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半月之后，恰逢一年一度的“五一”节，柳志宏在家为儿子、女儿举行了订婚仪式。这天，张志奎派人用凤溪酒厂的大卡车拉来了五张大圆桌，五十张靠背椅，以及五竹筐碟子、碗筷，还特意从县城国营食堂请来三位有名望的厨师，食材也是从县城蔬菜门市部统一购买。张、柳、唐，三家的所有成员全到齐了。在订婚宴席上，大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唯独柳萍缩在一个角落里，满腹惆怅和委屈。程雅芝见状，招了招手说：“萍儿，到奶奶这边来。”柳萍缓步来到程雅芝的身旁。
　　“萍儿，我看你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非是谁惹下你吗？”程雅芝摩挲着柳萍嫩白的手指心疼地说道。
　　“奶奶，我确实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够成全萍儿。”柳萍伏在程雅芝的怀里，声泪俱下。
　　“萍儿呀，有话你站起来尽管说，只要事情在理，我一定答应你。”程雅芝拍了拍柳萍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奶奶，我要上学，读高中，读完高中将来还要考大学。”柳萍擦了擦眼泪，斩钉截铁地说道。
　　“上学，这怎么行呢？”程雅芝抬头看了看儿子张志奎，以及儿媳金玉婷，面露难色。这时张志奎说话了：“萍儿，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嘛，将你的户口农转非，且在凤溪酒厂招成正式工，难道这些你还不满意，满足不了你做我张家儿媳妇的要求吗？”
　　“张叔，你说的这些条件我都不稀罕，我的理想就是上高中，考大学，做秦华老师一样的人民教师。”柳萍说道。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大家用惊异的目光怔怔地打量着柳萍，有人已经私下里嘀咕这女孩过于傲气，简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时，柳萍的父母着急了，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窘迫得厉害，同时深感女儿的这一番话就是丢他们的人，打他们的脸，甚至比前面这两种情况更可怕。柳志宏脸红了，他用胳膊肘碰了碰齐小燕，向她使了使眼色。齐小燕开口说道：“萍儿，赶紧坐位子上去，别再胡说了，有啥事咱们回家说行吗？”
　　“不行，我就要在这里说，如果今天不说，我恐怕就再没机会说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也许会把我逼疯的。"柳萍声色俱厉，满面含泪地说道。
　　“萍儿，难道今天你非得把爹娘的脸往尽里丢，才会心满意足吗？”柳志宏气得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地说道。
　　“反正我就要上高中，考大学，否则我便离家出走，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见的地方，永远不回来，让在座的各位黄粱美梦，如意算盘全落空。”柳萍说道。
　　这一席话把在场的人全都镇住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看柳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张文生急了，他一下跑到柳萍的面前，情绪激动地说道：“柳萍，你千万不能离家出走，不能离开我，否则我也不想活了。你上高中，考大学的事我答应你，而且上学的一切费用全部由我家掏，哪怕你考上大学之后，变了心，把我蹬了，嫁给了别人，我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文生，你有出息吗？躲一边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金玉婷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子文生，说道。张文生低下了头，灰溜溜地退到了原座位上。
　　程雅芝见场面有些失控，嘴唇微微一翘，说：“我看文生之言也有道里，文生既然今天跟萍儿订婚，那么从现在起萍儿也就是我们张家的半个人，她既然那么热衷上学，我们供她上学也无妨。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假如三年之后，萍儿高考落榜，她必须答应和文生当年完婚。柳萍，这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柳萍说：“奶奶，我答应你，但是如果到时我考上大学呢？”
　　“假如你考上大学，那么我们张家就供你到大学毕业，然后再提说结婚一事。”
　　“好，我们一言为定。”
　　就这样，张、柳、唐，三家的儿女订婚之事总算落下了帷幕。张家人走了，唐家人走了，柳萍的爹妈和哥哥去看新房子了。柳家的小院再一次恢复到往日的宁静。听哥哥哥说，新房现在已经封顶，铺上了红艳艳的机瓦。工人师傅这几天正在搞室内粉刷，粉刷完毕之后，顶棚一吊，再拉上电，就可以住人了。哥哥还说，他们家的新房现在是全村最阔气，最上档次的，在全柳林镇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希望柳萍抽空一定去新房子看看。哥哥说这些话时，嘴角边喜滋滋的，显得那么喜悦和自豪。柳萍没有言语，自感新房与自己没有一点相关，反而是一种耻辱的标志，她不愿去看新房，更不愿提与新房有关的话题。
　　柳萍走出了自家的院子，从隔壁王婶家经过时，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展云飞去西安了，王婶独自一人在家，她会和谁在说话呢？柳萍心里一颤。
　　柳萍神情恍惚，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王婶家。屋子里走出了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展云飞。柳萍惊呆了，她一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误以为是在做梦。
　　“展云飞，你啥时回来的，回来了为啥还不来看我？”柳萍满含热泪，质问展云飞。
　　“我刚回来没多久，从你家门口经过时正碰上你和张文生正在举行订婚宴，所以便没好意思打扰。祝贺你，柳萍，祝贺你找到了一个好婆家。”展云飞一改往日的锐气，低头说道。
　　“展云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亲事是被家里人所逼的，这事我压根就不同意。我不同意，你明白吗？”柳萍激动地说道。
　　“别自欺欺人，说这骗人的鬼话了！不愿意？是家里所逼？是你家人把刀子架在了你的脖子上，还是他们用绳子把你捆绑住让你和张文生订婚。”展云飞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把刀架脖子我会不在乎，用绳子把我绑住我会无所谓，他们以死相逼。我如果不答应张家的亲事，我的爹妈和哥哥就要去跳柳河，自寻短见。因为他们已背着我接了张家的钱，而且用钱盖起了新房子。此时此刻，我们全家包括我已经无退路了，只能和张家定亲，此外别无选择。”
　　“柳萍，别说了，我全明白了，既然你是被逼的，那就跟我去私奔，我们去西安，逃离开柳林镇，你看咋样？”
　　“说得轻松，跟你去私奔，张家人问我家要钱，我的爹妈怎么办。假如他们知道是你拐跑了我，去你家问王婶要人，又该如何是好。人不能活得太自私，不能图自己的一时之利，而忽略了亲人的感受。”
　　“那可咋办，那可咋办呀？”
　　正在柳萍和展云飞争吵不休之时，王晓霞走出了家门。王晓霞瞪了一眼儿子说：“云飞，你还有点人样吗？好赖萍儿也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咋尽出这坏主意呢！你带萍儿去私奔，那你们此后还能回东柳村吗？恐怕流言蜚语和唾沫星子都会把你们淹死。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处事，贵在深明大义，光明磊落。萍儿今天和南柳村的张文生订婚，那从今以后她就是张家的准儿媳，半口人，你日后对她只能以兄妹相称，万不能再心生丝毫杂念，否则我王晓霞就没有你这个儿。”
　　“妈，您的话我谨遵铭记，以后就和柳萍以兄妹相称。”展云飞哭着说道。
　　展云飞被母亲劝回了屋子，柳萍迈着僵硬的步伐，落寞无助地离开了展云飞家，走出了村口，来到了柳河边。五月的柳河，河水潺潺，清澈见底，河道两岸，草木吐绿，杨柳依依，一派迷人的景象。忆往昔，多少个这样的日子里，她和展云飞一起在柳河边嬉戏、玩耍，互诉着各自的心事。可如今，草木依在，柳河依在，却只剩她独自徘徊，不知该去何方。
　　自己该向何处去？离开家庭，自谋生路，像展云飞一样去外地打工，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那爹妈又该咋办？家里为盖新房，已经花了张家的一万元了，假如自己不辞而别，张家肯定会来讨账，那家里岂不乱成一锅粥，爹妈的日子可咋往下过呀！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理想、爱情，柳萍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时三刻难以选择。
　　柳萍在柳河边一直呆了一下午，眼看天色已晚，也一直没见展云飞的身影。忘记过去吧，忘记过去的人和事，也许自己天生就是张文生的媳妇，这是命运的注定，自己又如何能够更改。好好学习，考上高中，三年之后再考上大学。这是自己对命运地挑战，也是扭转人生逆境的唯一机会。只有考上大学，手捧上红艳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看爹娘和张家人又是如何说法。
　　柳萍想到这里又扭转回身，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