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梨花台

　　第二天，丁梅安排儿子去古陵修音响。舞厅音响是丁梅图省钱从古陵旧货市场买来的便宜货，便宜货毛病多，但尚在商家承诺的保修期内，儿子回来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叫他去找一找商家，看能否修一下。
　　丁小武要去古陵的消息，不知怎么叫石榴知道了，石榴就想撵着丁小武出去玩。丁小武逗她说：“把你弄丢了可咋办，那我可赔不起呀。”
　　石榴也跟他开玩笑，说：“我也没说叫你赔呀。”
　　丁梅不叫石榴去，但儿子却想叫石榴陪他一块去，转而就去跟他妈妈说。有儿子替石榴求情，丁梅成了少数派，只得同意，但又不放心，叮嘱二人早去早回，不要搭黑。二人同时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来到古陵后，他们先去旧货市场，商家把音响留下做检查，叫丁小武下午来取。时间尚早，闲着也是没事，丁小武领石榴去梨花台公园赏梨花。
　　梨花台源于当地流传久远的一个传说。很早以前，这里只是一片丘陵，并无梨树，更看不到梨花开放，只住着一位靠卖艺为生的姑娘。姑娘能歌善舞，才貌双全，名叫英台。某日，一位书生赴京赶考路过此地，与姑娘偶然相遇，顿生爱慕之情，竟将考状元的大事也忘了。书生赋诗相赠：
　　梨台相会不觉晓，空树深深玉漏迟。
　　半夜春风满庭院，不见花开生发悲。
　　姑娘悟出了点意思，为书生真情所打动，亦和诗一首：
　　相思有路莫愁悲，风里花开会有时。
　　惆怅金闺何处归，晓莺啼断梨花枝。
　　书生读后如梦初醒，由此振作起来，谢别姑娘，重又赶路考状元去了。分别之时，二人共同栽下两棵梨树作证，约定梨花盛开之日在此相会。岂知书生一去三年杳无音信，姑娘苦等三年也不见梨树花开。其间一些有钱有势之人许以重金，要聘姑娘为妾，姑娘不为所动，一一拒绝。姑娘的真诚感动了上苍，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寒冬，奇迹出现了，一片被暴雪覆盖的丘陵间，白的不再是雪，而变成了梨花朵朵，雪白的梨花在冬天盛开了。第二天，姑娘苦苦等了三年的书生果然功成名就，策马扬鞭而至。二人随拜堂成亲，从此结为夫妻。鉴于姑娘对爱情的忠贞，后人在此为她塑了像，建了纪念亭，此地由此得名梨花台，如今成了人们休闲游玩的好去处。
　　阳春三月，梨花台内，片片梨花开得正旺，一条人工小溪穿梭在丘陵之间，绿草铺满山坡，古遗址点缀其间。那梨花如云似雾，似雪如棉，丁小武与石榴漫步在梨花丛中了，一面走，丁小武一面给石榴讲述那个动人的传说。
　　石榴忽然问他：“你说真会有这样的事吗？”
　　丁小武一定是没想到石榴会这样问，一拍脑袋：“这怎么说呢，我看有与没有就看你怎么去想了，你认为它有它就有，认为它没有就没有。”
　　石榴眨眨眼，觉得这个老板的儿子不但会武功，还爱动脑子，不由暗自钦佩丁小武。
　　丁小武却趁石榴不注意，掐断一枝梨花，悄悄的插到她头上，又一蹦跳到石榴跟前，装得一本正经，说：“我倒觉得真有英台姑娘这么一个人呢。”
　　石榴问：“何以见得？”
　　丁小武说：“是我亲眼看到的啊，你不信？”
　　石榴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该不会是你在胡说吧。”
　　丁小武说：“谁说我胡说？”冲石榴扮一鬼脸，“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石榴豁然清醒过来，知道是丁小武在逗她，脸腮刷地红了，要报复丁小武，丁小武撒腿就跑，石榴撵着追上去。
　　丁小武边跑边喊着问：“告诉我，石榴是在什么时候开花的？”
　　石榴以为他真不懂，又想“报复”他，说：“就不告诉你。”
　　丁小武再问：“石榴花是什么颜色的？”
　　石榴沉不住气了：“你真笨，红色的嘛。”
　　丁小武又问：“你为什么叫石榴呢？”
　　石榴一时被他问住了，名字是爹娘给起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丁小武却仍在不停地问：“石榴好吃吗？石榴是酸的还是甜的？”
　　石榴说：“怎么你没吃过石榴吗？”丁小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石榴一怔，知道又上丁小武的当了，追着要打丁小武。
　　丁小武抱头鼠窜，石榴撵不上，心生一计，高喊道：“我给你讲石榴的故事，想听吗？”丁小武止步，想听石榴讲故事了。石榴趁机冲上去，将落地梨花撒了他一头，然后咯咯咯地笑着跑开了。丁小武却不动了，倚着一棵梨树求石榴给他讲故事。石榴看他不再闹了，返了回来，原来她真会讲故事。丁小武听了，觉得这个小服务员还真不简单嘞。
　　石榴告诉丁小武，说石榴原产于伊朗，叫安石榴，是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时引进的。传说石榴是有灵性的果品，古代的老百姓有了冤情，就会在石头缝里插一枝石榴，只要石榴开花，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红艳艳的石榴花能为百姓伸张正义呢。石榴花是百姓的幸福之花，石榴果，在历代被称为仙品。石榴说她老家房前种着好几棵石榴树，每年能结那么多的红石榴，问丁小武想不想吃。丁小武当然想吃了。石榴却想了想，严肃地说：“想吃好说，不过你得回答我的问题。”丁小武叫她随便问。石榴就顺口念出两句诗：“雾谷作房珠为骨，水晶为粒玉为浆。”问丁小武诗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答不对不给他石榴吃。
　　丁小武知道这是杨万里的《咏石榴》，却故意说不知道，反过来要考考石榴，说如果答不上来算她输，输了就得给他石榴吃。石榴说行，叫他随便考。丁小武也念出两句诗：“桃花容若玉，定似昔人迷。”问石榴这是什么花，花又开在哪个月。
　　石榴咯咯咯的笑他笨，答案明摆着呢，还用考吗？阳春三月桃花开，谁不知道啊。
　　丁小武没能难住石榴，挠挠头，又念道：“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问石榴诗里写的是什么花。
　　石榴说：“毛主席的《咏梅》，是梅花嘛。”
　　不料丁小武即刻否定她，说：“错，须知梅花好几种呢，比如墨梅、红梅、白梅。”说石榴回答得太笼统。
　　石榴知道他这是狡辩，岂肯认输？说：“那我问你，‘洛阳女儿红颜饶，血色罗裙宝梾腰。’你说这是什么花，花又开在哪个月？”
　　丁小武听了哈哈一笑，这不也是明摆着的吗？洛阳牡丹，谁不知道呀，说：“金秋十月赏牡丹，你问得太简单了。”
　　不料石榴听了也即刻否定他，说：“错，须知牡丹有血牡丹、白牡丹、绿牡丹、红牡丹等。”说丁小武回答得也太笼统，不准确。
　　丁小武嘴上不服输，内心已被石榴的机灵所折服，不想与她再争，倒想看看她还有多少鬼点子，就说：“彼此彼此，前边算是平局，不过最后输的必定是你。”
　　石榴说：“何以见得？”
　　丁小武说：“不信你接着问，我就不信你能难住我。”
　　石榴说：“那好吧，请听题。”说罢抬头看天，她想到了老家那漫山遍野盛开的山花，说道，“有一种花开在十一月，开在大山上，你说这是什么花？别忘了花名必带一个山字啊。”问丁小武，“听明白了吗?”
　　丁小武说：“听明白了。”
　　石榴说：“那好，请你回答我吧。不过还得附加一题，得用两句诗来回答，还得是古诗。”
　　石榴话音刚落，丁小武脱口即来：“我当是什么世界难题呢，花是山茶花，对不对？你不想想带山字的花能有几个？哈哈，失算了吧这次。”
　　石榴说：“啥耶，你才答对一半，别忘了还有两句诗呢。”
　　丁小武一想，就是，觉得高兴得有点早了，他的确想不出描写山茶花的诗句，怎么办？不能就此罢休，想，描写花的诗句很多，何不挑两句蒙她一回，说不定还真会蒙对了呢，稍犹豫，正要出口，石榴却突然抢在前面，替他做了回答：“‘自是太真多花色，品题兼得重山茶。’还是我替你说了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只能给你打五十分了，不及格啰。”
　　丁小武争辩道：“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抢题，犯规，不算不算。”而他却不知，机灵的姑娘是因为恐怕他答对了赢了她，有意抢着替他回答的。
　　石榴镇定自若，说：“须知考试是有时间规定的。”好一个严厉的考官，却不知，即便给足对方时间，恐怕他也及不了格。
　　丁小武说不过石榴，一想，又想出一个招来，说：“那我出题，你答，答不对算我赢，怎么样？”
　　石榴说：“好啊，你说。”十分干脆。
　　丁小武想到石榴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当然对山花熟悉了，而他却生在城市，不过城市也有城市的花，随想到了本市的市花月季花，就说：“有一种花开在四月里，又称长春花，月月红，斗雪红，请你回答这是什么花，当然你也得说出两句诗，当然也得是古诗，更得是描写这种花的诗，请回答吧。”小伙子恐怕姑娘钻空子，一字一句交待得滴水不漏。
　　这下还真把石榴给难住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更谈不上什么诗句了，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见石榴犹豫着一时答不上来，又怕她一久就会想出答案来，更怕她即便不会也会蒙，心里没底，干脆替她回答吧，丁小武突口说道：“杨万里有诗曰，‘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所说的便是此花，月季花。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下你该认输了吧。”
　　石榴气得直跺脚:“不算不算，你抢题，犯规。”
　　丁小武却哈哈地笑起来，高声说：“不算也得算，我赢了，能吃石榴了，你该回家给我摘去了吧。”喊着，一面朝前跑去。
　　这样一面说，一面笑，二人穿过了梨树林子，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绿草坪，草坪的上空飘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丁小武拉起石榴的手向草坪奔去。春草绵如地毯，丁小武俯身扑上去，翻身仰面朝天，平躺在草地上，又在一边拍拍，让石榴坐下休息。石榴乖乖地坐在了他身边，
　　一只风筝飘过了头顶，又向远处飘去。顺着风筝飘飞的方向望去，丁小武看到了一座楼，那是公园附近的一所武术学校。楼顶上矗立着巨大的广告牌，好像还能隐约地听到里边孩子们的操练声。丁小武告诉石榴那是一所武校，石榴便问他：“这里有学校，为啥你还要去外地呢？在这儿教学不是更好吗？离家又近。”
　　丁小武没想到石榴会这样提醒他，以前他从不考虑这个问题，一时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问题突然就感兴趣了，觉得石榴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丁小武拍着脑袋说：“就是，你说得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想了想，看着石榴调皮地问，“是不是，是不是你舍不得我走了呢？”
　　石榴一听恼他了：“去，去，我才不是呢。”
　　丁小武问：“那你为啥这样想？”
　　石榴说：“回来离你妈近，能天天吃你喜欢吃的饺子，不是吗？”
　　丁小武说：“可我现在就想吃你包的饺子了，不知鄙人有没有这个福气。”
　　石榴一听脸红了，背过去怪他说:“我才不给你包呢，你就瞎想吧。”
　　丁小武不吭了，好像真的在瞎想，痴痴地望着蓝天上的风筝，自言自语道：“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石榴不由问他：“你说什么呢？”
　　丁小武分明有意回避石榴的提问，突然指着天上的风筝，说：“快看，那只风筝飞到天边了。”问石榴，“你想不想放风筝？想我给你买去。”
　　石榴不想放风筝，她觉得跟丁小武这么坐在一起说话最好，她觉得这样又开心又幸福。
　　风筝越飘越远，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丁小武突发奇想，说：“再飞会不会飞到外星球。”
　　石榴听了惊讶不己，顺着丁小武的思路，也突发奇想：“飞到外星球还有外星球，能不能一直往上飞？”
　　石榴丰富的想象力也让丁小武惊讶不己，他坐了起来，看着天问石榴：“你说天到底有没有边？天到底有多大？”
　　石榴被问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天有多大是科学家的事，至今有无答案，石榴不知道，倒是丁小武说的让她感到很有趣，就反问他说：“你说呢？天到底有多大？”
　　丁小武却不正面回答她，而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一番，说：“人是猿猴变的，那么猿猴是谁变的？变猿猴的又是谁变的？说地球起源几十亿万年了，那么谁起源的地球？起源地球的又是谁起源的？天外有天，那么天从哪里来的？天外面的天还有天，天外面的天的天的天，天，天，天……”丁小武呜呼一声不敢再问下去，说，“没法说，真是越说越糊涂，宇宙太神秘了。”
　　石榴突然说：“都是上帝创造的呗，这还不好说？”
　　丁小武却说：“那上帝又是谁创造的？”
　　石榴又被问住了。石榴答不出来。丁小武也答不出来，他只能感叹说：“比天比地，人简直太渺小了。”石榴想想觉得也是，像从虚无飘渺的高空落到了地上，再不去想根本想不通的事情了。突然石榴向上指着高声叫道：“快看，那只风筝飘回来了。”
　　顺着石榴手指的方向，丁小武看到天上的小黑点越变越大，渐渐变成一只彩色的蝴蝶了。丁小武说：“看来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风筝飞得再高，也飞不脱牵它的一根线，你说是不是？”
　　石榴听了一楞，觉得丁小武说的是名人名言，随点头称是：“有道理，有道理。”
　　丁小武说：“小的时候，我就想过，人要能像风筝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该多好啊。现在长大了，才知道想飞由不得我了，人和风筝一样，都被一根线牵着。”
　　见丁小武突然变得严肃了，石榴问他：“你怎么了？像有啥心事一样。”
　　丁小武说：“你不知道，我放心不下我妈呀，要不我早就出国去了。”又问石榴，“你有牵挂吗？我看你出门在外倒像是只断线的风筝。”
　　石榴听了，心情不觉沉重起来，她想变成断线的风筝，她想飞，但她又怎能飞得动呢。
　　见石榴不说话，丁小武说：“你老家远吗？好玩吗？什么时候回去，能否带上我去你们那儿看一看？”
　　石榴一听兴奋起来，说：“好啊，我们那儿有山有水可好玩了，你想去，我带你去，你说话算数不？”
　　丁小武说：“不算数我是小狗。”
　　石榴伸出一只手指头，说：“那咱们拉勾。”
　　丁小武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说：“来吧，拉勾。”
　　两个人一齐喊道：“拉勾，扯锯，一万年，不许变。”
　　松开手，石榴说：“你要不去你是一个小狗。”
　　丁小武说：“那我要是去了，你就是一个小狗了？”
　　石榴说：“你是一个小狗。”一边笑着就跑开了。
　　丁小武在后边喊：“往左拐，我带你去大佛寺。”
　　石榴止步，问大佛寺在哪儿。丁小武向前指指，石榴看到不远处公园墙外有一座琉璃瓦大殿，在阳光照射下，大殿的红墙飞檐熠熠闪光。
　　他们从公园的南门走出去，再往左拐，前边是一条街。街直通大佛寺，两侧布满起名、占卜、算命的小摊，来此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们，拜完了佛，又围着神秘莫恻的什么“大师”、“大仙”问个不停。小街上煕煕攘攘，十分热闹。
　　丁小武买了两把香，分给石榴一把，在大佛寺门前的铜香炉里燃着，并插上几炷后，走进了寺院第一道门。正门坐着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左右两侧站着神态威严的东西南北四大天王。丁小武走上前，挨个给诸神插香。丁小武插几炷，石榴随后也插几炷，一直插到了大雄宝殿。跨进大雄宝殿，面对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巨大塑像，石榴肃然起敬，恭恭敬敬跪拜于地，双手作揖，默默祈祷。见石榴跪下了，丁小武也跟着跪地求拜。
　　石榴默默念着：求神灵保佑丁小武工作顺利，保佑他早日调回古陵，事业成功。
　　丁小武默默念着：求神灵保佑石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保佑我能与她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祈祷完之后，又转了大殿，看天色已过正午，才觉得肚子饿了。走出大佛寺，丁小武问石榴：“许的什么愿，给我说说。”
　　石榴说：“你先说。”
　　丁小武说：“你不说，我不说。”
　　石榴说：“你不说，我也不说。”
　　丁小武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石榴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如此说来，既然都知道对方许的是什么了，那还问什么呢？也许是心有灵犀，你看，他们在对视默笑，仿佛真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似的。所以，至于对方到底许的什么愿，就没必要再问下去了，怕是各自早已心领神会了。
　　丁小武不由哈哈地笑。石榴也跟着他笑起来。笑着，他们朝大街走去，到街上吃点饭，然后去取音响，妈妈一定等得心急了，该坐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