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公然讹诈（中）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海彪早早起床，迫不及待地跑到杨长岭家，“咚咚”地擂门，差点把大门敲破。杨长岭酣睡未起，正做美梦，不禁吓了一跳，翻身起来，惊悚问道：“是……是谁呀？”张海彪喝道：“快点起来，太阳快晒糊腚了。”杨长岭急忙穿衣下床，嗔怪道：“你就不能慢点敲吗？熬捞（猛喊）一嗓子，吓死我了。”睡眼惺忪地把门打开，问道：“把我硌劳（叫）醒治啥？”张海彪把大洋往桌子上一拍：“不是要现钱嘛！给你现钱。”大洋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杨长岭瞠目结舌道：“你……你这是？”张海彪道：“老子来买牤牛！五十块现大洋！亮始亮面（现钱现货），一块不少，牤牛我可牵走了。”撇下他钻入牛棚，牵着牤牛就走，弄得杨长岭目瞪口呆。
　　沈立宝来到张海彪家，见他顶着晨曦，正给牤牛洗澡，却无别人，原来倪霞一早带俩孩子走娘家去了。沈立宝凑上前去，鬼头鬼脑地招呼道：“海彪叔！”张海彪听到破锣嗓子，斜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哪阵风把你狗日的吹来了？”沈立宝点头哈腰道：“您老人家见面就骂……听说您发了大财，我过来望望。”张海彪警惕道：“‘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鸨宝！有屁就放吧，别拐弯抹角，你张大爷没那耐心。”沈立宝干咳两声，奸笑道：“海彪叔！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您借几个钱花。”张海彪心里格登一下，冷冷道：“我该得像破箩筐样（一屁股帐），哪有钱借给你呀？”沈立宝道：“您老人家别哭穷了，东西两庄上都岗返天（人人尽知）了，谁知不道你发了笔横财呀！我也不借多，借四十九块就中。”张海彪佯笑道：“王八操的，没见这头牤牛嘛！我花五十块大洋买的。找杨长岭借去吧，他刚卖了牤牛！手里肯定有钱。”沈立宝道：“杨长岭心眼忒小，不如你老人家大量（有肚量）。”张海彪强压怒火道：“我老人家虽说大量，就是手里没钱！”沈立宝见院中拴着头毛驴，俩眼骨碌碌一转，干笑道：“海彪叔！这头毛驴可够瘦的。”
　　张海彪喝道：“俩熊眼珠子瞎扑特（眨巴）啥呀？别划圈了，有屁就放吧。”沈立宝道：“您买了牤牛，把毛驴送给我吧。”张海彪气极而笑：“你倒不刻（客）气！这毛驴虽瘦，却不能给你，我还得留给俺儿呢！”沈立宝涎着脸道：“留给谁不是留啊？您把我当成您儿，我顷受（继承）不一样嘛！”张海彪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狗日操的，你这是存心气我来了，惹恼了我老人家，把你的蛋黄捏出来泡酒喝。”沈立宝也恼羞成怒，威胁道：“张海彪！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明白，就把毛驴送给我，咱俩两拉倒。要是不明白，我就上皇军哪儿告你私通两股会的土匪……”
　　张海彪顿时恶从心上起、怒从胆边生，骂道：“你狗日的作死。”窜上前去，抡圆粗壮的手臂，劈头就是一掌。沈立宝猝不及防，脸上正着。张海彪盖房砌墙，全是手劈砖头，练得比瓦刀还快，又是盛怒之下击落，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沈立宝脑袋却是皮包骨头，比砖头的强度差远了。只见手起掌落，沈立宝那张柿子脸登时青紫肿胀，口鼻是血，像开了家柒料店。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张海彪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我老人家就算是两股会的底码（眼线），你能把我咋着？”沈立宝捂着疙瘩脸，声嘶力竭道：“张海彪！你敢揍我？”张海彪骂道：“王八操的，你头上有角啊？”沈立宝气急败坏道：“有种别跑，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趔趄着抱头鼠窜。张海彪望着他背影，也是惴惴不安。
　　沈立宝跑出苏庄！只觉头重脚轻，精神恍惚，脑袋像裂开一样，剧痛难忍。他想去日本炮楼告发张海彪！刚走几步，又觉不妥，因为他早就听说，日人常杀中国人练胆，贸然前去，万一日本人不信他的，小命就玩完了。沈立宝欲待不去，又咽不下那口恶气。正徘徊犹豫，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邵盼头！邵盼头跟日本人打得火热，又是妹妹沈桂花的相好，一告准赢！于是，沈立宝抱着肿胀青紫的脑袋，气昂昂地直奔阎陈庄而去。
　　来到阎陈庄！走到邵家门口，恰巧老绵羊和一个黑胖子从院中出来。沈立宝赶忙迎上前去。老绵羊一见是他，喝道：“沈立宝！你该（欠）的帐，准备找伟（啥时）还呀？”沈立宝赶紧道：“快还、快还，这不是给您送来了嘛！”老绵羊根本不信，睥睨道：“放恁娘的狗屁！钱在哪儿呢？”沈立宝认真道：“我这就带您去拿。”老绵羊见他鼻眼青紫，不由心里一惊，对黑胖子道：“冯少爷！咱就这样说吧。”沈立宝忙问道：“这就是冯少爷呀？”冯剑没理他，转身离去。
　　冯剑走后，老绵羊疑惑道：“小舅子操的，又找谁家的小寡妇了？”沈立宝苦瓜着脸道：“俺亲叔！别财歪（挖苦）我了，是张海彪打的。”老绵羊也感骇然，吃惊道：“你狗日的吃豹子胆了，连他媳妇你也敢拐呀！他是个半吊子熊！能是好惹的嘛！”沈立宝辩解道：“不……不是……我哪有那个胆呀！”老绵羊诧异道：“那他为啥平白无故地揍你呢？”沈立宝哭丧着脸道：“张海彪从丰县梁寨集回来，说在哪儿见到了石敬宣！临来时两股会送给他五十块现大洋！这明着是私通两股会嘛！”老绵羊讪笑道：“‘钟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我明白了。你想讹张海彪几个钱花，他不吃你那一套，对不对呀？”沈立宝悻悻道：“哪怕分给我十块也中啊！再说，不愿意给就散熊，也不能说揍人就揍人啊！张海彪真不讲理。”老绵羊斜睨道：“你狗日的忒漆（贪），五十块都想要来，不揍你揍谁呀！”沈立宝嘟囔道：“我没说要这么多，张海彪就是个左挤（吝啬）头。”老绵羊眼珠一转，轻声问道：“张海彪当真得了五十块大洋吗？”沈立宝察颜观色道：“我敢敛（哄）您嘛！当然是千真万确！”老绵羊道：“我不信。”沈立宝对天发誓道：“我要是惺（骗）你！就叫俺全家死捉窝（完），一个不剩。”老绵羊没有吭声。沈立宝见状，急忙道：“我要是说一句瞎话，你就是俺亲爹！张海彪用那五十块大洋从杨长岭家买了牤牛！这会正给牛洗澡呢！”老绵羊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呢？”沈立宝道：“他才回家几天，知道的人肯定不多。”
　　老绵羊恐吓道：“别再乱传了。石敬宣加入两股会的事闹得不轻，昨天太君把邵东家喊去，熊了一敞饭（下午）。范清宇带人上丰县宋楼集给老东家报仇，反叫人家打死三个。邵东家窝火，这会逮谁骂谁，要是再知道这事，更得气个半死，你别找不自在。”沈立宝不甘心道：“难道叫张海彪独吞这五十块大洋吗？”老绵羊道：“咋可能叫他独吞呢？我这就去找他，把大洋要来，咱爷俩平分。”沈立宝极力赞同：“还是您老人家疼我！”两人兴冲冲地往苏庄而来。
　　走进苏庄！沈立宝脸露惧色：“张海彪的脾气杠（性直）……”老绵羊冷笑道：“他见了你，脾气肯定杠（性直），见了我，就啥脾气都没有了。”来到张海彪家，沈立宝不敢进去，躲在墙角处，往院中窥视。老绵羊趾高气扬地进院，果见张海彪正给一头牤牛洗澡。老绵羊伫足叫道：“张海彪！”张海彪一见是他，不由暗吃一惊。日军占领以来，邵盼头红得发紫，老绵羊狗仗人事，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此时突然造访，肯定是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有道是“民不跟官斗！”张海彪赔笑道：“老绵……哥！你咋跑来了呢？”老绵羊单刀直入，劈头问道：“听说你在梁寨集见到石敬宣了？”
　　张海彪吹过牛，不承认不行，硬着头皮道：“还能有假，是我亲眼见的。”老绵羊冷笑道：“算你张海彪有种，快跟媳妇孩子告个别吧，恐怕见不上面了。”张海彪惶恐道：“你……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呢？”老绵羊恶狠狠道：“还知不道是啥意思？跟我走一趟吧。”张海彪一吓，嗫嚅道：“你……你叫我上哪儿去呢？”老绵羊厉声喝道：“你勾结两股会，在丰县城杀死两个警察！事发了。”张海彪见他把杀人的罪名安在自己头上，登时脸色煞白，争辩道：“我找伟（啥时）勾结两股会、杀两个警察啦？”老绵羊道：“别仗着嘴硬，还是自己上宪兵队里给皇军说去。”张海彪知道进了宪兵队，不死也得脱层皮，顿时‘小庙里失火，慌神了’！两眼发直，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