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国庆节虽然已经过去了，城市却依然焕发着节日的生机。
　　她被一种说不出的温馨裹着，早早地坐在车里朝着那个方向张望。看到南正轩夹着包闪出巷口的瞬间，焦灼了几天的心情才算静了下来。就见他目光向这边一扫，知道是找屈文静。虽然他们没有工作上的关系，但看起来很亲近，尤其在一些公群场所，就后悔怎么跟人家坐在了一起，忙扭头去望窗外，却听到南正轩高声气昂地说：“哎小周，这几天去了哪里？”
　　他这么温和在大众面前问她，反倒把她给弄慌了。因为一般这种场合下，不要说离得这么远，就算偶然坐在一起，也是一路沉默的。就说那次吧，他上来晚上，只有她身边空着一个座位，可他站在那里怔了一下，然后叹息一声很无奈地坐下来，那声叹息虽然很轻，但力量是沉重的，像她是个不能接近的怪物。这在很大程度上伤害了她，那以后她就告诉自己，以后决不主动坐在他的身边。是的，我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装也要装出一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样子。而在她的内心里，又是多么奢望他能主动坐在自己身边，就算一句话不说，也是快乐的。然而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出现过，就更谈不上说话了。除了刚上班的那次，他亲切地喊她坐在跟前说过一回话外，几乎没有正眼再看过她，好像不认识一样，或者压根儿就是一对冤家。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她的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哦，那里也没去，就回了趟老家。”
　　南正轩温温冲她一笑，回身坐在前面，一路和曹杰凡说话，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心情自然是从未有过的飘逸，于是在这天下午，便没有再坐局里的车，一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好像他额外的一声问候，已经烧得她了一样；二是嫌拎着米袋子太笨，就坐了公交到单位。是的，现在她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哪怕是为了给一个人看，也乐意像对待花朵一样把自己修剪成个美人。一姿一态都做得文静娴淑，哪怕是克制个性，觉得也是有必要的。像这样提着个重物，累得满头大汗，呼呼喘气的形象，是无论如何不想让他看到的。
　　回到办公室，打电话让冷秋梅上来拿。冷秋梅提在手里哎呀道：“这么沉的，怎拿来的？”
　　“当然是扛来的，坐车你也不报销。”她笑道。
　　“最近话越来越多了。”冷秋梅回笑道。
　　“谁都有个心情好的时候嘛，怎么，见不得人高兴。”
　　“你啊，越来越不饶人了这嘴。”
　　“那也是你领导得好啊。”跑向一边，像是她要伸手来抓她。
　　“呵呵……”冷秋梅怜惜地笑笑随又问：“哎这是不是家里的？”
　　“不是的，太忙没顾上弄，托人搞的，去年的谷子，先吃着，待年底再弄些新的给你。”
　　“好的好的。”冷秋梅谢谢着走了。
　　快下班的时候她去处里复印文件，老高拿着一叠照片进来，胳膊肘轻轻碰碰她说：“哎小周，看看，技术咋样？”
　　就他手下里的一看，见冷秋梅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着膝盖侧身笑着。
　　“哈真不错，这么漂亮的风景，哪里照的？”她惊叫着一把夺了过来。
　　冷秋梅过来像欣赏明星一样欣赏着自己，嘴里却哼了两声像躲着什么，这一躲就让她觉出了另外的意思，又翻了一张，是冷秋梅和老高夫妇的合影。
　　“你们一起去了哪里？”
　　老高伸过脸来贴近她说：“东鹅沟。”
　　她心里纳闷怎么能走在一起？又见苏彬也拿着一沓过来，伸手过去翻了翻，多是他家里人的，“咦，你也去了啊苏处长？”
　　苏彬嘴里也哼哼了两声，欲言有止的样子。这让她产生了警觉，抬头问小吴去了没？小吴扫了一眼冷秋梅，张着嘴无声地说去了。
　　“照片给我看看。”她一只手展开了去，语气自是很坚定的。
　　小吴又扫了眼冷秋梅，犹豫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她一把拿过来翻起来，哗哗哗的那个声响，已经不是在享受照片的样子，而像是专为证明什么似的，一双眼敏锐地盯在那里，单怕丢掉任何一个角落。突然，她凝住了。她分明看到了他。在一张合影照片上，南正轩正站在阳光里笑呢。那笑容让她的心情骤然重了，一种说不出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
　　她轻飘飘地回到办公室，想到冷秋梅刚才的神情，哼，还屁颠颠地拎着米袋子几千里路上带来。哦，真是傻呀，又想到冷秋梅曾在电梯里问她国庆节准备去哪里的情景，莫准从那个时候开始，处里已经在策划这次出行了，而自己碰在眼前都被跨了过去，可悲啊！又想到南正轩车里的问候，眼睛一下子潮湿了，呵，人家给了根针，就当棒槌的使，便想都没有多想，一条短信飞了出去：
　　
　　带他们去玩也没有我，真正我是后娘养的，不知道也罢了，偏偏拿着照片来点眼。
　　
　　哎呀，我的个天啊，这什么话吗？可发呢已经发了，她痛苦举起手机，很想甩出去算子，试了几试，终于丢向桌面瞪了它，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抱头跌进了座位里，天啊天啊，我的个天啊，心里无助地呻吟起来。
　　
　　南正轩当然没有回复，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想他能说什么呢？
　　一连几晚的失眠，让她从他给自己的那点温馨中挣扎出来，反复想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心里被一种强烈的委屈塞满了，也知道毕竟这是处里的事，可协会的事哪次又少了处里的人，哼，不就一个人吗，不就一次踏青吗，也要分个层次出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想表现出一份平静，装出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可心情还是躲在了那卑微的背后。她重新把自己关在孤独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那份沉重与不甘，像自己给压在了巨石的下面，又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心里的悲哀越发重了。是啊，呆着有什么意思？真是无趣得很！还是走了算了，何必整天受这份煎熬！
　　辞职的念头再一次跳出来，按都按不住。
　　这样熬到下午，车里看到那个男人上来，便特意扫了一下他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安心了点。又奇怪自己的这种心理，想着发短信的目的不就是让他有所反应吗？不就是为了获得一点什么吗？哪怕是一点恼怒都行，也算一块石头落到了水里，没浪也有点波吧，这无浪无波的，只能证明自己的不存在，自己在他眼里的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没有收到那个短信，她希望是这样的，这样至少还可以留点傲气给自己。哼，就算带他们上月球也无所谓！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也知道是自欺欺人，当然，如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压根儿懒得凑那个热闹。正是因为他才有的奢望，而他完全有这个主动权，却有意把她扔在一边，怎么能让她心如止水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蜘蛛永远也挣脱不了那个网，那个让她时时处处都感到卑微的网。这样郁闷了几天，当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就挣扎着去了单位，已是十点过了，习惯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有他的号码，就在十分钟之前。
　　她立即紧张起来，站在那里许久，才犹豫着下楼去了。
　　他给了一份文件让转发下去，然后特别看了她一眼说，短信是你发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可他这么一说，那血蓦地涌了上来，她脸烧耳灼，想躲开又无处躲，被逼到了墙角，慌得不知如何接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慌乱中找回了一点点力量，很快扫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生气，这才垂着眼帘，放小了声音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哦，天哪，竟然有点理直气壮。
　　“你觉得照片好吗？”南正轩宽容地笑笑躲其锋芒而言它。
　　“不觉着好。”她娇嗔道。
　　南正轩没有吭声，嘴角却挑出一丝淡淡的笑。
　　那个时候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么生动亲切得让她无话可辩，只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
　　他很快地回望了她一眼，目光却是敏锐的，像要把她看透似的，然后垂下眼帘又笑了一下，那笑容像掉进水里的海绵，把她心里那些埋怨全吸光了。
　　走在楼道里，那温热的酸楚直涌上来，在眼里迅速集结起来，她仰头重重地吸了下鼻子，极想挡住那份脆弱，可眼泪不听她的话，只管滴滴哒哒地滚了下来，那感觉就像自己是他手里的一块橡皮泥，给捏来捏去的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莫非上辈子欠了他的伺珠之恩，这辈子必得拿眼泪来还吗？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