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楼道里仍然是那样的寂静，只有对面小窗口射进来的阳光，让心情蓦然开朗起来，好似自己将要面对的不是职场而是久违的家。仿佛那弥漫在空气里的熟悉和温馨，一下子就把她牵向了他的所在，她似乎看到他就坐在自己的桌前，正用殷切地目光迎接着她的到来，她似乎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微笑，柔风般拂过她的脸颊，让她再一次跌进了对他的幻想中。好似就在刚才，在她走进这里之前，那个男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这里忙碌着，拖地，擦桌子，浇花。哦，看吧，那绿萝鲜活的叶尖上，正挑着摇摇欲坠的水露，像男人深藏不露的心思，恭敬而羞涩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她望着四周这清爽的一切，痴痴地坐了下来，恍惚之间，像坐进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虚幻的，虚幻的美丽，竟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了，能够感知到的只有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那样生龙活虎，咚，咚，咚地牵着她脆弱的神经，再次重温到了他冷漠背后的深情。他深情的那个样子，再一次牵引着她不得不朝着他的方向奔去。于是她拿着准备好的支票下楼去了。
　　走在楼道里，自觉心跳得厉害，尤其在看到那间办公室的瞬间，她分明感到一股沉寂太久的热情蓦然袭来，这种感觉毒素一样渗入骨髓让她无法左右自己，仿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那里是唯一的渴求。
　　事实上自她来到这里不久，每天上班的时候几乎都是从六楼下电梯，然后点着脚尖伸头朝他那边探一眼，然后，迅速缩回身子拐进侧门，沿着楼梯上到七楼。如果碰到他不在的几天里，就会在两层楼之间来来回回走动，直到搞清楚他的去向为止。这种病态的痴迷，让她无数次陷入黑暗，又无数次从黑暗中挣扎出来。因为，她相信黑暗终有尽头，就像走在隧道里的人，终会迎接到洞口那缕亮光的到来。
　　现在她又一次懦弱起来，似乎一周日子的分离带给她的只有紧张和慌乱。是的，这个时候是不能直接进去的，得找个角落让自己镇定一下才行。然后她去了洗手间，让哗哗的流水声穿过心田，直到镜子里那张脸上的红晕褪去，眼睛里的迷乱消失。然后从凉水里捞起不再灼热的手下，感觉恢复了点状态，这才轻手轻脚地过去，在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听到里面说进来，这才朝里走去。
　　小吴正在那里汇报着什么，背影像堵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就在她急不可待用目光寻找那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的一双目光正从小吴的肩头望过来，看到她的瞬间，眼里突然滑过了一丝光亮，那蓦然绽放出的欣慰和惊喜，就像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什么闪光的东西那样有点痴呆，那份执着的热情几乎让她不知所措。她赶紧垂下眼帘，本能地朝小吴身后缩去。
　　小吴还在说着什么，听着都是一句句的话，也能听懂，可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男人显然急躁起来，好像那个闪光的东西正朝自己滚来，如果不及时去迎，就会碎了似的。
　　“好了，你先去吧。”他对小吴说。
　　小吴回身见是她，笑了笑就出去了。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里突然烧起了火，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退缩的角落那样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不看也知道他目光像钉子一样正楔在自己的额头上，像要把她楔成一个永恒的姿态。
　　“嗯……哦处长……主席已经出院了……”她结结巴巴说。
　　他没有吭声，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这么着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也不敢冒昧，只得按常规汇报工作，便把支票轻轻呈放在他的面前。
　　“是什么？”他问。
　　“交通大学的会费。”她回答他。
　　然后他盖了印，却不急着给她，支票拿在手下里许久，突然十分温和地说：“哎小周，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这话一落地，她感到一声惊雷滚了过来，忙不迭地说：“哦不不不处长，这没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像要把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推开似的，目光却是急切地捕捉在他的身上。她这才发现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袖T恤，被棕色点缀的小方格领子衬托着，给人一种特精神特时尚的感觉。心里再次被扑天盖地浪漫袭击，让她如同绿萝尖上的那滴水露，摇摇欲坠般的昏觉。那一刻，她的脑海是空白的。她努力从空白中挣脱，凝出一份清醒的矜持静静地看着他，就见他坐在那里满红通红，目光死死咬着那张支票，仿佛那里是他唯一的支撑，眼睛却又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那一刻，她分明感觉到他蓦然急促的气息，这才体会到他说这句话时的艰难，想着一定费了不少事，积蓄了许久才能这样温和地说话吧。这让她一下子想到那次酒后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话。她记得当时自己非常难过地对他说，除了第一次见面说对我满意外，再从来没有肯定过我。想着他是在意了这句话，才不得不这样说吧。她有点为自己曾经的吹毛求疵内疚，但更多的是欣慰，从来也没有过的愉快，好像自己眼前哗地展开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园。那里蝴蝶飞舞，柳条儿轻摆，阳光明媚，歌声缠绵，一个多么安逸的氛围啊，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的存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他办公室的，只觉得一块石头落进了水里，咕咚一声，激起了层层波澜，把连日来对他的埋怨冲得无影无踪。带着这种被抚慰的心情她走进了电梯，正巧把冷秋梅碰到了眼前。看她气色红润有光泽，头发也新烫了，就是站在那里半天不吭声，不认识她似的，便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冷处。
　　冷秋梅马上转过头来看着她说：“哦小周啊，几天不见，怎么瘦了？医院跑的吧？也真是的，住院就住院吧，哪里又轮上你去护理。小吴回来一说，我们都为你不平呢，你说满大街都是家政，请个护工也花不了两个钱，他有的是钱。”
　　“没那么严重，也是人之常情。”她笑道：“再说了，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平常没什么，可说要得个病，跟前没人也着实让人同情。”
　　“活该！”冷秋梅狠狠地说，然后瞪她一眼道：“我看书把你写傻了，哼，这年头，谁也没吃疯了！他要是知道人之常情是个什么东西，想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啊，越来越像个柿子了，拿着那么两个钱，闲心倒是操得不少！嘿，说他干啥，提起来就晦气。”一只手在眼前扇了扇，仿佛那晦气已经冲进了她的鼻子。
　　“干嘛来你？”她凝惑地看着冷秋梅，“真挺可怜的，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啊呸……就他……”气愤的那个劲儿，巴不得上去踢上谁两脚，“你这叫同情泛滥，小心把你自己淹掉了。”突然又转了方向，“哎小周，发票的事办了？
　　“上周就办妥了。”
　　“嘿，那天处长让我也去，我说又不是处里的事，别惹得让人家嫌我手伸得太长，就回绝了。”冷秋梅点脚说道，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看你得瑟的，那可是你让我那么开的，别一推六二五，再说什么手还没有冷处伸的，又不是没伸过，这会子倒拿话堵我。”她笑着瞪她一眼说。
　　冷秋梅皱着眉头看她，一脸的揣测神情。
　　“看什么冷处，又不是不认识。”她说。
　　冷秋梅笑了说：“有什么好事吧，说话也底气十足的，一句一个冷处，听着怪别扭的。”
　　“看你说的，咱不就盼着这一天吗，要是我，早就撑面旗子上街逛去了，真能沉得住气。”
　　“不过是个虚职。”冷秋梅语气里满是兴奋，又问她五一准备去哪里？
　　“没事就回家呗，你呢？”
　　“我啊！”冷秋梅看着她，余音挂在半空中，犹犹豫豫在那里打了个转，随之迅速落下来，“再说吧。”闪开她的目光，一脸喜庆地走了。
　　看着冷秋梅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个悬念在那里浮着，抓也抓不到，便摇头笑笑出了电梯，朝马路对面的银行走去。这里进完账出来，看到了花店，展脚进去买了束鲜花，本想要玫瑰，拿在手里闻了闻，犹豫半天还是换了菊花，然后兴致盎然地捧在怀里，嘴里哼哼着我爱北山天安门，一路轻快地回到办公室，一枝枝剪了，插在瓶里，摆在桌子前方，正闭目享受着从那里飘来的阵阵花香。忽觉有人进来，见是南正轩，忙站了起身。
　　“哦，今天的天气真好！”南正轩看着那束花，叹出一份少有的欢悦。
　　“是啊，难得的太阳呢！”她温情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