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五）

　　苏梅的心狂跳不已，抬头望着李云天，讶异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李云天得意地笑道，“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李云天像个挖掘出真相的侦探，饶有兴致地娓娓道来，“当我发现账本被人动过以后，便开始观察府里每个人的举动，因为我知道这个人肯定在公馆里。而那个时候恰巧你去了教堂回来，我觉得你看着比之前气色好了不少，我还在奇怪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所以你的确给云珠下了毒，是吗？”苏梅打断李云天，冷冷地问道。
　　李云天怔了一秒，随即又承认道，“是的。”一副坦然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被苏梅戳穿。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苏梅杏目圆睁。
　　“我狠毒吗？”李云天诧异地反问，仿佛有些委屈，“沈云珠对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想她应该告诉你了吧。”
　　苏梅被李云天问得一时无话，李云天又继续道，“你从教堂回来之后我总觉得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而明轩的举动更让我奇怪，他好像特别在乎你，看着明豪和你亲热就不能忍受。在你表妹的婚礼上，明豪搂着你跳舞，明轩就差上去找明豪拼命了。其实之前碧芹早怀疑过和你长得非常相像的舞女沈云珠代你嫁入了李家，我后来也派人去查过，但没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而我也知道明轩对你一往情深，早在我要把你许配给明豪的时候，他就为了阻止这桩婚事和我闹过。以前明轩虽然以为沈云珠是你，但碍于你的身份也不敢做多非分之想。而当你替沈云珠来到公馆之后，他就隐藏不住对你的感情，明显地焦虑敏感，我想如果你不是真正的苏梅，他是绝不会对已经成为明豪妻子的女人这么上心的。所谓关心则乱，我早就看出明轩太儿女情长会成为他障碍，现在果真如此。所以，在甄宝慧的婚礼上，当我看到你和明轩的异样并结合之前的种种疑点，我就当机立断打电话让张妈去搜了你的房间，然后我就找到了这个。”
　　李云天指着茶几上的一堆东西，苏梅定睛一看，正是那个装着全家福的小布包、照片和玉坠！苏梅的脑子一阵发晕，出于谨慎，她一直随身携带着钥匙，却根本没注意布包已经不在夹缝里了！
　　“是不是明轩和你导演了这出掉包的戏？”李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梅，“以前你和云珠李代桃僵让她替你嫁进李家，现在你们又故伎重演，把云珠救了出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这些小娃娃也让我这个老江湖刮目相看啊！不过可惜，你们搞的这些把戏还是没逃过我的眼睛，哈哈！”
　　李云天的话让苏梅只觉阵阵寒意袭来，一身冷汗早湿透了衣襟。
　　李云天又指着茶几上的物件问道，“你认识这些东西吧？”
　　苏梅并不回应，李云天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道，“来，苏梅，我给你讲个故事。”
　　讲故事？讲什么故事？苏梅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懂李云天要耍什么花头。
　　“苏梅，你不过来坐吗？不要那么紧张嘛，放松一点，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如果我要对你采取行动，你早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李云天看着苏梅，带着一只老狐狸的微笑。苏梅心里没底，仍警惕地盯着李云天，并未挪动半步。
　　李云天见苏梅并不领情，便自顾自说了起来，“二十几年前，有一个穷小子，他只身到大上海打拼，身无分文。他也是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家米铺做小工。那家米铺有位小姐叫翠芸，穷小子不知不觉爱上了她，而那位小姐也不嫌弃穷小子没钱，答应与他白头到老，穷小子便将家传的玉坠给了小姐，俩人私定了终身。这件事被米铺老板知道后大怒，他认为穷小子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为了拆散两人，米铺老板把小姐许配给了一个沈姓人家，那家人经营着一个床单厂，米铺老板觉得他们的儿子才是女儿的如意郎君。”
　　米铺？翠芸？沈姓人家？难道……李云天是在说自己的亲生母亲？苏梅迷惑地看着李云天。
　　李云天凝视着茶几上的物件，沉浸在回忆中，“那穷小子深受刺激，发誓要在上海滩出人头地，不再被人看不起。于是他离开了米铺，拜师在青帮门下，开始了他闯荡上海滩的生涯。多年以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终于在上海滩打下了一片基业，钱有了，女人也有了，可他心里仍放不下那位小姐。他知道那位小姐早已嫁作人妇，可这件事总像一根刺插在他的心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刺得他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李云天又注视着苏梅，“你的眉眼很像翠芸，怪不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眼熟。云珠也是，你们是双胞胎姐妹，都像你们的母亲。”
　　苏梅被李云天看得颇不自在，这个沈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和自己的生母有这样一段往事，叫苏梅真假莫辨。他还用这样暧昧的口气称呼母亲，让苏梅心里阵阵恶心作呕。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你的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想干？！”苏梅冷冷地道。
　　“我说的这个故事当然与你有关，因为那个穷小子就是我，那位米铺的小姐就是你的母亲。”李云天微笑道，眼眸里透着难得的温情。
　　“我母亲？哈！你以为你杜撰出和我母亲的故事我就会相信吗？！”
　　“哈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好，我李云天的女儿就应该这样，不轻易相信别人。”李云天的眼神中透着褒奖和欣赏。
　　“什么？！什么你的女儿？你到底在说什么？！”苏梅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你就是我李云天的女儿，还有云珠，你们都是我的女儿……”
　　“什么！？”苏梅愣神了好一会，又大叫道，“这……这不可能！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你和云珠就是我李云天的女儿。”李云天定定地望着苏梅，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李云天的话如同钢钉，一根根扎进苏梅心里，让她惊惶不已。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根本不可能也不想相信。
　　苏梅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继而大笑道，“哈哈！你为了骗我说出云珠的下落，不惜编出这些故事来拉拢我，真是太可笑了！可惜，你的故事编得太拙劣了……”
　　“我没有，”李云天打断苏梅，“我没有骗你，我也没必要为了找云珠而编这些来骗你。实话和你说吧，”李云天靠在沙发上，“我根本没打算再去找云珠，她走了就走吧。看在她是我女儿的份上，之前她对我做的事就一笔勾销，就当是一场误会。”
　　“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你和云珠替嫁的事，这些都不再重要，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李云天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梅，“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你什么意思？”苏梅完全摸不着李云天此话的用意。
　　“苏梅……”李云天起身朝苏梅走去，苏梅紧张得朝后退着，险些碰倒了脚边的花瓶。
　　“不！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编这种骗人的鬼话究竟想干什么？！现在你都知道了我和云珠的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不用编这种鬼话来哄我！”
　　苏梅头一甩，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李云天倒是觉得她执拗得可爱，笑道，“你这幅样子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不要和我说我母亲，你有什么资格说她！”苏梅怒道。
　　“苏梅，你听我说……”李云天再欲上前，却见苏梅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摆着一级戒备的姿势，左手护在胸前，右手紧抠住书桌边缘微微颤抖着。李云天轻叹一声，坐回到会客区的沙发上。
　　“我真没骗你，其实我一直派人在找你母亲和我们的孩子，而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李云天又拿起桌上的照片端详着，“你母亲是我见过最美最单纯的女人，也是那么执拗的性子，只有她不在乎我是谁，不在乎我是不是有钱……”
　　“就算你和母亲有一段过往，我和云珠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苏梅愤然道，“还有，我们沈家就是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我父亲我母亲我爷爷都是被你害死的！”苏梅越说越激动，“你还害得我从小被送给苏家……”
　　“什么，你母亲已经……死了？”李云天惊道。
　　“父亲爷爷都被你害死了，我们家的厂子又被夺了，沈家无以为继，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去乡下艰苦度日，后来因为操劳过度也走了，难道不都是被你害的？！”苏梅哭道。
　　李云天怔住了，喃喃道，“翠芸，当初我就说要娶了你，你为什么不答应？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何苦还要这么折磨自己？”
　　“李云天！你已经害得我们沈家这么惨，请你不要再侮辱我的母亲！”苏梅终于忍无可忍，嘶吼道。她不能忍受李云天这么说自己的母亲，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没有侮辱你的母亲，你和云珠的确是我们的孩子。当初沈志华，也就是你认为的亲生父亲被日本人抓进巡捕房，你母亲来巡捕房想救他出去……”
　　“不！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编的鬼话！”苏梅捂住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起来，“是你，就是你害了沈家，你还害了云珠，到现在你还想编这种龌龊的故事来骗我……”
　　哼，李云天冷笑道，“是沈家的人告诉你们这些的吧，所以云珠嫁进李家为了取我性命，而你潜入李家又为了军火账本，是吗？！”
　　“是！我和云珠就是要为沈家报仇，让你血债血偿！”
　　此时的苏梅已经完全冲昏了头脑，她知道自己落入李云天的圈套，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里的恶气一吐为快。
　　“哈哈！”李云天仰天大笑，“沈家的人果然厉害，挑拨我的亲生女儿来报复我，高，真是高！哈哈！”
　　“什么挑拨！明明就是你害了沈家！如果你真和母亲有那段往事，我更相信你是存心的，因为你不甘心母亲被夺走，你要报仇！”
　　“苏梅，你就是被沈家的人挑唆了！沈志华不是我害死的，沈家也不是被我害得家破人亡的！我李云天再卑鄙，也不可能为了你的母亲存心去害沈家！”李云天也被挑起了怒火。
　　“哼，你还想抵赖！奶奶说当初你看中了床单厂的那块地，威逼利诱父亲出让给你，父亲不肯，你就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他抓了起来。父亲在牢里受尽折磨，出来没多久就过世了，难道你还想抵赖？”
　　“沈家的那块地不是我要的，是日本人。当初日本人看中床单厂的那块地想做仓库，我只是帮他们出面联系。至于后来把沈志华抓起来也是日本人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帮日本人做事，帮着他们合伙害死了我父亲，这和亲手害死他有什么区别！？你还偷偷地跟日本人做军火生意，现在日本人和我们打仗，你居然还给他们送子弹，你就是汉奸！”
　　“够了！”李云天咆哮起来，怒目圆睁，青筋爆出，“你们这些女孩子懂什么？！”
　　苏梅却并未被吓倒，豁出去越说越勇，“是，我们是不懂，可我们不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国家，不会为了权利去当汉奸！”
　　“好了！”李云天没想会被一个小丫头教训，气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照平日里的脾气，李云天早把苏梅拖出去家法处置了，可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失散了多年的亲生女儿。
　　李云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竭力压住怒火，他知道再和苏梅争执下去毫无意义，也没了兴致继续他和翠芸的故事。
　　“时候不早了，你去睡吧。”李云天黯然道，带着一丝疲倦。
　　苏梅本来还等待着李云天的雷霆之怒，却不想他来了这么一句，搞得苏梅没了方向，怔怔地看着他。
　　李云天也不管她，起身开门道，“走吧，我带你上去。”
　　苏梅仍在原地没有挪动，愣愣地望着门口发呆。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苏梅突然间恍惚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这难道是一场梦？苏梅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怎么？还不想走吗？”
　　一阵冷风从门外窜进来，苏梅打了一个激灵，默默地跟了上去。
　　李云天走出书房，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在楼梯口闪过，他快步走出去想看个究竟，却见空荡荡的大厅并无一人。他想也许自己花了眼，也没做多想便带着苏梅上到她的房间。
　　李云天用力拍了拍房门，张妈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谁啊？大半夜的。”
　　“是我！”李云天瞪眼看着张妈。
　　张妈一看是李云天，困意顿时烟消云散，赶紧欠身道，“老……老爷，是您啊？不好意思，您……您有什么事吗？”
　　“我把大少奶奶给你送回来。”李云天说着朝旁边一让，苏梅神色尴尬地进了房间。
　　张妈见苏梅赤着脚走了进来，一时没搞明白状况，“大……大少奶奶？您……您怎么会在外面？”
　　李云天怒道，“让你照顾大少奶奶，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你都不知道！”
　　“是是是，老爷，是我失职，是我失职……”张妈的头磕得像啄米的老母鸡。
　　“好了！张妈，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你一步也不准离开大少奶奶，睡觉都要给我睁个眼，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老爷！”
　　李云天又转向苏梅，“苏梅，最近你就不要出去了，家里现在也不太平，周探长还要询问明豪的事。”李云天似余气未消，还想再说些什么，又犹豫着离开了。
　　“老爷，您慢走。大少奶奶，您也快休息去吧，天都快亮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苏梅的预想，也超出了她的掌控，而这一切却都在另一个人的预想和掌控之中，他——就是李云天。苏梅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看到梦中的深渊清晰起来，张着它莫测暗黑的口，慢慢将自己吸入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