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月圆中秋节

　　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劳动，筑路大队完成了40里公路的土方回填，进入铺设路面的阶段。由于资金困难，像这样一条山区丘陵地段的公路，能够铺上石块已经很不错了。具体做法是：在公路的中间，按照一定的宽度，挖出25公分深的槽子，把石块砸成相应的规格，密密麻麻地镶嵌进去，用黄土填满缝隙，如果再覆盖一层沙子就更好了，可惜跟前没有沙子，暂时只能这样了。
　　第五组和其他几个组的任务是抬石头，背石头。公路两旁是丘陵，石头很少，要找石头，得往远处山上走。大石头，两人抬；中石头，一人背；小石头，箩筐抬。德仁自然是和大刘搭帮了，可石头这东西还真不好玩弄：过大的，俩人抬不动；过小的，一人背着不好看；25公分长短可以用箩筐抬的石头，就更难找。偌大的山岭，几十个人分散开来，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可是到了收工时间，人们忽悠忽悠，从四面八方向工地走来，或抬的，或背的，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石头，全都运到了公路上。
　　德仁和大刘抬了一块大石头，估计也在一百二三十斤。按照常规德仁在前边抬，大刘在后边抬，大刘自然要把绳子往自己跟前挪一挪，德仁便把绳子往前挪一挪，这样挪来挪去，大刘生气了，把抬杠往地上一摔：组长，我不跟你抬了，你这人太难说话了！
　　德仁连忙笑着赔不是：大刘，生啥气呢？生气伤肝。好了，依照你的安排就是了。
　　于是，大刘理直气壮地把绳子往后边挪了挪，德仁看了看，随他去吧。俩人重新抬起杠子，杭育、杭育的号子喊在口里或喊在心里，俩人频率一致地踏起节拍，抬起石头便格外轻松而快捷。
　　李干事正站在工地上，看石匠用錾子破大石头，偌大的石头只要穿进两个錾子，用榔头使劲地击打錾子，石头便应声而裂……李干事扭头一看，德仁和大刘正杭育、杭育地抬着一块大石头到了工地，李干事叫了一声“好”。这时，小董正侧着身子往下卸石头，李干事大声喊道：董卜星，慢着，让大家看一看，你背的这一块石头，好大呀，比起你的脑袋，也大不了多少。
　　小董满脸通红：李干事，实在找不到大一点的石头么。
　　李干事说：你看看人家，哪一个不比你背的石头大？你再看看张德仁和刘宝发，抬的那块大石头，顶你的四块。
　　小董说：李干事，我错了，下午我一定给你背一个大光光石头。
　　给我背吗？
　　不，给我背，给大家背，给政府背。
　　哈哈哈哈，众人全都笑起来……
　　每天都是背石头，抬石头，抬石头，背石头，德仁的肩膀压肿了，腰板疼得直不起来了。就在飒飒的秋风吹干了满身汗水的时候，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来临了。李干事经过千方百计地努力，筑路大队总算在中秋节吃上了一顿大米饭，吃上了一顿红烧肉。德仁吃一口白生生的大米饭，咬一口香喷喷的红烧肉，不由得思忖着：在人民群众生活极度困难的时候，我们能有一次这样的享受，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当圆圆的月亮升起东方，银白的月华洒满山谷的时候，德仁和大刘正徜徉在宽阔的公路上，尽情地享受着这无边无际的清辉。德仁举头仰望，湛蓝的天空澄明洁净，没有一丝云彩，更显得月亮浑圆硕大，光华皎洁，莹莹迷人。此时此刻，德仁思前想后，思绪潮涌，情不自禁地朗诵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一首《水调歌头》朗诵完毕，许久许久，德仁仍然激动不已。大刘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夜中秋月，两人都在看。组长，你又在想月明姑娘啦？
　　德仁说：不是我想月明，是你在想嫂子，大刘，你说是也不是？
　　大刘笑笑：是，是，我是在想你嫂子、想富生了，可是，组长，你难道不想你嫂子，不想富生吗？
　　想，想，咋能不想呢？嫂子的奖励，我永远记在心里。
　　组长，今后不许你再提奖励二字，你一说奖励，我的嫉妒心理就增长起来。
　　大刘，嫉妒是应该的，爱情总是自私自利的，自己亲爱的人是不容许别人侵犯的。不过，这一次，不是我侵犯了嫂子，而是嫂子侵犯了我。
　　大刘的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会，大刘叹了口气：唉，一开始奖励这就是一个错误，你的心情好了，从思念月明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可是我呢？却出现了忧郁苦闷的嫉妒心理。
　　借着明亮的月光，德仁仔细地观察着大刘的表情，许久，他哈哈大笑：呵呵，大刘，你在演戏啊！
　　大刘说：士为知己者死，为了你有一个好心情，我无怨无悔，一片冰心可对月。
　　德仁激动地紧握大刘的手：大刘，谢谢你，谢谢你的良苦用心，谢谢嫂子，谢谢姐姐，谢谢嫂子姐姐，谢谢富生！
　　他们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下来，仰望着玉盘似的圆月，话题自然转移到月亮上了。德仁说：我给学生讲过这首词，苏东坡当时41岁，任密州知州，写于丙辰年中秋节的《水调歌头》距今将近900年了，现在读起来还是那样感情真挚，清新自然，洋溢着一种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
　　大刘说：我不是搞文学的，也不懂文学，可是我相信，好的文学作品和人们的心灵是息息相通的，好的文学作品永远不会过时的。
　　德仁惊喜的：啊呀，大刘，还说你不懂文学，你这两句话，一语破的，一下子就揭示出文学的特征。
　　什么特征？
　　文学的共性，文学所反映的普遍的人性。
　　大刘警惕地四下看看，自己倒嘻嘻地笑了起来：咳，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劝你不要乱说乱道。我们单位在整风运动中，就批判过这种不讲阶级性只讲人性的“人性论”。
　　德仁说：大刘，你的警惕性还是挺高的，不过具体人性还要具体分析，不能笼而统之称为“人性论”。
　　大刘的兴趣来了：那么你说，有没有普遍的人性？有没有永恒的人性呢？
　　德仁肯定地说：有啊！爱情，友情，亲情，母爱，父爱，友爱……人们普遍具有的感情，就含有普遍的人性，就是永恒的人性。
　　大刘静静地思索着：是呀，我怎么把这些既具体又普遍的人类之爱忘记了呢？苏东坡写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仅仅是写给他弟弟和亲友的，也是写给天下所有他热爱的善良人们的。我相信，苏东坡这样的诗句，中国人民喜欢，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都会喜欢。
　　德仁又惊又喜：大刘，你的这段分析真是高人一筹，也具有远见性啊！
　　大刘高兴的：跟组长学习呗！不过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不量力，还请组长多多指教。
　　德仁说：咱们互相学习嘛。我觉得苏东坡这首词气势宏大，境界宽广，开篇两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诗人的豪放、青天的浩渺、月亮的光辉，全都交织在时间、空间的广阔世界里了。接着，一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又把人们引入无限的遐思之中。
　　大刘笑笑：组长，你告诉苏东坡，不用再苦思冥想，问题有了答案，月亮已经存在46亿年了。
　　德仁说：呵呵，苏东坡要是一切都了解清楚了，这首词也没法写了。其实，苏东坡是一个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他既重视“人有悲欢离合”的客观现实，也尊重“月有阴晴圆缺”的自然规律，才生发出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千古绝唱。
　　大刘赞不绝口：精辟，精辟，组长的分析真是精妙绝伦。
　　德仁说：先别赞扬，我还要分析。我最欣赏的还是苏东坡豁达乐观的心态，当时苏东坡政治上很不得意，在写诗时虽然流露出一点消极避世的思想，“我欲乘风归去”，但是马上就被他否定了，“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东坡还是热爱人世，热爱人生的。热爱生活，热爱人生，这就是苏东坡诗词创作的源泉啊！
　　大刘兴奋起来：谢谢组长，你分析的真好，我们确实不应该有任何消极悲观的思想，要像苏东坡那样乐观地生活，积极地面对一切困难，这才是我们的出路。
　　德仁说：这么说，你不着急啦？你在家里给富生过满月的计划落空了，在家里给富生过周岁的计划也落空了，看样子今年国庆节出去的可能性也不大。大刘，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对我俩说的，我们不妨做一个三年计划，四年计划，甚至是五年计划……
　　大刘惊叫起来：组长，你也太悲观了，难道我们要一辈子呆在这儿吗？劳动教养难道就遥遥无期吗？
　　德仁紧紧地握住大刘的手：大刘，别冲动，我不过这样说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