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青青马莲草

　　德仁把李干事愿意帮忙的事情对老庞说了，老庞起先还埋怨德仁不该对李干事汇报此事，后来听说李干事是真心实意地要替他解决问题，而且又认识他原来的上级领导，因而喜笑颜开，连连感谢。老庞写了一份详细的材料，交给李干事，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了。
　　公路越修越远，筑路大队需要搬家了。新的住地没有窑洞，要搭盖草棚，队部派了第五组及几个小组前去盖房。帐篷已经支撑起来，伙房也搬去一部分，盖房的人便背着行李走过去。德仁人缘好，大刘、老方、老李、老卢、老庞都来抢着帮忙，德仁说什么也要自己背一床被子，拿不上东西的人还埋怨声声……
　　到了住地，帐篷里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麦草，大家铺好被褥，吃了晚饭，便自由活动了。德仁出了帐篷，信步走去。太阳正在落山，彩霞满天，夕阳满山，世界一片橘红。下弦月早就高高地挂在中天，淡淡的，黄黄的，勾起人们无限的诗情画意。山风阵阵吹来，德仁舒展臂膀，尽情地呼吸这清凉的空气……有人在说话了：组长，你一个人散步，好惬意哇！
　　德仁回头一看，正是大刘：忙碌了一天，出来松弛一下。
　　大刘说：女人打信要来看我，想不到我们被派来盖房，时间又得推迟了。
　　德仁说：哎呀，富生才几个月，嫂子要来看你，孩子怎么办？自然是带着孩子来了，她想让富生见识见识他爸爸劳动的地方。
　　才多大的孩子，懂得个啥呀？
　　当然，主要是爸爸想看儿子，女人想看丈夫啦。
　　好，这当然是好事，正好提前庆贺富生的周岁。看样子，在你家里给富生过周岁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了。
　　哈哈，组长，你还记着给富生过周岁，你肯定还想着我女人的奖励呢。
　　德仁把脸一红：大刘，再不要提奖励的话了，逢场作戏的事情，只是一个玩笑。谁叫嫂子长得那么像月明呢？
　　骗人！我问过女人，她说她长得一点也不像月明。
　　嫂子说不像月明，我说像月明，我看她像月明，她就像月明呗！嘻嘻……大刘，等宿舍盖好以后，我给李干事建议一下，还派你去盖接待棚，一定要把接待棚盖得结结实实，宽宽敞敞，迎接嫂子和富生。
　　谢谢组长，我先代表女人和富生谢谢你啦。不过，你还是要把月明忘了，再别念念不忘地挂在心上了。
　　第二天，盖房的备料工作开始了。五组的任务是割马莲草，一天两趟，每人每次不少于80斤。吃了早饭，他们便拿着扁担、镰刀、绳子出发了。和人们的想象不同，大片大片的马莲草并没有长在山谷，也没有长在潺潺的溪水旁边，而是长在很远的丘陵地带。熟悉地形的人在前边带路，德仁和大刘跟在后边，边走边聊。他们沿着一条缓缓上升的坡路，一直向前走去，两旁都是光秃秃生长着几株野蒿的单调的丘陵。德仁向两旁望去，时不时出现小的沟壑，他想这里面会不会有马莲草呢？可是领头的人并没有停步，人们跟着匆匆地向上攀去。大约走了十一二里山路，太阳高高升起了，德仁已是气喘吁吁，热汗津津。这时，人们终于爬上了陡峭的山坡，德仁的眼前为之一亮，呈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广阔的盆地，绿油油活泼泼生长的全是一片片一丛丛茂盛颀长的马莲草，淡紫色的花朵星罗棋布，蝴蝶似地展翅欲飞。仰头望去，天似穹庐，很低很低，却又碧蓝澄明，布满了一朵一朵白云。德仁专心地欣赏着美景，竟然看得入迷了……
　　组长，快来捆草嘛！以后天天来这里，风景有你看的。
　　德仁扭头一看，原来大刘已经割了几大堆马莲草。德仁笑了笑，连忙铺好绳子，一抱一抱地抱着马莲草，放在绳子上。这马莲草坚韧厚实，又宽又长，足有二尺，确实是盖草棚的好材料。他们捆了四捆，大刘掂了掂：组长，你没劲，挑这小捆，一担足有80多斤。我挑大捆，一担少说也有100斤。
　　德仁衬好垫肩，挑起担子试了试，沉甸甸的，足够80斤了，这便迈开步子，“杭育、杭育”前行。走上陡坡，举目望去，其他的人动作麻利，挑着马莲草，早就无影无踪了。大刘人高马大，身体强壮，挑着重担，健步如飞，一会功夫，便奔到前边。大刘扭头看看，德仁还在后边磨蹭。大刘冲着德仁喊道：组长，你慢慢地走，我在前边等你。
　　大刘挑着担子，几步就转过弯子，不见了人影。德仁没想到，这80斤的担子并不轻省，刚挑着走动起来，还不太重，路途一长，扁担便直往肩膀缝里钻，把人压得生疼生疼。德仁索性放下担子，喘一口气……可是，路程还远着哩，他于是咬紧牙关，挑起担子，鼓起劲头，喊起号子，往前奔去。等到他转过弯子，杭育、杭育继续前行时，远远地看见大刘接他来了，德仁心头一热，眼睛就湿润了。于是，他挑着担子，奋力向前。这时，大刘急走几步，从德仁手中强行接过担子，转身飞奔而去。德仁也顾不得感谢，跑步赶了上去。走到大刘的担子跟前，大刘放下德仁的担子，俩人便坐在马莲草上休息。德仁的嘴张了几张，大刘摆了摆手：组长，什么也别说了，人和人没法相比。说起为人处世，你比我高明；要说挑担背面，我比你力气大。我本来想说你缺少锻炼，可看起来你的身子骨单薄，再锻炼也长不了多少力气。体力活嘛，总要费力气的。慢慢地熬吧，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德仁说：大刘，谢谢你。你放开走吧，别管我，我比你们慢不了多少，大不了多走十来八分钟。
　　大刘挑起担子：不远了，组长，别着急，你慢慢地走。
　　目送大刘前边走了，德仁挑起担子奋力追去……
　　大刘的一担马莲草刚好称了100斤，德仁的称了83斤。午饭之后，休息了一会，上工的哨子就响了。
　　割草的人匆匆地向坡上爬去，德仁有意落在后边，刚刚走上长坡，趁别人不注意，迅速地拐进旁边的小沟里。德仁想，既然丘陵顶上都能长马莲草，难道这些沟壑里就没有马莲草？与其累死累活地跑上十几里路去割马莲草，还不如就地取材方便轻松呢。每天挑着重担，奔走四五十里山路，他真的支持不住哇。可是，万一这个沟里没有马莲草呢？再爬到山上去吗？他心里正在犯嘀咕，拐过弯去，眼前突然一亮，啊，绿生生活泼泼的一簇马莲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哩。唉，就这么一簇吗？有啥用呢？他的心情在迅速地变幻着，惊讶，兴奋，希望，失望，灰心，唉声叹气……此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不经意地向旁边的沟壑一看，哇呀，一片茂盛的马莲草扑入眼帘，他走过去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丛，直到这时他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而这个沟壑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支岔罢了。
　　他强行压抑住激动的心跳，索性走出这个支岔，顺着沟壑向前察看，在沟壑尽头的支岔里，竟然也静静地“窝藏”着十几丛马莲草。德仁这个高兴啊，连明天上午的任务也不用担心了。他把这十几丛留下明天上午割，走出去把前边那些马莲草割了两大捆，然后坐在马莲草上休息。
　　德仁看看手表，从上工到现在不过40分钟，其他的人还没有走到山顶呢。德仁长长地吁了口气，取出一本鲁迅小说读起来，很快就进入状态。《肥皂》里两个无赖调笑女讨饭的脏话，用肥皂“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引起了道学先生性的冲动，不知不觉地买了一块肥皂拿回家去……读到这里，德仁忍俊不禁，可是笑过之后，觉得自己也有了一点性的冲动，竟然顺着两个无赖调戏女讨饭脏话的思路想下去，有姿色的女乞丐，身上肮脏，衣服破烂，要是用肥皂“咯吱咯吱遍身洗一洗”，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他不免想到了女人，想到了给女人洗澡，想到了女人的身体，想到了女人的乳部，想到了女人的隐私部位，想到了温柔可爱的月明，想到了月明展示给他的白嫩光滑的身体……
　　想到这里，德仁心慌意乱，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刘的女人，老卢的女人，老方的女人，难道自己真的需要女人吗？冷静地一想，他今年已经25岁，也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是，这个右派帽子，这个劳动教养，搅得他一切都完了……
　　德仁这种想法刚刚露了点苗头，他赶忙挥手截断了思路：张德仁啊，不能这样想，不必埋怨，不必后悔，不必灰心，不必想过去，不必想女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劳动，不敢胡思乱想……大刘这个女人嘛，漂亮固然漂亮，可是她毕竟不是胡月明，你和她玩笑能有什么结果，能解什么心焦？唉，女人哪，快忘掉一切女人吧！
　　晚饭前，德仁挑着一担马莲草准时回去，他的马莲草称了86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