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孟主任要给陈燕春倒茶，陈燕春赶忙接过茶壶先给孟主任斟上。
　　孟主任：“你是说，周广源留下来，并不完全是因为你？”
　　陈燕春：“周广源表面上玩世不恭，其实他的心里很明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孟主任：“他一个资本家阔少，能有这认识？”
　　陈燕春：“日本鬼子占领北平那么多年，他们周家是怎么挺过来的，他最清楚，他参加抗日活动完全是自发的。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国民党消极，小鬼子根本占不了北平；他更知道是国民党挑起的内战，当年反内战、反饥饿游行，他也是自发的。要不是他的出身，他早就加入地下党了。”
　　孟主任：“哦，是这样啊！”
　　陈燕春：“他的家人都去了台湾，他却独自留下来，这得多大的勇气啊？！而且当时国民党特务盯得那么紧，他能留下来，您想想，容易吗？特务围着周家大院，他几次想逃出来，都被特务发现了。最后，他只能假装跟着走，到了前门进站前，他才趁着人多，溜走了。”
　　孟主任：“嗯，真难为他了。”
　　陈燕春：“您去过周家大院，一下子走了十几号人，就剩下杜婶和刘家几口人，他一个啥都不会干的少爷，不容易啊！”
　　孟主任：“我看得出来，你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陈燕春：“是的，这些年除了组织上的人关心我，就只有他了。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他是我的依靠，也是我的知己。”
　　孟主任：“你现在很难，是吧？”
　　陈燕春：“嗯，他们两个都是真心喜欢我，又都是对我有恩的人，仅从报恩角度说，我谁都不忍心伤害。”
　　孟主任：“那就先不要做决定，等他们都冷静下来再说。”
　　陈燕春：“也只能这样了。”
　　孟主任：“你爸爸临终把你托付给我，我就是你的家长，必要的时候，我会替你说话的。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杜文泉不会做出格的事。”
　　陈燕春：“孟叔，文泉性子烈，您得多开导他。我既然跟广源登记了，就是合法夫妻了，这个不好改变。”
　　孟主任：“好了，先不说这事儿啦，我还是跟你说说咱们的工作吧。”
　　陈燕春：“嗯。”
　　孟主任：“我把你调到军管会，也是咱们下一步的工作需要女同志。昨天我到市政府开会，叶剑英市长下了死命令，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清理八大胡同的妓院。咱军管会的任务很重啊！”
　　陈燕春有些意外：“清理妓院？我……”
　　孟主任：“不仅要关闭所有的妓院，还要对妓女们进行改造。你有文化，教育妓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陈燕春脸红了：“让我教育妓女？我恐怕干不了……”
　　孟主任：“教育妓女的同时，还要动员她们检举揭发国民党特务。很多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都流氓成性，他们的老婆又大都不在身边，所以他们经常逛妓院，妓女是个突破口，明白了吧？”
　　陈燕春点点头：“嗯，明白了。”
　　
　　杜文泉将母亲送进屋，安排母亲躺下休息，然后掩上门来到院子里。
　　望着宽敞的前院，杜文泉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父亲杜海。自打记事起，父亲就从亡故的爷爷手里接过了周家的账本，无论是琉璃厂的雅玉轩古玩店，还是周家大院，每笔出入账，都经父亲的手。周广源的爷爷和父亲对杜家两代账房先生都十分信任，大事小情也都交给他们处理，杜家两代账房实际上也是周家的大管家。
　　“剥削，一代又一代地剥削我们杜家！”杜文泉气哼哼地自语着。
　　在杜文泉的记忆里，虽然周家没让杜家受过气，可也没让杜家宽裕过。杜文泉自幼就没怎么花过钱，不是不想花，而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账房先生的酬金每个月五块大洋，杜家几代人都是省吃俭用才勉强维持生活。杜文泉唯一感谢杜家的，就是杜家出学费，让杜文泉陪着周广源读书，从初小陪到了高中。现在想来，杜家的目的也不过是让他有点文化，接父亲杜海的班儿，继续为他们周家当牛做马。杜文泉在部队里读过马列的书，知道什么是剩余价值、什么是剥削，他明白资产阶级的本性。
　　这时，后院传来劈柴禾的声音，杜文泉快步向后院走去。
　　周家大院的前院正房三间，东房是周水的书房，西房为卧室，西侧带一间耳房，是周家的客房；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配房，西配房一直是杜家住着，东配房原本是周家的少爷和小姐住着，现在是刘家两代人住着；正房东侧有个过道，通往后院，后院有正房三间，堂屋是周家的祠堂，两边各有两间配房，原本都是下人住着，现在只剩下魏全友一家了；院子里有一些花草树木，除了一些果树，最显眼的是两棵槐树，都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两个槐树中间有一块场子，这里就是杜文泉和刘长禄跟着刘长禄的父亲习武的场地。
　　此刻，刘长禄正在场子中央劈柴禾。
　　刘长禄不仅继承了其父的一身武功，也继承了其父勤劳、本分、憨厚、善良的好品质。刘家祖祖辈辈给周家做杂活，还兼着看家护院。刘长禄年长杜文泉一岁，杜文泉自幼称他长禄哥，对他很尊重。
　　“长禄哥，干吗劈这么多柴禾？”杜文泉关切地问。
　　“好几家子烧火做饭，十好几口子人，这一堆用不了几天。”刘长禄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听我妈说，周广源一直跟着你们吃饭？”杜文泉又问。
　　“嗯，他不会做饭，不跟着我们吃就得下馆子，馆子里的饭菜早吃腻了。”刘长禄的语气平淡。
　　“让他自己学着做！解放了，谁都得自食其力。”杜文泉严肃地说。
　　“他试着做过，不成。”刘长禄抬头看了杜文泉一眼。
　　“多饿他几天就会了。我说长禄哥啊，现在解放了，你干吗还受他的剥削啊？”杜文泉蹲下身帮着码柴禾。
　　刘长禄停下手里的活：“兄弟，广源是啥人你清楚，你不能因为他要娶燕春姑娘，就把他当仇人。”
　　杜文泉：“他连我的媳妇都抢，我还把他当朋友？”
　　刘长禄：“他不是以为你……他要是知道你活着，咋会……”
　　杜文泉：“现在我回来了，他就该打消娶燕春的念头。嘿，不仅不打消，还跟我较上劲了，你说我能饶得了他吗？”
　　刘长禄：“反正我觉着这事儿你不能怪他，听说你还拿枪吓唬他，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杜文泉：“过？我就该一枪崩了他！”
　　刘长禄：“他有死罪？”
　　杜文泉：“抢我的媳妇就该死！”
　　刘长禄叹了口气，抱起柴禾向南墙根的柴禾垛走去。杜文泉也抱起一捆跟了过去：“长禄哥，你跟我说句心里话，燕春是不是应该嫁给我？”
　　刘长禄摇了摇头：“你和广源都不赖，嫁给谁都应该。”
　　杜文泉急了：“你不能这样和稀泥，你是不是怕他呀？你放心好了，现在我回来了，这周家大院就不是他们周家的了。你们踏踏实实住着，他们要是敢轰你们走，我就敢把这周家大院改了名儿，让你们家和魏家当户主。”
　　刘长禄：“我说兄弟，你这些年不在家，很多事儿你不知道。别的不说，只说照顾杜婶儿这一件事，你就不该这样对大少爷。”
　　杜文泉：“哼，他那是假慈悲，是想用这件事儿蒙骗燕春。他知道燕春心肠软，只有这样才能让燕春对他上心。”
　　刘长禄：“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他能蒙骗好几年？”
　　杜文泉：“好啦，咱不说他了。长禄哥，听我妈说，你挺喜欢那个做女工的张秋芬，既然喜欢，就找个媒人去提亲呀！”
　　刘长禄脸红了：“咱啥都没有，人家哪看得上咱？”
　　杜文泉：“正因为咱啥也没有，才根红苗正。现在是无产阶级当家作主，咱的命运就要自己掌握。你说吧，喜欢她不？”
　　刘长禄的脸更红了：“喜欢。”
　　杜文泉：“成，有这俩字就成。嘿嘿，这个媒我保了，我一准让你把她娶进门儿。”
　　刘长禄：“我怕人家嫌弃咱。”
　　杜文泉：“说什么呢？你有木器活和泥瓦手艺，又有武功，咱不嫌弃她就是她的福气。放心吧，这事我说了算，到时候咱俩一块办喜事。”
　　杜文泉就是这么一个人，霸气，甚至有点霸道。只要他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办成，天王老子也拿他没辙。
　　
　　周广源邀请兰晓竹一起吃晚饭，兰晓竹爽快答应，因为晚上还有演出，她说吃点简单的。周广源说头年儿西单新开张的“万兴居”包子铺（即后来的庆丰包子铺）不错，兰晓竹笑着说那就听你的。
　　两人出了“得意轩”戏园子，分别要了辆洋车，朝前门楼子方向驶去。
　　“万兴居”包子铺位于西单十字路口东南角，是一个坐南朝北的小店，只卖包子。因为包子馅好，一咬满嘴流油，就一个字“香”。开张不满一年，包子铺就誉满北平城，可谓老少皆知。周广源自幼喜欢吃馅，自然成了这里的常客，也带着陈燕春来过几次。
　　二十八年后的一九七六年，这家包子铺正式更名为“庆丰包子铺”，以经营包子、炒肝为主。由于质量上乘，又符合中国人的饮食习惯，自然成了北京城百姓认可的著名快餐品牌；又过了三十八年的二零一四年，时任总书记的习近平到庆丰包子铺吃了顿包子套餐，庆丰包子铺便一夜之间享誉全世界了。此乃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