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姐姐来信了

　　酒过三巡，糕点也吃了一些，德仁站起身要走。女人阻挡了：组长，且慢，难道你不要奖励了？
　　德仁微微一笑：不要了，我不敢再接受嫂子的奖励了。吃了人的口软，拿了人的手软，接受女人奖励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女人灿烂地笑着，即使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仍然不失俊俏的魅力：哎呀，说得太严重了。组长，你该不会是故弄玄虚吧？上一次，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德仁有点不好意思：自从上次接受了嫂子的奖励以后，我前思后想，惭愧之极。第一，我无功受奖，心中有愧。第二，月明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必要向我道歉，更没有必要让你代她道歉。第三，大刘是我的患难朋友，我这样做了，使他耿耿于怀，愁眉苦脸，心情郁闷，我见了，于心不忍啊！
　　大刘哈哈大笑：啊呀，组长，你真是无稽之谈。谁耿耿于怀了？谁愁眉苦脸了？谁心情郁闷了？前几天，你还主动地要求给你奖励呢，今天怎么态度全变了？
　　德仁态度严肃的：大刘，你是我的好朋友；嫂子，你是我的好姐姐。我们的交往是真诚的友谊，是不需要以女人的回报作为代价的。对于你们的奖励，我真的谢谢，谢谢，谢谢了！
　　德仁说着，感情涌动，竟然流出眼泪来了……大刘听了，泪眼婆娑，冲动地握住德仁的手：组长，好组长，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女人也是泪眼汪汪：组长，好兄弟，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弟弟。
　　德仁站起来往外走去，女人抱起孩子喊道：弟弟，你再看看富生，你就做富生的干爸爸吧！
　　德仁返身，望了望大刘，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大刘笑着点点头，德仁便从女人怀里接过富生，亲了亲他粉嘟嘟的脸蛋：富生，你还不会叫我叔叔，又该叫我爸爸了。富生，你叫爸——爸，爸爸……
　　谁知道，富生的一双明亮的小眼睛朝着德仁扑闪一下，竟然喊出声来：爸，爸……
　　德仁亲切地答道：哎！呵呵，我也有了儿子了。
　　德仁掏出5块钱，塞进富生的怀里：富生，乖儿子，这是干爸爸给你的见面礼。
　　女人连连说着谢谢，大刘却是一脸懊丧：唉，到底让组长先做了爸爸。
　　女人笑红了脸：谁让你不像爸爸的样子呢！组长，就凭着你叫我姐姐，我叫你弟弟，就凭着富生会叫你爸爸，你做了富生的干爸爸，我今天还得奖励你一次。
　　女人扑上去，就搂住了德仁亲吻。一来德仁怀里抱着富生，不好躲避；二来女人已经和他姐弟相称，他也不好意思太生分了，只好老老实实地接受着女人的奖励……激动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德仁把孩子交到女人怀里，向女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姐姐，谢谢你！
　　女人受宠若惊，一声“哎”字刚答应出口，德仁已经转身跑了出去。大刘待要追出去时，被女人拽住了：大刘，你不用追了，组长刚才就埋怨你愁眉苦脸，耿耿于怀，奖励就奖励了呗，你何必太小家子气呢？
　　大刘哭笑不得：夫人，我把老婆让他亲了，还落了个耿耿于怀，小家子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一个人霸占住你亲吻哩。
　　大刘说着搂住女人狠狠地吻着，富生被挤得哇哇地哭起来，大刘这才放开女人……过了一会，孩子睡着了，大刘搂住女人继续吻着，笑着：这个组长，可真有计谋。不，不是计谋，是阴谋；不，不是阴谋，是阳谋。他说是不接受你的奖励了，结果却做了你的弟弟，还做了孩子的爸爸，到底还是接受了你的奖励，咳，我倒成了小家子气了。
　　看看，你说了这一大堆话，不是耿耿于怀是什么？再说，组长明明是富生的干爸爸，你偏要说是爸爸，是何用意？大刘啊，我看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你们的关系这么亲密，组长和月明分离以后心情苦闷，你想讨他欢心，让我来慰问，现在你又后悔了，你又嫉妒了……
　　嗨，全乱套了。夫人，不说这些了，久别胜新婚，一刻值千金，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亲热吧。
　　在亲热的过程中，女人温驯得像一只小羊，大刘勇猛得像一头饿狼，很久很久，俩人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女人钻在大刘宽大的怀里吃吃地笑着：大刘，你知道今天晚上你干劲为啥这么充足吗？
　　我觉得和平常一样嘛。
　　骗人，有劲没劲骗不了我。
　　那么，你说，什么原因呢？
　　嫉妒，我激发了你的嫉妒心理；报复，我激发了你的报复心理。我发现，男人的嫉妒之火，报复之火，一旦燃烧起来，那可就能焚毁一切，所向无敌啊！
　　哎呀，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要激发我的嫉妒心理和报复心理啊！老婆，我饶不了你，我还要报复你一次。
　　大刘勇猛得像一头狮子，发起了一次新的冲锋，女人表现得更加温驯，更加柔美，更加服帖，而她在心里却偷偷地笑着……
　　这天晚上，德仁失眠了。他在想，自己下了很大的决心，却被女人轻而易举地征服了。看样子，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哇。这个女人，这个嫂子，这个姐姐，究竟在想什么？……咳，不就是认了个弟弟，给孩子认了个干爸爸吗？何必把这事情看得神秘兮兮，一定要追究出个深层的含义来呢？
　　德仁再一想，这个嫂子还真的有点像月明，那细细的眉毛，亮亮的眼睛，红润的脸蛋，小巧的嘴巴，就连一颦一笑也十分相像。唉，自己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忘掉月明吗？怎么越要忘记月明，月明反而越来越多了？大刘的女人，老卢的女人，老方的女人，个个都像月明，个个美貌热情，个个都有奖励，啊呀，我真的承受不起了，我要被压垮了……
　　大刘的女人走了，坐着大叔的毛驴板车走了，带着5斤红枣、10斤黑豆走了，带着富生不会叫大刘爸爸的遗憾走了，带着弟弟、带着孩子干爸爸的亲情走了……
　　就在德仁重新陷入对月明的深深思念之中时，姐姐来信了。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读信。手里捧着姐姐的来信，德仁惊慌失措，百感交集：啊呀，我还有一个姐姐，真是久违了，遥远遥远的，恍如隔世之感。原来，他的姐姐也在西安高校工作，自从他在整风运动中出了事，强烈的自尊心使得他再也无脸去见姐姐，无脸给父亲母亲写信，一时之间，家里人没有了他的音信，他好像失踪了一样。
　　双手捧着姐姐的来信，好像千斤重似的，不知是喜是悲，是苦是乐，他战战兢兢的，竟然不敢拆信了。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拆开了信封，姐姐那秀丽而略显缭乱的钢笔字扑入眼帘：
　　弟弟：
　　久违了。还好吗？我知道你的遭遇不好，心情不好，可是有一件更叫人悲痛的事情，不能不告诉你啊。德仁，你要挺住，不要悲伤，——妈妈已经在一月前因病去世了……
　　德仁读到这里，眼泪滚滚奔涌出来，像黄河水决堤似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妈妈，美丽的妈妈，窈窕的妈妈，在儿子眼里永远年轻的妈妈，今后再也看不见你的倩影了。妈妈是信佛的，解放前和解放初期，喜欢穿一身紫红色的旗袍，慈眉善眼，唇红齿白，微露笑靥，高高的发髻配着蓬松的披肩秀发，飘飘曳曳地走来，活脱脱一个观音菩萨的形象。可是，这样端庄秀丽的观音菩萨妈妈，儿子再也看不见你了。
　　妈妈，在我们姊妹四人中，我排行第三，所以妈妈一直亲切地喊我“三儿”，好像我永远也长不大似的，实际上在妈妈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小不点的三儿。
　　妈妈，我知道，在哥姐和我中间，你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长不大的小三儿。幼年时期，我被交给渭北农村的舅母抚养，后来回到父母身边，自然显得行动迟缓，口舌笨拙，不讲卫生，因此常常受到母亲的责骂。妈妈，儿子这样说，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特别当儿子日渐长大也为自己的笨拙、木讷而着急的时候，才体会到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良苦用心……
　　妈妈，三儿不才，三儿不孝，没能为你争气，右派分子的身份使你蒙羞，使全家蒙羞。妈妈，在你诀别人世的时候，三儿未能守在你的身旁，妈妈，你是死不瞑目啊！可是，妈妈，我要以你亲爱的三儿身份对你说，我要以最忠诚老实的身份对你说，我要以你希望我做的那样一个正直无私者的身份对你说，三儿没错，三儿无罪，三儿是按照党的教导去做的。三儿相信，我的冤情总有清白的那一天，到那一天，我一定到你的坟前祭奠，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德仁哭得如痴如醉，他在和妈妈对话，又如同向妈妈忏悔，他想对妈妈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总也说不完……正在这时，上工的哨子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