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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奔往乐璘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8-01-29 15:12:10      字数:10142

  第三十二章奔往乐璘
  一
  黄昏的骄阳湾,碘壑父子坐在牛车上,那样的神采飞扬和意气风发,令人着实吃惊,剧烈的颠簸也不足以让他们掩藏脸上极激动的笑容。臻鲟正无所事事地卧在床上,听到这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一般蹿出屋子,正把洗了的衣裳拿在手上的付以栩见状,知道臻鲟将要轻松下来了,心里一阵畅快明朗。
  列傅皙把国鹤拉到门边,在昏昏欲醉的残阳里呆望着牛车驶过去,一汪清泉骤然涌进心底。国鹤轻轻把手搭上列傅皙的肩,稍稍收紧,捏得列傅皙有些疼,于是伸手和国鹤五指相扣,感受彼此澎湃的心潮。
  臻鲟刚刚冲出屋子,就看见两人把牛车停在她家门口,碘壑跳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乐的合不拢嘴,将一瓶不知名的东西郑重其事地交到臻鲟手上。臻鲟分明感受到那东西的分量,特别足。她的手,不自觉地颤。
  碘壑回身从车上的布包内取出一本残破不堪的书,递给臻鲟,臻鲟拿来一翻,纸页泛黄,颇为神秘。“这药,是你们按这个制成的?”
  碘壑得意道:“何止啊,还要谢谢曾简找到的珍珠,也多谢你丢下了那颗珍珠。”说罢碘壑就笑起来,臻鲟很久没看见他笑了,把目光越过碘壑,看见他的父亲竟然比平常器宇轩昂,浓密的胡茬子也被他眼中的光辉照亮。见他们欢喜,臻鲟自然而然宽慰,原以为他们会浑浑噩噩度日了,想不到有这样的惊喜。臻鲟微笑着低下头看书,那上面有一个拙劣的圆儿,旁边注了“珍珠”二字。
  看到这里,臻鲟就将书还回去,脚下生风,兴冲冲地直奔湾主那里。碘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飘飘然,看见远处门口站着的列傅皙和国鹤,走过去顺手抛给她俩,并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旁边歪歪斜斜的清瘦的晾衣杆子上:“这可是天赐的生机!”列傅皙把书随意翻了几页,一窍不通,就无奈地笑着交给国鹤:“鹤姐,我可看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哎,我们不懂有什么要紧呢?悉源,即将重获新生了。”国鹤眼中涌动着希望,也含着对碘壑父子的一种赞誉和钦慕,这种眼神令碘壑极为温暖和安慰,不枉前些时候受那些冷眼,截然不同的看法就将诞生了。父亲初次失败了,可现在已经铸就辉煌,悉源所有人如果能重新安乐恬淡地男耕女织,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在人前高昂起头来。
  骄阳湾主老早就听见了那呼声,只是显得极为淡定,他不会相信还有另一种方法的。所以此时的他――骄阳湾唯一安之若素的人――正静静站在窗边,等着臻鲟浑身洋溢着快活跑进来,他不会轻易尝试那个邋遢医生的最新成绩,免得失手后使悉源雪上加霜,落一身埋怨。本来,这里都是歆尧庄人,哪里会对他服服帖帖?
  果不其然,臻鲟很快带着一阵清风进来,笑靥如花。当她把那瓶药递过来,湾主冷淡地接过,透过剔透的玻璃瓶子看见里面雪白色的药水微微荡漾,粼粼生辉。他坚决否认,不可以拿它贸然尝试。经骄阳湾主这么一否定,臻鲟急躁的心竟倏地平复下来,一股股冷静的泉流浸透身心,她再次端详那瓶药。忽然间,她就想到列傅皙曾经和她说过华懈远的无助和绝望,虽然她并不认识华懈远,又不知他究竟后来怎样,但那样的煎熬她似乎可以体会。如此冲动地让别人也尝到这种苦痛,是不明智的。
  骄阳湾主见臻鲟逐渐冷静,眸中的火焰被压住了,就满意地和她说:“先把这药交回去,让他们严谨地看看是否万无一失。”臻鲟这回觉得他实在有理,不予反驳,乖乖伸手拿了回去。
  路上,臻鲟一直思忖该怎么和他们说。这二人好不容易能抬得起头,却得不到湾主的准许。湾主也凭自己心性,这药被退了回去,叫他们面子上过不过的去?最后看人家脸色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这样想着,人已经站在列傅皙门口,看见碘壑父子仍在和她们侃侃而谈,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她把药递出去的时候,碘壑倒没什么,碘壑父亲的脸色铁青铁青,冷着脸,像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一样,接过那瓶药水,整个人像个冰人儿,从头到脚都是阴冷,臻鲟见状,不寒而栗。臻鲟嘴拙,一番解释反而使碘壑父亲握了拳头,并没任何缓和的效果。臻鲟最后软软地说了一句:“我先帮你们找一个屋子安身吧。”说着帮忙拿过了包裹,带着父子二人向西面走去,身影融进夕阳。
  列傅皙明显看见臻鲟嘴上的血渍仍未消去,不免隐隐心疼,看向国鹤,她仿佛在思虑什么,醉红的光蜿蜒在鼻梁、脸颊、脖颈处。“鹤姐,”她碰碰国鹤,“怎么?”
  国鹤疑惑地注视父子俩和臻鲟的背影,直到他们小到沧海一粟,才开口回答:“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碘壑父亲?那时候我感觉他虽然浑身脏兮兮的很没形象,但眼睛里有一种对歆尧庄所有人的仁爱。刚刚见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没了……可能是太长时间不见面了。”列傅皙倒是没注意,但先前看碘壑父亲,确实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的博爱,像一汪泉水,干净、清净,给人印象极深。听国鹤的话里,似乎也有怀疑的味道,列傅皙不禁感叹,他人的信任一旦倾覆,想重建是难上加难的。“还是别想太多。”列傅皙回了屋,此时阳光虽然很快要从屋子里撤出去,但温暖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悉源马上能重展笑颜,心里也舒服极了,她不由自主抿着嘴露出一丝带着些许调皮的笑,转脸对国鹤道:“我饿了,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做你的九层瓜塔!”
  “哈?”国鹤也乐了,把中午剩下的小菜拿出来,“热热得了。哪有什么鲜瓜?等悉源真的一切太平了,咱俩就可以一块儿回去了,到时候再做一大盘子,把刘饰淑他们都请过来!”
  提到这些,列傅皙出神了,思绪早飘到千里之外,上一次那脆甜的瓜果端上桌,还是飘雪的平安夜,那么温馨,每个人也都那么知足、快活。华懈远不知去了何方,他似乎永远也不会知道悉源这个地方了,这个地方冥冥之中给了他折磨,也给了他成长。他的出现牵出了这样多的故事,有秦帣和闫凋影,也有她、鹤姐和悉源。
  “鹤姐。”她想起一件从没告诉国鹤的事,把臻鲟曾经对她说的那头熊的鲜血污染了悉源水的事情跟她说明白,看着她满面的诧异,列傅皙把她手中的勺子拿下了,紧握她的手,继续说,“如果悉源这回不能得救,我们也留下来陪着臻鲟他们,你觉得怎么样?”
  “好。”国鹤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目光如炬,坚定满怀,“我知道咱俩逃不开,你想表达的,我了然于胸。”
  听罢,列傅皙拿起了一旁的勺子,去帮国鹤热菜,看着列傅皙的手僵硬笨拙地操作,国鹤微笑着抢了过来,带着嬉戏性的轻蔑:“好了好了,你去拿碗筷得了!”列傅皙轻吐舌头,溜之大吉。
  今天的夕阳,渐渐淡去了,在微暗的天际留下一抹鲜妍的粉红,在黑蓝的映衬下慢慢变得猩红似血。
  碘壑和父亲早已安顿好了,两人呆呆地坐在一起。湾主为什么把夜以继日做好的药推了回来,他们心知肚明。
  树影逐渐由黑变灰,默默淡去了,天地彻底罩上了黑纱。碘壑今天折腾得四肢都快散架,头挨到枕头就睡熟了。他完全不知道,父亲披衣出门,一步一步走进了没有月色的夜。
  碘壑父亲的手里,提着那瓶药。
  他来到悉源水边,聆听着,听不见水流动的声音,是这个夜太静了吧。他现在听不见从前邻里之间热情的嘘寒问暖,耳边只能日日夜夜回响人们的责怪和挖苦,他压抑很久了,耳畔居然连心心念念要救的悉源水的声音也如雾消散了。伴随一声轻微响动,他慢慢拔下了瓶塞子,将瓶子缓缓倾斜,角度越来越大……
  药水悉数泼洒进去,倏地,水中开了花,它盛开的颜色洁白如雪,然后与悉源水融为一体,荡漾进一片漆黑。
  猛地一声响,炸裂的碎片砸在地上,他甩开了手里已经空了的玻璃瓶子,看着它们跌成齑粉。
  “我救了你……”碘壑父亲对着眼前的悉源水,小声道,好像在和它窃窃私语。言毕,他大步流星地走回去,远离这亲切的流水。
  空中,被阴云拥住的月亮挣脱开来,露出半个明亮的脑袋,刚刚连它也未曾看见这个歆尧庄医者的所作所为。
  明天的日头刚刚出来时,骄阳湾就起了风浪,缘于几只饮了悉源水后七窍流血的土拨鼠。
  是古乃勤发现的。他睡不着,早早起来在地上光着脚跑,大婶怕他着凉,一个劲往床上拽,他又不依,大婶只好拉着他出来随便逛逛。走到水边,母子俩魂飞魄散。
  土拨鼠的血渗到土壤里,那一片暗红,谁都不敢靠近,一老翁让去叫湾主与臻鲟。
  此时臻鲟刚刚把早晨付以栩让给她那颗珍贵的鸡蛋吃完,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就被拉去。匆匆忙忙站定后,眼神敏锐地投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用脚尖点了点,而后不可置信地俯身拾起一块,静静地观察,人群像雨后阴云般散去,可这阴云又迅速聚拢在她的心头。扫一眼那些死去的土拨鼠,她就惊恐地走到水边,看着悉源水,隐隐地觉察出里面的刀锋正向这里逼来。骄阳湾主随后赶来,当他看见地上的碎片,顷刻间让惊诧与怒火不理智地填充了整个躯体。
  碘壑刚刚披上外衣,正打算昂首阔步走出门,就见臻鲟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块透明的碎片,带着棱棱角角,显露冷冽的锋芒。碘壑刚要开口,就被臻鲟急促的声音劈得摸不着头脑,此时的臻鲟勉强让人感觉她是沉着冷静的,其实不然。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甩出一句惊雷似的问话:“你们把药洒入悉源水了?”碘壑刚要否认,就看见父亲直着腰走出来,风轻云淡,答一句:“对。”
  臻鲟傻了,她感到碎片的尖锐部分刺破了手指上嫩滑的皮肤,她用力捏了这碎片,仿佛在掐父子俩的脖子。
  此时,她一箩筐盘问的话都荡然无存了。她彻彻底底懵了。
  是她没说明白?可是她昨天的话中,把骄阳湾主的意思表达的再准确不过了,可他们还是把那瓶不知道可信与否的药水尽数倾倒,不虑后果!
  她回身跑掉,不再想听什么解释,刚刚碘壑父亲出来时,她的眼睛恰好撞上他的双目,里面的冰冷已经把一切交代清楚了。曾经那两汪温暖的泉水,不知何时枯涸了,露出黑黢黢的淤泥。
  臻鲟感到心都凉了,本以为带来的是火种,谁知道是冰凌!原以为是春水,谁曾想是漩涡?
  忽然,惨白的天空掠过两只鸟儿,成双成对地亮出歌喉,哀婉地唱着歌谣,盘旋,盘旋,几圈之后,飞得无影无踪。
  二
  在碘壑父亲的举动侵蚀了他们飘渺的希冀之后,骄阳湾主并没歇斯底里,甚至没有见铸成弥天大错的父子俩一面。这倒出乎臻鲟的意料,她原以为湾主要大发雷霆地把两个人撵回歆尧庄去,但湾主平静得不正常,他较凶的目光居然磨去了些锋芒,只是把臻鲟叫过去,告诉她别去埋怨碘壑父子,连半句批评也没有。甚至,他让臻鲟安慰安慰碘壑。
  “我知道那个小子没什么错,他不知道他爸所做的一切。那孩子一心为了悉源。”湾主此时第一次在人前表露自己的善解人意,有时他的思维比歆尧庄主更清晰,头脑也更理智。这些是臻鲟慢慢才从他冷冰冰的外表下发掘出来的,令她震撼之余又很安心。
  她到碘壑家去,见碘壑木然地迎接她,心里一紧。两个人并肩而坐,听着那个又一次承受了失败的医生酣睡时震天响的呼噜,臻鲟心里明镜似的,可是又不好轻易说什么。这一次,碘壑父亲可能不会再振作起来了。两人无话可说,臻鲟起身告辞时,碘壑把那本破旧的医书塞到臻鲟手里,简单一句:“父亲让我把它焚毁,我不想下手,你拿回去吧。”
  臻鲟刚想说我拿回去毫无用处,就见碘壑竟微微红了眼眶,他真挚地看着臻鲟,几近哀求道:“你看看,看看,还能不能抓到一丝丝希冀!”
  拒绝的话被臻鲟掐灭了,她答应一声“好”后,走出门。回到家,疯狂地翻找,一页又一页努力在头脑里分析着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话语,结果却是混混沌沌,犹如一片污浊的泥沙慢慢滑动在意识里。
  “我帮你看看吧。”一只手拿过了那本书,这句话又轻又柔,让臻鲟稍稍轻松,看着她的母亲。付以栩目不转睛,思考的神情让她年轻明媚起来,她的手飞速翻动。“你看,”付以栩把书放到桌上,轻轻指指扉页上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房怜悉。
  “这三个字,什么意思?”臻鲟不解,糊涂极了。付以栩用手点点她的头,说:“最近急昏头了?看这儿。”把手指从臻鲟的一头青丝上转移至那三个字下面,下面还有个小字,不十分引人注目,臻鲟把眼睛贴近了那个蚂蚁一般的字,原来是个“著”。
  “这人写的?”
  “应该是。”
  臻鲟直挺挺站起来,又惊又喜:“那咱们……可以找她?”付以栩不想打击臻鲟,但还是得让她平静下来:“你觉得这书都这么旧了,这个人可能不入土吗?”臻鲟把手放到书上,那种粗糙的手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叫房怜悉的人或许已是耄耋之年,半聋半哑,蜷缩在摇椅上,树荫里,抓住老天施舍的、仅剩的、残余不多的时光。这样垂垂老矣之人,能帮他们、帮悉源什么呢?不禁又是一阵失落,甚至绝望。臻鲟重新瘫回椅子上,把这书盖在脸上,咕哝:“那还怎么办?”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突然不死心地睁大眼,迸射出坚定的火,她跑出去,把自己激动的声音留在身后:“我去找湾主商量!”
  接到臻鲟这本古朴的书后,骄阳湾主坚决不肯放过一丝光明,他当机立断,让臻鲟挨家挨户地打听,打破砂锅问到底儿。直到清冷的夜包裹了骄阳湾,臻鲟才回到湾主面前,满面春风,将线索报告给了湾主。
  “南边的莉姐姐家知道,他们原先是骄阳湾人。他们说,那个叫房怜悉的人有个温馨之家,在骄阳湾也过得不错。但后来听说,那一家搬走了。”
  “去哪了?”湾主追问。
  臻鲟又有些失落,最让人烦心的就是这些似有似无的蛛丝马迹了。“没人知道。我甚至蹲在黄狗面前询问,它也只是冲我吠。”她挤出一丝苦笑。
  湾主自言自语:“应该不会去歆尧庄吧……”臻鲟听见,笃定摇头,指指自己的头说:“不会!歆尧庄后来迁过来的人,我都记得清楚,没有什么房怜悉。”湾主沉思,那现在也不会待在骄阳湾了……
  “乐璘都?”忽然,湾主认真地看向臻鲟,异常兴奋起来,“你觉得概率有多大?”
  长期居住在歆尧庄的人,习惯了日升而耕作,日落而安息,享受着时光静好,流水静深,很容易忘掉其他的地方。臻鲟抬起头,乐璘都,只是一个歆尧庄人茶余饭后闲谈的地点罢了,自她记事,没怎么重视过。
  臻鲟清楚地意识到,任务来了,她满怀希望地起身,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回答:“大概十有八九吧!”她等着湾主派她到那个陌生的乐璘都去,但他就是不开口,臻鲟自己申请,以真挚的目光和铿锵的声音。湾主打量臻鲟,觉得她实在辛苦,实在为悉源忧虑太多,少见地,他犹豫了。
  “再说吧!不一定是真是假呢,明天咱们再商量。”就这样,他让臻鲟回去睡足了觉,第二天再精神饱满、活力充沛地过来。
  一晃,数日匆匆而过。到底,湾主没有让她去。
  臻鲟急躁地追问、不断地恳求,湾主只是善意地拍拍她瘦削的肩膀,手掌挨上去的时候几乎能碰到骨头,他露出了极少的温和:“我想,让碘壑去。”臻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抿嘴笑起来,她听话地点头,又是感动又是高兴,“他去,比我更好。”
  她直奔碘壑家,碘壑自然分外欢喜,不料两个人正站在屋外枯木旁说话时,碘壑父亲冲出来,拽着碘壑手臂,把他拖进屋里,正眼也不瞧臻鲟,摔上了门。臻鲟愣神时,隐隐听见从门缝里跑出来的咒骂声:“现在有事倒是想起你来了,这里的人哪个真正和咱们交心?你看看现在谁给你和你爹我好脸色瞧?臻鲟的温和那也不是发自内心的!”
  听到后,臻鲟攥拳敲了敲心口,不禁扪心自问起来。她知道,这事是不能麻烦碘壑了,也不要让他左右为难,一边父亲,一边悉源。还是走吧……
  国鹤正手持擀面杖,手法娴熟地把面团变得如圆月一般,听见那扇矮矮的门发出响动,叫列傅皙去开门。列傅皙从此时的忙碌里抽出身来,带着满头半湿半干的白面去开门。那开门的指甲缝里也是碎碎的粉面。
  “我来你们这儿混口饭,不会被撵吧?”门后的声音故作轻松。
  列傅皙二话不说,将臻鲟拉进屋来,臻鲟一入室就嗅到一股诱人的香,清淡、简单、平凡,却足以让人流涎。“做的什么?”她走进去,看见国鹤也像列傅皙一样,几乎成了个雪人、面人,一下就乐了。国鹤用手擦汗,把面粉顺便抹到前额上,显得又温婉又俏丽,她把少的可怜的馅儿裹进去,又用擀面杖滚了几下、碾了几遍,才笑着答:“白菜馅饼。小皙啊,非说想改善改善伙食,说要吃馅饼。”这话让列傅皙讶然地抬头,手里的饼子掂了一掂,极力辩白:“我没说!”
  “嗯嗯,你是没说。没说白菜馅的,说的是韭菜馅的。”国鹤戏谑的笑让列傅皙无言以对,乖乖地继续揉面。“没了,不过应该也够。”列傅皙低头看去,盆里空空如也,只在边沿沾着些嫩白浅绿的叶儿。
  馅饼总共才有一小盘儿,不过已是美味,白气缭绕,三人共坐共享。臻鲟咬下一口,觉得清香温热,吃完一块儿,她才把刚刚在碘壑家门前的遭遇以及那本医书上的人名说了出来。
  “我看,碘壑父亲,死也不会同意了,碘壑怕是要被锁在家中了。”臻鲟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食之无味,放下了筷子。列傅皙见状,凝视臻鲟:“是要去乐璘都找,对吧?”
  臻鲟叹息:“唉,没错。湾主不让我去,但……他爸爸又不肯让他去。算了,明天我去和湾主说说,还是我来。”
  悄悄地,列傅皙在桌下牵了国鹤的手,使劲儿握了握,一双漆黑的眼眸转向国鹤,牢牢地盯着她,波光粼粼。
  国鹤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送走了臻鲟,天暗了,隐约有星光闪烁,冷清中涌动着几分生龙活虎,哪怕它们再小,也是在黑暗中释放光芒者,不容半点忽视。两个人仰头,今夜的天穹,比往常更广阔。
  次日,臻鲟穿过篱笆,踏过草地,沾了一身未被太阳烘干的露,到达湾主那里。“臻鲟,好孩子,你回去吧。”湾主对她的再次请命极是欣慰,又万分吃惊,“那两个人没跟你说她们要去吗?”
  “什么?谁和谁?”臻鲟吐出几个字后,惊的哑巴一样。很快,她心里渐渐明白,猜出几分。“是……列傅皙与国鹤?”
  湾主拍拍额头,突然记起两个人的名字带给他一种舒畅,他对臻鲟的疑问表示了肯定。臻鲟转头就跑,却被湾主叫住了:“我把那书给了她们,她们连夜走的,你见不到面。”尽管如此,臻鲟依旧急速奔到骄阳湾宽敞晴朗的水边,晨阳和水光糅合在一起,天水的交界线处透着几丝晶莹的光亮。
  站在水边,臻鲟望着盈盈之水,放开喉咙:“谢谢!谢谢你们!我,明白――”喊了两声,悉源水正微微荡漾,臻鲟鼻子泛酸,她们的情谊,比水清,比水静,不经意间已经萦绕身边。臻鲟发自肺腑地又唤几声,在淡淡晨曦下深呼吸,屹立水边,似乎永不会倒下。
  清朗的声音如风拂过结了冰晶的梅枝,叫醒了水边居住的谷澄。他慢慢爬起来,穿好衣裳,从家里走出来,见臻鲟坚毅的背影,便唤道:“臻鲟!臻鲟?”
  臻鲟如梦初醒,回头看见谷澄,笑笑:“没事儿。”此时此刻,她飘然欲仙,遍身轻松,得到理解、友情以及关怀的滋味,甘之如饴,令她得以昂首阔步闯过一切风雨。
  “你一个人住水边?”
  “是啊。”
  “你……不寂寞?”臻鲟好奇,虽然她也有时也感到寂寥,但那是身处人群中的精神孤单。而谷澄似乎却是永久地逃开,而且在歆尧庄就宁愿独自待在高亭上守门,这实是令她不解。
  谷澄一怔,支支吾吾地说:“还、还好吧。”他咧嘴道,“离水远的地儿,人也住满了。”
  臻鲟又细心叮嘱:“离现在的悉源水这么近,你可多加小心。”谷澄心窝一热,应一声,两人挥手告别。
  臻鲟慢慢走远时,谷澄行了个目送礼,这个姑娘的苦心和付出,在他们遇见的短短时日内,已经令人肃然起敬。
  三
  乐璘都的情况和歆尧庄与骄阳湾的潦倒憔悴完全不同――刚劲有力的男人们扛着锄头走在田地边儿,勤劳质朴,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蕙质兰心的姑娘家纷纷在路边种花,身姿款款,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她们撒下去的花种,掩在土里,仿佛积蓄蓬勃之力后,即将破土而出,吐出蕊丝。一路过来,列傅皙国鹤极度震惊,越发笃定房怜悉在庇护乐璘都。
  “这里人这么多?”
  “这儿地方也大啊,你看,”国鹤坐在牛车上搂着列傅皙脖子,指着淹没在云雾里的远山,“歆尧庄和骄阳湾也见不到这样的幽谷深山……古乃勤他们,就从那里救出来的吧……”
  列傅皙在牛车的行进过程中仔细观察边上经过的人,看见或老或少的面孔都绽开着笑颜,对悉源水的危机,似乎浑然不察。“怪事儿……”在歆尧庄与骄阳湾,哪里能看到这样放松安然的神态?
  停下牛车,列傅皙下去,礼貌地询问身边走过的一个幼童:“小弟弟……”刚要打听这里悉源水的状况,不料国鹤拦住她,理智地提醒说:“你不要问小孩子。大人们为了不让他们恐惧,一般不会告诉,还是问个大人吧,最好是一家之主的男子。”列傅皙尴尬地吐舌头,转身又面带微笑去询问旁边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的男人,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健,眉毛下的一颗黑痣使其可爱了不少,也让列傅皙看见他十分舒服。他正把一瓢生水往嘴里送,畅快地痛饮后,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有汗且锃亮的皮肤纷纷滚落。此景,令人错愕。
  看来无需多问。列傅皙走上前去,开门见山,绝不拐弯抹角,心里清楚地知道没有时间给她们闲侃:“请问,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们崇拜、类似于神医一类的人?”那人听后笑起来,声音洪亮,爽朗率直,抱臂道:“那是当然!要不,我们就不会有现在的安逸。”列傅皙心中一动,慌忙打听那个人姓甚名谁,现居何处,不料得到一个完全无用的回复――骄阳湾主邬祠,不知道在哪里。
  男人擦擦嘴边的甘甜之水,真挚地瞧着面前脸上带有明显失望的女孩儿,问:“孩子,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吧?”房怜悉这个名字根本没出现,列傅皙回过神来,又问:“那女人呢?了不起的女人?”那男人把水瓢丢到桶里,回了一句:“咱们这儿男耕女织,男人都一生居于农田中,更不要说女的!”他随手丢进去的瓢在水面上漂浮,幽幽荡荡,伴随着太阳在水面上反射的光芒舞动,一如列傅皙飘忽不定的心。
  男人古道热肠,看见她的低落,把她拉近,小声道:“我告诉你,看见远处的深山了吧?”列傅皙点头,一字一句认真聆听,一边听,眼睛一边向远处眺望,黛色的远山顶部透着优雅的微蓝,又有些高不可侵的神秘庄严,“远山里有一口井,这口井里的水,是绝对安全的。这是骄阳湾主的功劳,我可是真佩服,虽然不知道是啥方法……”
  列傅皙恍然大悟,激动地握着男人粗糙如枯树皮又不失温热的大手连声道谢,转头在国鹤面前快要跳起来了,兴奋不已。国鹤及时使她冷静,问:“问到房怜悉了吗?”
  列傅皙嘴角的弧度消失掉了,消失得宛如春日冰雪一样干干净净,移开目光,抓抓头发,无可奈何地说:“你也听见了呀,没这么个人。”
  国鹤拉拉她的手,跟她郑重道:“高手在民间,一个真正厉害的人,不一定要名传遐迩的。”列傅皙颇为赞同,但转瞬又想到如果这个人是民间高手,默默无闻,低调谦卑,那恐怕终其一生也无迹可寻。懊恼的情绪一时间纷至沓来,袭上心头,原本端正的五官几乎几乎挤在一起了,和路边聚在一堆儿说笑嬉戏的姑娘们的笑脸反差巨大。
  “就是挨家挨户,也要问出来。”一句话,就足以把两个人的斗志燃烧成熊熊烈火。列傅皙把车上的一小袋所剩无几的麦麸放到挥汗如雨的牛面前,试探着抚摸了它的柔顺的毛,让它休息,然后和国鹤挤进乐璘都的人群中,开始执着地大海捞针。
  四
  乐璘都的人群慢慢都散了,似潮水般褪去,一丝儿声响也没留下,夕阳的光彩流动在房屋地面之上,流淌在两双疲惫且失望的眼睛里。“鹤姐,”列傅皙站在小路中央,将走过的地方、问过的人家尽收眼底,显得更加颓然,“要不咱们先吃口饭啊,积攒精力,然后再行动……”
  “也好。”相较此时微渺如烟尘的线索,国鹤更关心列傅皙的胃,两个人回到牛车跟前,见那头牛依旧等待她们,没有丝毫懒怠之意,心生温暖,列傅皙上前拍拍它的脖颈,真诚地:“好朋友,委屈你了,待会找到旅舍,也让你好好歇着。”
  “鹤姐,你说乐璘都旅舍多不多?”
  “我不知道。”国鹤迷迷糊糊地摇头。
  “早知道问问付阿姨好了,她……”话到一半,列傅皙急忙又囫囵吞了进去,她不愿意去想起那个从前残酷的事情,不愿意想起付以栩讲给她听的时候那双含情的泪眼。她总以为自己特别敢于面对现实,但笼罩在现实阴森的黑影里,并感受到心脏的瑟缩,才明白一个人的懦弱。国鹤见她不说话了,感到奇怪,问:“饿了?”
  “嗯,快饿昏了,这大海捞针是个费体力的活儿。”列傅皙喘了口气,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儿,才感觉轻松一些。
  “那咱们就去那里好了。”早些填饱肚子,早些安眠,也能早些找到房怜悉。国鹤遥指左前方的小旅舍,虽然不如古家旅舍宽敞,但比那里热情温暖几十倍。
  夜色渐渐漫上来了,黑牛的毛色与夜色不分彼此,很快交融。上菜的少年端着小盘,拿着一盏小灯笑着走过来,还顺便给她们抓了一把花生,提醒道:“外面的桌子一般白天客满,晚了,就会有各种小飞虫,你们要不到里面去吧。”
  “没关系,这样也不错。”列傅皙觉得这里的感觉是在太舒服了,和那个古家旅舍哭丧一张脸的老板娘带来的氛围就是云泥之别。列傅皙把凉菜吃进嘴,神清气爽,她一乐:“鹤姐,比你拌的好!”
  “没良心的,以后别想吃瓜塔了。”国鹤慢条斯理地扒花生壳子,把红皮儿搓下,香喷喷地嚼起来。
  列傅皙赔笑:“别呀,我开玩笑。”国鹤把好吃的夹到列傅皙碗里,说:“我也开玩笑。”
  吃饱喝足,两个人为了省钱,就挤在一个小屋里了,但也不赖,透过唯一一扇小窗能看见后面小院里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个简陋的狗窝。跟古家旅舍一比,这里着实拥挤狭小。但西瓜一样大的地方可以死气沉沉,芝麻一样小的地方也可以生意兴隆,做生意,就看态度如何了。列傅皙躺在床上,听着后院儿的狗吠和隔壁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也进入梦乡。
  可惜好梦不长,大概凌晨,后院的那条大黄狗发疯一般地狂吠,后来变成了带有乞求的呜咽。那绝望的声音幻化成一只手,硬生生把列傅皙从柔软的美梦里一掌打进慌乱和烦躁的情绪中。她气冲冲地爬起来,用手擦掉窗上的灰尘,透过雾蒙蒙的窗子看见后院里有两个人,似乎激烈地争吵着,其中一个略高一点的人抱着一只刚刚断奶不久的小狗崽,两人旁边,那条大狗拼命地挣扎,欲冲破那生锈的沉重铁链子的束缚和压迫,夺回那只狗崽。怎奈它的肉身不是铁链的对手,用尽全力也还是够不到那个抱狗崽的人,土黄的尾巴焦急地甩着,仿佛一朵令人目眩神迷的花。
  看着看着,怪异感涌上心头,两个人的举动、神色,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清晰……
  列傅皙披衣狂奔出去,国鹤怔了一会儿,走到窗前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不久,把稍长的秀发一拢,快步追上列傅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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