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这天中午在外面吃了饭，街道上瞎转悠了一阵，便迎着深秋惨淡的阳光，甩开身后繁华的喧嚣，顺路拐进了统办二号楼。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四下里阴森森的寂静，像突然悬浮在城市中的巨大的黑洞，给人一种模模糊糊的虚幻感。她依在楼道边一扇窗口前，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好容易等到快三点的时候，楼上才有了些苏醒的响声。就见一位中年妇女出了电梯，冷漠地瞟了眼楼道里站着的几位，仿佛这样的情景在她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倒是楼道里的几个，忙忙迎上前去，堆起满脸的谦和跟她打着招呼，呵呵，谢主任好。谢主任没有吭声，只微微像是点了一下头，手包却是让在旁的人接了过去，这才慢腾腾地开了办公室门。一行人这才迈着小步随了进去。一切都是自然的顺理成章的，仿佛上天总是把优越慷慨馈增给一些人，而把卑微无情抛向另一些人。真可谓，一沙一世界，一叶一风情，呵呵，她心里笑了一下，随之也跟了进去。眼见着人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两排沙发。谢主任在跟熟悉的几位聊天，手里总不见走活儿，她心里的那个急啊，无意间带上了眉梢，忍着性子好容易熬到眼前，忙递上旧票和准购证。
　　谢主任溜一眼她的脸，垂下眼帘就去翻票，哗哗的声音像是带着气，一会儿叠出好几页，“这些都不符合规定，开出去的票要回来作废。”然后就把票本子扔了过来，一边修着指甲接着上面的话题道：“给你们那位男的说了多少遍，这是专用票，只能开会费，什么评审费培训费都在上面。”
　　她知道指的是邵晓峰，忙贴着笑脸说：“这不换届了吗，走的时候也没有特意交代，谢主任你看能否通融一下，下不为例。”
　　谢主任放下指甲剪，接了下一个人的票不再理她，想再央求央求，可看人家那个傲慢劲儿便打消了，哼，何苦呢，都是公事，那里就轮上自己在这儿拿个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一想，便收了票本子出来了。
　　这里回到单位，径直去了大办公室，见到冷秋梅，便把换票之事说了。
　　“那，等南处长回来再说，又不是一两家，怎么要呀，再说影响也不好。”冷秋梅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
　　“唉，这事，邵晓峰交手续时叮嘱一下就好了。”
　　“哪里还能扯到这些细节，人家走的时候，一堆资料往桌上一扔，手续都没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这，要不你问问屈文静，她不兼着发行协会秘书长吗，财务上跟那里打交道多了，看能不能说上话。”
　　冷秋梅这一提示，觉得事情也不是个什么事情，回到办公室便电话给屈文静。
　　“哎呀，那个女人挺厉害的，这事，我看你还是给领导汇报一下，也让领导知道你工作的辛苦。”屈文静高声扬天地说。
　　“辛苦不辛苦的，都是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说的。”
　　“哎呀，你啊，也太实在了，人常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照我说的去做没错，不然领导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些什么。”
　　“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
　　于是，在次日早晨见到南正轩，就一五一十地汇报了。
　　南正轩望着桌面不动神色，让她看不透他的心思，许久便试探着说：“要不处长，您能不能给那边领导打个电话？”
　　“行吧。”南正轩看她一眼，淡淡的样子。
　　终于放下了一件事，这里回到办公室正拖地呢，谁想南正轩跟屁股进来了，“哎小周，要不你去把人家搞摸一下，直接找上面又不是多大的事，中秋节快到了，买盒月饼带上，万一不行再说。”
　　她心里笑他用了搞摸两字，不过琢磨起来确实挺鲜活形象的。一边想好容易踢出去的球又回来了，就拿眼角去望男人，男人也正望着她，目光极其柔和。她心里一颤，就把球接了，“行是行呢，不过冷老师会说话又有工作经验，最好能一起去。“她像跟谁较劲似的。
　　南正轩似笑非笑搭讪道：“小周你也挺会说话的啊。”
　　她苦笑了一下，心里愤愤地不平，哼，我会说话，也没见你高看我半眼，嘴上却软软地说：“重要是冷老师去了，让人家觉得有面子，毕竟是领导出马嘛。”
　　南正轩躲开她的目光，品味着话里的意思，半天才说：“也行。”
　　到了周二早晨，仍不见什么动静，再拖，又得等到下周了，因为民政厅换票的业务，只是在每周二的下午办理，她急得下楼去了两趟，见冷秋梅言语里有躲闪之意，就什么都明白了，想着求人的事到底不是好事，比不得研讨会常务理事会啊什么的，还有点炫耀的机会。
　　这里刚回到南正轩那里，还没等自己开口说话，他便抢先说：“哎小周，那事还是你去吧。”
　　“行呢……那……要不……让冷老师帮着把礼品买好吧？”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当然希望他说你看着买吧。并且近乎有点嘲弄地想，哼，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是真的，拿钱买盒月饼也难吗？似乎只为证实自己在他眼里的位置，才不得不这样说。意思自然是明确的，那可是花钱的事情，我有没有资格插手呢？
　　“行吧。”南正轩又是一个淡淡的样子。
　　她看了男人一眼，咬着失落出来，楼道里站了站，望望大办公室，到底没有喊冷秋梅的心情，便回来准备好一本书，下午早早去了民政厅，把谢主任迎出电梯口，也堆起满脸的谦和一路把她送进座位里，然后掏出自己的新书双手捧向她的桌上，喋喋地说着批评指正之类的客套话。
　　“呀！”谢主任一眼盯着封面，一边腾出手来翻起来，嘴里啧啧有声，“怎得就没看出来呢。”
　　“让你见笑了，谢姐。”她竟然从谢主任滑向了谢姐，心里的那个难受劲儿，仿佛自己蓦地从高雅跌入了世俗，小丑一样在那里扭捏做态。
　　谢主任倒是坐直了身子，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书上，又从书上滑到脸上，然后盯着书里的照片说：“哎呀，太妖媚了。”
　　“男人这样说也罢了，谢姐怎么也用这个词，没的我就成精了。”她直了直腰身说。
　　“来来来，签个名！”谢主任笑了起来。
　　她稍稍推辞一下就签了，又说了一阵子闲话，便拿出旧票说：“谢姐，就高抬贵手吧！”
　　“就这点事，看把你愁的，难道还比写书难吗。”
　　“真是难，不是遇到你，换成别人不定怎么样呢。”哦，天啊！她惊叹自己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呵呵，真是修练得不错，心下里嘲笑着自己。
　　“以后只在评审培训之类的后面写上补贴字样就行了。这几张补写在后面还可以说得过去，小额的就算了，改来改去的不值，让上面看了也不好说，加起来又没多少。”谢主任重新接了票翻着，又指着叠起来的几页说，语气自是真诚了许多，她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这还用说吗，买个经验也是应该的，这么着，算是谢姐支持我了，没的让领导说什么事都办不成。”
　　“快别提了，以后没准还要你指导呢。年轻的时候也时常写点东西，一成家把什么都埋没了。你说要能有自己的一本书也这么拿在手里该多好，今天就算认识了，往后可得帮着点啊。”谢主任说着话，起身送她到了门口。
　　“那里那里，不过一本拙作罢了。”她回身冲她笑了笑，却笑出了心底的一片真诚。
　　这里告辞出来，立即打车回到单位，当面汇报了情况。南正轩很高兴，问是怎么办的？她就指着天说：“先后去了五次，早早地站在门口等，一等就是个把小时，待人家门一开，赶紧抱着热水瓶满楼道找水房，又把月饼送上去，这话才软了些，只是……”她突然放慢语气说：“早晨冷老师忙着呢，月饼是我自己买的，花了二百多，怕太廉价的拿不出手，再说以后还得打交道呢。”
　　南正轩像是忘了这事该由谁去办，只仰身笑了说：“这人嘛……”余音未尽。
　　她已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这人嘛，总是经不起糖衣炮弹的。想着不就一盒月饼吗，什么大不了的，好像那话或多或少连带着自己，就说：“是呢，这人嘛，当她感到被重视了，什么事也好办。”一边斜着脑袋看男人。
　　男人笑容挂在脸上，眼里有琢磨的神情，许久点头说：“倒是。”
　　补齐手续又去了一趟，领了新票出来，扫了眼园子里的花草，心里模模糊糊只觉得好笑，就买了泸洲老窖，发票上开了月饼，然后拎着两瓶酒，哼着我爱北京天安门，一路朝正大书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