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团长浪漫史

　　吃了午饭，他们意兴未尽，仍然来到河边闲谈。望着哗哗流淌、不舍昼夜的河水，德仁万分感慨：老高，你为革命出死入生，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打倒就打倒了，丝毫不留情面？
　　老高苦笑着：老弟，你太孩子气了。这是斗争，这是路线斗争，人家不打倒你，你就会打倒他呀？
　　德仁惊讶的：有这么严重吗？
　　老高说：人家是这么分析的。老弟，你真糊涂，你是右派，为什么要送来劳动教养呢？不是说你反党，企图推翻党的领导吗？其实你还是热爱党的，不过人家对你们是有戒心的。
　　德仁说：老高，许多人对你还是同情的。李干事说，你的情况特殊，叫我在劳动安排上照顾你，对你的问题不公开宣布，你在小组会上也不进行思想检查，看样子对你采取的是保护的办法。
　　老高激动的：谢谢，谢谢李干事，谢谢你！其实，我的身体很壮实，各种劳动活儿都能干，是不需要照顾的。组长，你看，我这胳膊，我这腿，多么结实。
　　老高边说边举起胳膊甩了甩，却不由自主地皱皱眉头，德仁关切的：老高，你哪儿感觉不舒服？
　　老高轻描淡写地：咳，老毛病了，在沙家店战役中，一块弹片飞进我的胸膛，因为离心脏太近，大夫不敢取，弹片就留在身体里了。所以，人们都说我是铜头铁骨。
　　德仁问道：弹片长成铁骨了，这铜头又是什么意思？
　　老高淡淡一笑：在阵地上，敌人的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去，头顶上磨出了一条白渠，却没有流血。看到我的头这样结实，大家便称我是“铜头铁骨”。
　　老高说着低下头让德仁看，果然在头顶上有一道白渠，没长头发，德仁惊叹一声：好悬啊！我这才知道啥叫九死一生了。
　　老高说：上过战场的人能活下来，那就是白捡的一条性命，所以我不怕被打倒，不怕受苦，我只是想不通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彭老总那样一个忠心耿耿为革命的人，怎么就会变成野心家、阴谋家呢？
　　老高和德仁正在交谈，大刘走来了，他热情地和老高握握手：敬仰敬仰，老前辈，我正想向你请教一些问题呢？
　　老高淡淡的：在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老前辈，也谈不上“敬仰”、“请教”，咱们都是来受教育的。
　　大刘看老高冷冷淡淡，搭不上话语，只好连声说道：也是，也是，不过我对你还是很尊敬的。
　　老高冷冷的：谢谢。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刘看了看，只好说了句老高、组长你们谈，转身走了。老高仰头笑了半天：哈哈，这大个子撞到枪口上了，我们正在谈话，他跑来干什么？我不喜欢别人打搅我的谈话。
　　德仁说：老高，这大刘是个直爽的人，是个脾气耿直的人，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你这样冷冷淡淡，对他不公平啊。
　　老高严肃的：老弟，我不是不信任他，可是你要知道，两人为从，三人为众，彭德怀就是和张闻天、周小舟、黄克诚在一块说了几句话，就被打成“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就被说成是篡党篡军的“军事俱乐部”了。
　　德仁微微一笑：老高，你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害怕这个。
　　老高说：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老弟，我有家有舍，有老婆孩子，我也是一个凡人啊！
　　德仁握住老高的手：对不起，老高。我没有对象，没有结婚，母亲去年去世，我来这儿几年，已经没有家庭观念了。
　　老高拍拍德仁肩膀：老弟，结了婚你就知道了，没有家，哪有国？没有国，哪有家？国家，国家，国和家是不能分开的。
　　德仁说：老高，谢谢你的一番教诲。我斗胆提出一个要求，你能不能谈谈你的家庭？谈谈你的爱情？
　　老高乐了：老弟，你不管提出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我就是喜欢你，谁让我们是忘年交呢？
　　德仁激动得很，紧紧地握住老高的手：谢谢，谢谢，感谢你这样看重我。
　　老高一脸严肃的：可惜我们认识得晚了，要不的话，我一定会把女儿许配给你做媳妇的。
　　德仁羞红了脸：老高，我哪敢高攀，我哪敢称你做岳父呢？
　　老高也嘻嘻地乐了：老弟，这只是一种设想，可惜我们都犯了事，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管女儿的婚事吗？不过我的女儿确实是一个好闺女，今年17岁，高中快毕业了。她啊，聪明伶俐，貌美如花，高挑个子，和你还挺般配的。咳，我说这些干什?叫你空喜欢一场。
　　德仁喜笑颜开：老高，我们难得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就是空喜欢，我也喜欢。
　　老高兴奋地：不说不笑不热闹，我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我再说一件实实在在的叫人高兴的事情。那是1942年，彭老总已经破格把我提升成营长了，团长便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可是一连介绍了几个，都没有成功。团长着急了，当着我的面，叫来他文工团的女儿，严肃地布置任务：红英，你给我听着，给高营长介绍对象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个月内要是完不成任务，我拿你是问！
　　红英做了个立定、敬礼的动作，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过了几天，在营区里遇见了红英，她冲我妩媚地一笑：高营长，你别着急，我保证完成任务，给你介绍个好对象！
　　当时，这种事情，全凭介绍人说合，我急也没有用，就一笑置之。又过了些日子，我一出门就遇见红英，她冲我温柔地一笑：高营长，别着急，我正在给你寻找合适的对象呢。
　　我说：不急，反正有你当介绍人嘛。
　　红英走过去了，又急急地跑回来，靠近我，用细细的食指指着她粉红的脸庞：高营长，你找对象总有个标准吧？如果是像我这样的长相，你能不能看上？
　　唉，说来我也真够粗心真够老实的了。虽然和红英多次对面说话，却一直没有仔细地瞧她。一来，她是团长的女儿，我多看她两眼，显得不够庄重似的。二来，她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美艳夺目，光彩照人，看上一眼就使人着迷，哪敢仔细地瞧呢？现在，既然她让我瞧，我就大胆地瞧一瞧吧。我这一瞧，不要紧，她那粉嫩的脸蛋，浅浅的酒窝，弯弯的细眉，晶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我默默地看着，竟然呆在那儿了……红英被我盯得满面绯红：高营长，你倒说话呀！像我这样行不行？
　　我蓦然惊醒，语无伦次地说：行行，你就行，像你这样就行……
　　红英嘻嘻一笑：高营长，你都说些啥话呀？照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不知道红英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高兴地连连答应着：同意，同意……
　　红英跑远了，我还在那儿定定地站着……
　　一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了，我和团长、红英又聚会了。团长问他女儿：红英，高营长的事情办成了没有？
　　红英笑了笑：基本上成功了。
　　团长疑惑的：成就成呗，什么叫基本上成功呢？
　　红英羞红了脸，两只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襟：我同意了，高营长也同意了，就是爸爸、妈妈还没有表态啊！
　　团长惊愕了半天，指点着红英，爽朗地大笑着：红英，你个小丫头，叫你当介绍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把自己介绍给高营长啦！高胜，真不够意思，你咋不给我透漏一点消息？你和红英一块设计哄骗我呢。
　　我一时之间，又惊又喜，又十分尴尬：报告团长，我冤枉，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红英满面绯红：高胜，不许你说假话。那天，我问你，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像我这样的长相，你同意不同意，你高兴地连声答应，同意同意，今天怎么变了，还喊什么冤枉呢？
　　还不等我替自己辩护，团长哈哈大笑：呵呵，高胜，你不必解释了，红英用的是移花接木之计，女孩子嘛，当然不好意思对你明说了。高胜，咱们都是军人，今天又是三对面，你就直截了当地说一句话，红英把她介绍给你做媳妇，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高兴极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团长面前，连续磕了三个头：岳父大人，女婿这边有礼了。
　　团长乐呵呵地喊道：高胜，快起来！你文绉绉的，还来封建社会这一套吗？
　　我刚站起来，红英拉着团长夫人来了，红英按着妈妈坐下，冲我喊道：高胜，还不叩拜岳母大人。
　　我急忙朝着夫人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三下：岳母大人，女婿这边有礼。
　　红英哈哈大笑：高胜，你要叩拜，就全面地叩拜，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红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等着我给她磕头。我今天是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走过去，朝着红英就跪了下去，红英一看我来真格的，急忙站起来也跪下来，冷不防我俩的头就碰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高胜忍不住嘻嘻地笑了，并不由自主地摸摸额头：老弟，不怕你笑话，结婚那晚，红英不依不饶，说我那天把她头碰疼了，新婚之夜，无论如何得给她磕三个响头，补赔一下。我想，大丈夫能伸能屈，谁让我娶了团长的千金小姐呢？我真的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谁知道红英竟然感动得痛哭流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耍过小姐脾气，我们恩恩爱爱、和和气气地过了十几年……现在，女儿17岁，儿子13岁，要不的话，我们的家庭幸福美满，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