策依据?再者,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彭老总和你这位高团长,还有其他受牵连的人,被划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这又有什么法律依据?难道中央领导一句话就是政策,就是法律,就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听着德仁滔滔不绝地发问,老高有点着急了:好了,好了,小老弟,你这样连珠炮似地提出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你了……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当一个人官高位显,威望极高的时候,别人的意见是很难听进去的,谁要是提意见,就是反对党,就要打倒谁。他的话就是政策,就是法律。在中国,这种情况恐怕短时期内很难改变,我们也只能在这个自由论坛里谈论一下罢了。我的女儿读中学,语文课本里选了一篇古文,题目是邹什么讽什么……
德仁说:是《邹忌讽齐王纳谏》,前几天我还和大刘谈论这篇文章呢。
老高感叹道:是啊,古代的齐王还知道鼓励人们提意见……原文是怎么说的?
德仁说:我给学生讲过这一课,我能背过。齐王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老高说:开明,高明,英明,古人尚且知道,广开言路,并不可怕,反而是治理国家的捷径。可是我们却把提意见的人一棍子打死,非说人家是仇恨党、仇恨社会主义,非说人家是阴谋家、野心家不可。提意见的人不但得不到奖励,反而被扣上种种帽子,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唉……不让人民讲话,这个国家是没有希望的。
德仁看老高十分激动,就拉着他站了起来,沿着溪水慢慢地散步。一轮红日正在西坠,天际燃烧着一片红霞。德仁说:老高所言极是,不过这里既然是我们的自由论坛,我还想再谈论一下。《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这篇文章,我反复学过,全国也有热烈的反响。但是,就在这篇文章发表三个月以后,进行了激烈的反右斗争,两年以后又在全国大反右倾,矛头直接指向了直言进谏的人们,把他们打入另册,把本来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列入了敌我矛盾的范围。结果,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成了一句空话,完全搞乱了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的界限,把一大批好人当成了坏人,把一大批人民当成了敌人。
老高紧紧地握住了德仁的手:老弟呀,你的分析太精彩了,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中国有个教育家陶行知,原名陶文俊,因为崇拜理学家王阳明的知是行之始,便改名陶知行,实践使他认识到应该是行而后知,便改名陶行知。这说明,实践产生理论,实践和理论应该是一致的。《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这篇文章,虽然在理论上定了调子,但是在实践中却完全混淆了两类性质不同的矛盾,这种实践与自己确立的理论是完全相违背的,是错误的。实践与理论脱离,自己伸手打自己嘴巴,真叫人痛心。“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这个问题喊了几十年,可是直到现在还分不清朋友和敌人,真叫人痛心!痛心啊,痛心!
问题谈到这里,俩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眼看着红日西坠,晚霞收尽,大地一片黑暗,他们紧紧地握着双手,默默地坐在溪边,静静地听着溪水哗哗,奔流不息……
德仁和大刘抬着一块大石头,走到半山坡,坐下休息。公路铺设路面已经向前推进了很远,可是采集石料依然在路边的山上。他们俯瞰山坡下的公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铺设路面的人们,老高也在其中。大刘凝视着山下:组长,这个老高似乎不喜欢跟我说话。
德仁说:军人出身嘛,性格耿直,现在心情不好,跟谁也不想说话。
大刘说:骗人,我看你们交谈得就很热火。
德仁笑笑:我是组长,他跟我汇报思想呢。
大刘也笑笑:组长,你是我富生的干爸爸,我们是干亲家,咱们交流一下情况总可以吧?
大刘,照这么说,你是来打探情报的了?
组长,你怎么说都行,难道你不相信我?
大刘,咱俩谁跟谁呀?难道能不相信你?我和老高主要交流了对整风反右、反右倾的看法,我给你汇报一下。
大刘说:组长,言重了,我哪敢叫你汇报呢?
说说笑笑之间,德仁谈了谈他和老高的主要观点,大刘听了也是激愤万分,却又唉声叹气,无可奈何:你们谈得很深刻,很有道理,可是有理找谁评说去?反右时,召开批判大会,我才为自己辩驳了几句,口号声便雷吼天地般响起来:打垮右派分子刘宝发的嚣张气焰!刘宝发必须低头认罪才是唯一出路!在群众强大的压力下,我只好违心地低头认罪。
德仁回忆起往事,也是激愤难平:一样,我也一样,你要不低头认罪,是过不了关的。而且态度“顽固”,拒不认罪的,是要从严处理的。在那种形势下,谁不想得到宽大处理呢?你想一想,看一看,比我们高一头、大一膀的人物,粮食部长章乃器,交通部长章伯钧,森林工业部长罗隆基,国防部长彭德怀,哪一个没有低头认罪呢?谁愿意“与人民为敌”到底呢?
德仁再三叮嘱大刘:我们这些谈话千万不要外传,老高所说的“二人为从、三人为众”很有道理,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不过在一块说过几句话,就被打成了反党集团。
大刘趴到德仁耳旁悄悄地说道:组长,你放心,我要是把你们的谈话透漏出去,你就对别人说你和我女人亲过嘴,呵呵……
德仁红着脸打了大刘一巴掌:这事情你还耿耿于怀吗?嘿嘿……
德仁和大刘抬着石头到了工地,老高走过来和德仁拉话:组长,明天我和你一块抬石头去。站在山上看看周围风光,心里还畅快些。这样一天到晚蹲在地上摆石头,把人累得腰酸腿痛,真不好受。再者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憋闷死了。
收工了,德仁和老高边走边说:老高,抬石头很累,你受不了,再说李干事也不会同意的,万一把你累下毛病,李干事没法向上级交待。老高,你是一个自由的人,干活没有任务,你觉得累了就站起来休息一会,没有必要一直蹲在哪儿干活嘛。李干事叮嘱过修路组组长,对你要特殊照顾,其实就是不让他管你。
老高哈哈大笑:哈哈,哪儿见过这么特殊的劳教分子?组长,既然我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那么我明天跟你们一块上山去玩,总可以了吧?
德仁面有难色:哎呀,山又高,路又陡,爬山还是挺费力的。老高,这样真叫我为难!要不,先给李干事说一声?
老高说:不用说了,说了李干事肯定不会答应的。组长不必为难,李干事要是问起来,我一人承担责任就是了。再说,我也不是纸糊的人,不抬石头,只是跟着空走一走,就能累倒了吗?
德仁撕不开面皮,只好勉勉强强地答应了,老高便表现出异常的高兴:谢谢组长!
果然,第二天,德仁和大刘上山抬石头,老高跟着一块出发了。山势其实不算陡峭,德仁和大刘仍然慢慢地向上攀登着,生怕累着老高。老高稳稳当当地往上攀登,并不十分吃力。爬到半山坡,德仁、大刘坐下休息,老高也坐下休息,连声说道: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