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韩六当学徒

　　早晨，王一河要走了，与大家恋恋不舍地分手，他的行李全都扔下不要了。走出去好远，王一河又返身跑过来，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组长，你等着，我一定会给你打信的。
　　王一河的背影渐渐地模糊在公路的尽头，德仁的眼睛湿润了，他在心里暗暗地祝福着：多好的小伙子，为什么会卷入人伦道德的漩涡中，但愿他早日找到工作，找到对象，从这苦恼的纠葛中解脱出来。
　　大刘拍拍德仁的肩膀：组长，别伤心了，留一些眼泪吧。要不了一年半载，我们都会离开这里，各奔东西的。走，咱们抬石头去！
　　他们一步一步爬上山岭，太阳正从迎面升起来，射出的万道金光逼得他们睁不开眼睛。转过身来，四周的山山岭岭全都涂抹上瑰丽的橘黄色。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了朝气，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希望。德仁和大刘选好了一块大石头，套上绳索，抬了起来，杭育、杭育，直朝公路上奔去……
　　晚上，韩六拉着德仁向河边走去，唠唠叨叨地说着：组长，近来找你聊天的人好多，他们都说你是福星，和你谈话就能交好运。你看，你刚和王一河谈了话，他就被释放出去了，我要是不抓紧时间和你聊聊，恐怕没有机会了。
　　德仁微微一笑：韩六，可不敢这么说，不敢搞个人崇拜，在劳教单位都是犯了错误的人，哪有什么福星？你没想一想，我要是福星的话，能到这里来？
　　韩六偏着脑袋想了想：是啊，也是这个理。不过，听别人说，你是冤枉的，你不过是积极地提了些意见罢了。枪打出头鸟，组长，你以后干什么事情，别太积极了。
　　嗨，韩六，这些话不敢说。你才多大，人情世故懂得多少？
　　是的，人情世故我是不懂得多少，可是我知道做人还是圆滑一些好，你吃亏就吃在太真诚了。领导号召你积极鸣放，你就大胆发言；领导要求你多写大字报，你就写了100多张大字报。结果呢？给你戴了个右派帽子。可是那些处世圆滑的人呢？你要我提意见，写大字报，我就轻描淡写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厕所的水龙头坏了没人修啦，太阳升起来了路灯还没有关啦，上课用的粉笔太硬写不上啦……结果呢？这些人顺利地通过了整风关。
　　韩六这一番言语，正好刺到了德仁的痛处，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再来一次整风运动，他也许会学得聪明一些，可是河水不会倒流，人生不会从头再来啊。
　　看到德仁沉默不语，韩六连连道歉：组长，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没关系，韩六，谈你的事情吧。
　　唉，组长，一谈起过去的事情，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18岁的大姑娘。
　　看组长说的。我虽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和你谈的还是跟16岁大姑娘发生的事情嘛。
　　嗬，看不出来，我们的韩六还隐藏着风流韵事呢！
　　组长，人家好心好意要跟你谈谈，你也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要不，我不谈啦！
　　德仁拍拍韩六的肩膀：韩六，又耍小孩脾气了。我和你开开玩笑，只是为了破除你的羞涩心理，咱们交谈起来更自然一些。
　　哦，原来如此，那么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我的往事全都给你说了。我妈生了我姊妹六个，大姐、二姐、三姐、大哥、二哥和我。由于我最小，爸妈和姐姐、哥哥都很疼我，亲切地喊我小六，爸妈还特意供我读完小学。可是家里人口多，负担重，12岁那年，我小学毕业了，就到药铺当了学徒。药铺的活儿很多，很杂，当学徒一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儿。虽说是解放了，早上起来还得给掌柜老婆倒尿盆，特别是掌柜的小女儿莲莲都十岁、上小学四年级了，还耍小姐脾气，赖着不走路，叫我背她。更叫人生气的是莲莲趴在我的背上，竟然扬起手臂“得气、得气”地把我当牲口一样赶着，按照我的脾气真想把她扔下去算了，可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硬是把这口气忍了，为了让我在药铺当学徒，爸爸不知道托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说了多少好话。
　　莲莲虽然把我当牲口一样驱赶，可是嘴头上却甜甜地叫我小六哥，这使我受侮辱的心灵还稍稍地得到一些安慰。
　　一开始，当学徒只是干杂活儿，劈柴、生炉子、烧开水、扫院子，后来还得洗衣服，就连掌柜老婆的内裤都得洗，真是恶心死人了。
　　年岁渐长，我被安排切药材。长板凳上装着一柄小切刀，我骑在长板凳上，左手拿着药材，右手按着切刀，从早到晚，切呀，切呀，总有切不完的药材。莲莲走过来，要我陪她玩，我哪能离开一步？莲莲便站在一边说：小六哥，我给你递药材，你切。我哪里敢叫小姐帮忙，切刀碰上她的手指，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只好停下切刀，陪她说笑。老板看见了，把我训斥了一顿，我默默地切着药材，把气撒在莲莲身上，我低声狠狠地说道：小姐，走开，我们下等人哪配和你说话？
　　这一下可闯了大祸，莲莲红着脸走了，到了她妈跟前，突然放声大哭，老板娘再哄也不住声。老板娘问得紧了，莲莲哭着说，小六哥骂我。老板娘生气地说，小六只是个学徒娃，你干啥把他喊哥？他敢骂你，真是反了！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抓住个笤帚把要打我，莲莲哭哭啼啼地抱住她不让打，把老板娘倒给闹糊涂了：莲莲，你说小六骂你了，我打他给你出气，你又拉住我不让打，你究竟要怎么样呢？莲莲撒娇的：妈，我要小六哥背我，我要小六哥陪我玩。老板娘说：莲莲，你都12岁个大姑娘了，叫男孩背你，不嫌羞？莲莲撅着嘴：不么，不么，我就要他背！老板娘无奈，只好依她。于是，我药也不切了，专门陪莲莲玩耍。前院人多，老板娘叫我们到后边园子去玩。我弯下腰，莲莲笑嘻嘻地爬上脊背，挥动手臂喊了声“得气”，我便背起她在园子里转着圈子。老板娘笑笑：莲莲，过了这个暑假，你就要上初中了。不许再让小六背你，你不嫌羞，我还嫌羞呢？我闷着头，一声不吭，老板娘看了一会，就回屋里去了。
　　老板娘一走，莲莲噗嗤一声笑了，并从我的脊背哧溜一声溜了下来：小六哥，我才不想把你当马骑呢，骑了两年，我已经骑够了。我就是想让我妈知道，我离不开你，我喜欢你，她不让我把你叫小六哥，我偏偏要把你叫小六哥。
　　莲莲说着竟然大胆地搂住我亲了几下，我吓得面如土色，连连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想砸我的饭碗吗？你想让你爸你妈把我从药铺赶出去吗？
　　莲莲却紧紧地搂住我毫不松手，我一着急竟流出了眼泪：莲莲，我求求你啦，别这样好不好？你一个12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你正上初中，将来上高中，上大学，前途无量，何必和我这么一个小学徒开这样的玩笑呢？
　　莲莲看我流眼泪了，就松开双手，却严肃地说：小六哥，我年纪虽小，看过的书却不少。男女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对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不是玩笑话。从你进我家门的那一天，我就喜欢上你，可我是个小女孩，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要求你背我，并且把你当牲口一样驱赶着，结果你竟然全都忍受了，这就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听到这里，德仁微微一笑：爱屋及乌，小六，我也叫你小六吧，你喜欢莲莲，就把她说成一个懂事的小大人了。我不相信，一个12岁的小女孩，能懂得多少男女间的感情？
　　韩六也是一脸严肃的：组长，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是莲莲的言谈举止，文学修养，使得你不得不相信啊。莲莲对我说：家里有祖父留下的一套《红楼梦》，我从八岁时就开始阅读，虽然似懂非懂，还是读得津津有味，我特别喜欢贾宝玉和林黛玉，并以林黛玉自居。正当我苦苦寻找心目中的贾宝玉时，你出现了。那年我10岁，你12岁；贾宝玉12岁的时候，林黛玉11岁呀。我俩虽不算青梅竹马，可已经相处两年。你难道真的不了解我吗？你可能觉得我任性，我冷酷，我不近人情，我要你背着我，我还像吆牲口那样赶着你，可我那都是装出来的，是让我爸我妈看的，是我接近你的一个借口哇。
　　经过莲莲这一番解释，我误会消除，前嫌顿失，眼前的莲莲也仿佛长大了许多。我盯着莲莲仔细地欣赏着，啊，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面前的丑小鸭，已经变成一个美天鹅了。她眉目清秀，皮肤白嫩，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我一激动，就不顾一切清规戒律，紧紧地抱住她就亲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