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呵，川南可是个好地方！”在这个悠闲的下午，冷秋梅目光瞟向桌面，随手拿起一个文件翻了翻说。
　　“那里呀，比起天河差远了。”
　　“你知道什么，哎说说，说说能不能咱俩一起去？”冷秋梅亢奋地贴过来。
　　“我都去过三次了，也没见有什么好的。”
　　“谁说的，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再说不去白不去，出纳也兼了一年多，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冷秋梅眼里闪着期盼的游丝。
　　“既然这样，还用我说？”
　　“南处长那里没问题，可我毕竟是处里的人，须得主席同意才行。”
　　哼，什么意思，南处长那里没问题，看把你能的。她心里滑过了一声不屑，随之起身走向了那盆绿萝，漫不经心地摘着枝蔓间的枯叶，拉开了与对手的距离。
　　“那，也轮不上我说，不过一颗算盘珠子罢了。”许久，她说。
　　冷秋梅当然捉住了她的弦外之音，先是一怔，随之嗔怒地瞪她一眼说：“怎么聊着聊着聊出你这一堆的话来，哎，说不说你说？”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式，一边伸手过来抓她。
　　她躲闪着笑起来，“说，说，不说行吗。”
　　“这还差不多。”冷秋梅放开了她。
　　“只能试试看啦。”
　　“好的，那我先去了，等你的好消息啊。”
　　望着冷秋梅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倒是温暖了许多，好像自己蓦地高大起来，可以决定一件事情了似的。
　　次日早晨见到贾达坤，将南正轩阅示的文件递到他面前，便转弯抹角地说了冷秋梅的意思，想着去天河是局里定人，这次完全是他说了算，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谁知贾达坤嘿了一声，一脸的藐视神情甩过来，“这跟小冷有什么关系，见个缝缝就往里钻，处里的好处还没捞够，小周我给你说，没事少跟这些人胡扯。”一句话堵在那里噎得她无法分辨。
　　“那，谁去啊？”许久，她挣扎着问。
　　“我懒得去，看林主席去不去？”
　　“那，如果林主席不去，我能不能去？”
　　“年会领导不去行吗？”贾达坤分明有了不满的情绪。
　　“那也不多一半个人。”她有点挑战地嘟噜道。
　　贾达坤许久没有吭声，只翻得报纸哗哗乱响，那是一种无言的威严。其实在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口是心非的，很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好容易有个机会，局长就带我见见世面嘛。”她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
　　贾达坤起身关了窗户，关出很响的声音，然后背手扬长而去，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背影，又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折转身回来，门口望着她说，“再说吧！”语气温和了许多，之后慢沓沓地去了。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坐在那里许久，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目光扫向一片茫然。呵呵，她突然笑了一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贾达坤，抑或是对欲望对权力的一种嘲笑，竟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转眼到了常务办公会的这一天，自然谈到年会的事，就见贾达坤让林主席去，林主席让南正轩去，一个个推来推去的，眼睛都不朝她这边望一下，好像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就有点坐不住了，低头看了眼手表。
　　“小周，你要赶车，先走吧。”贾达坤说。
　　她应了一声出来，楼道里恨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心里不想去，干吗还要做出一副想去的样子惹人厌呢？唉，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呆着呆着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曾经那个鲜亮自信的女人去了哪里？心里这般地慌恐不安，好似多年的存款丢了，那份茫然无措的劲儿，逼得她在街道上走啊走，可到底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家自然是不想回的，便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好容易磨到下午上班，这里刚进办公室里坐下，南正轩电话来了。
　　“哎小周，把参会人员名单传真过去。”
　　“是谁啊处长？”她问。
　　“贾主席和林主席。”
　　“哦，好的，我这就办。”又见对方没有挂的意思，便问还有事吗处长？
　　“你也想去？”那边停了一下，软柔着语气说。
　　便知道她的想法贾达坤还是提到了，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犹豫中滑了一个嗯字出来。
　　“那，把你也报上吧。”
　　“那，你去吗？”她本能地问。
　　“我不去。”南正轩果断地回答。
　　你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她想这么说，却终没说出口，只哦了一声就挂了，然后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想到订票的事不能拖，便抓起电话问贾达坤的身份证号码。那边问谁去？就说了。
　　“那我不去了，一下去三个人还了得。”
　　“那……我就不去了。”
　　“去，你去吧。”
　　她愣在那里半天，心里像被石头堵着，“局长，你的意思？”
　　“你去吧，这事干不成了。”
　　贾达坤的意思更加明显，压得她不得不反抗似的，哼，不让去就不让去，直说好了，这么着我还偏去，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那，你实在不想去，我就辛苦一回算了。”这话一出口，像是一块石头甩了过去，也不知道人家痛了没有，自己倒是吓了一头冷汗。
　　放下电话心里一团乱麻，还没等理个程序出来，就见南正轩推门进来。
　　“哎小周，票订了吗？”
　　“正要向您汇报呢处长，主席说他身体不太舒服，让我和林主席去。”她忙站起来说。
　　南正轩面有难色，想说什么又没说，停了停，转身去了。
　　知道是贾达坤电话里发了牢骚，大概是让南正轩明白之所以把她想去的事提到会上，不过是想让否决，不成想弄巧成拙。而此刻，他大概也希望自己主动放弃吧，真是滑稽，就这么一点点事，眼看着就复杂起来了，里面隐藏着好多的渠渠道道。其实这个时候，她希望南正轩说哎小周，要不这回你就算了。她自然理解他的难处，不过渴望一份真诚罢了！然而他这么一走，让她心里同样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有个东西跳到了脚面上，很想看清楚是什么，可四周黑暗无比，逼得人不得不逃离才好，便出了办公室下到六楼，喊上冷秋梅一起去订票，路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不过随便说说，谁还非去不可呢。”冷秋梅有点失落地说，目光却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手脚，这让她深刻地感觉到，机关这个地方，形体语言要比语言本身丰富多了。唉，这事啊！也只能这么办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这里才上了火车，耳边还是贾达坤的声音，心里着实的惶惶不安，就像自己抢了别人的东西，又想那些地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又正是新书出炉的时候，一件件事放在那里忙都忙不过来，双脚却要踏上西去的火车。再说南正轩吧，这会儿也不知怎么想呢，会不会认为自己有点恬不知耻，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这种感觉一直伴着她前行，无论随风摇摆的芦苇，蔚蓝的湖水，阳光下的海滩，还是悦耳的驼铃声，都无法让心痛有丝毫的减轻。仿佛自己的心上系着根绳子，另一头牵在那个男人的手里，她走得越远，那绳子就扯的得越紧，心就扯得越痛。好就好在林主席倒是透亮的，虽然曾任出版集团的部门老总，影响并不逊色于贾达坤，可到底是搞学问的人，有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攻圣贤书的淡雅，跟这种蓝天白云般性情的人同行，不惊扰不客套，亦可包容你思绪的自由奔驰，两下里处得平静而温暖，也算不负此行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一天天地过去了。
　　然而，过去一天就离回去的日子近了一天，离那个男人近了一天。
　　带着一种殷切的期盼，终于踏上返回的路途，但心情依然是空落的，又怕这种空落被林主席看到，便借口出来躲在火车接头处，透过眼前的小窗口，望着外面飞奔而过的原野，突然觉得自己也许该悄然离开。
　　是的，人生路上，何处无芳草，天地之大，何处无舞台，离开那个环境也便离开了苦痛，从此与他行如路人，大不了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停住脚步，凝视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对自己说，那个人，我曾经爱得如此热烈。这，应该是种明智的选择。这一点已经由一种情感本能变成了一种成熟的意识。这种意识是这样的清晰，使她对自己那种强烈的饥渴装着不予理睬。可是离他越近，就离清醒越远，心里虽然明白就算站在眼前，也是跨不过的咫尺天涯。好像男人是一座山，女人是一潭水，无论水怎样绕着山转，山依然是山的姿态。但心里依然放不下的是那份沉重，唉，真是情之一字，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如何对待，那，都只能是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