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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1-23 13:40:21      字数:3215

  南正轩终于从巷口走出来,脸上没了炫耀和自负,仿佛真是累了。她装着不经意地扫了眼他坐下去的背影,接着前面的话题说:“咖啡不就和茶一样吗。”
  “不,它会使人得健忘症,要不西方人为什么那么大度。”曹杰凡说。
  “这倒是有益的了,要能喝出个健忘症也没算白喝。”她说。
  “还容易让人发怒。”有人说。
  “怎么听着比毒还可怕。”她说。
  “咖啡因本身就是毒。”曹杰凡说。
  “那样西方人不个个都在毒里泡着。再说了,都说吸烟有害健康,也没见都把烟戒了。都那么理智,世上最起码要少两种人,一是诗人,二是白痴。那就等于只有理性没了感性,一个个都活成石头了,还活得什么劲呀!再说了,总不能怕胖就不敢吃饭,怕笑就不敢跳舞,怕伤就不敢再爱。”她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没人接茬,又想刚才的话,连自己也不知道要阐明个什么道理,而且在这样的场合,在那个男人面前,竟如此不着边际地夸夸其谈,真是没有一点点城俯,可城俯对她而言,是个多么侈奢的字眼,就像一个人的秉性,父母给你七份,你也许就过不了八份,而秉性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的命运如此这般的颠簸,是与一贯的随性而为有关吗?她问自己,是的,一直以来,都喜欢随性而为,真实地面对生活,可真实并没有让她走出眼下的沼泽,而且越陷越深,就要被淹没了一样。
  那么,怎么做才能有点城俯呢?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单位,办公室里收拾完卫生,便拿出现金支票填好数字,再将几张转账支票放在一起,又贴好零碎的票据填了报销单,可到底没有勇气下去,想着贾达坤拿差费的事也拖不过今天,就发愁得要命,真后悔自己放下平静不守发什么短信!这下好了,又该怎样面对他?这样,一个人坐在那里挺到下午,南正轩的电话终于来了,“哎小周,你来一下,把主席的差费办了。”
  “哦,那,填多少呢?”
  “五千吧。”南正轩的声音里没有埋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的心情舒展了许多,便取出小镜照了照自己,这才快步朝楼下走去。推开那扇门,苏彬和小吴坐在沙发上写着什么,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见南正轩俯身向这边探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突然有种奔扑向前的冲动,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就见南正轩又立即收回目光,缓缓地坐下身去。但他的坐姿不再那样挺拔,像失了水分的苹果那样缩手缩脚,或者说有一丝忍痛的阴影挟持了他,使得他看上去多少有点颓废。
  她快步走上前去,将那叠东西放在他面前,却没了平日的拘束,开始一张张说明来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栗,而且职业清晰,一边将目光落在他翻票据的手上,依然是那样的细腻温存,可不知为什么竟有点微微颤抖,就像落在花瓣上的蝴蝶为把持平衡而微微颤抖的翅膀,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丝欣慰,仿佛这般地看到了他的内心,是的,他的内心是懦弱的,面对一个女人的执着,这个男人还是无法做到心静如水,就见他随意翻了翻报销单,便刷刷划上了自己的名字,像是他的境界从她接上手续的那天起,就自然而然落在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襟上,着实让她感到受宠若惊的欣慰。
  她笑了一下,然后说:“这两天把拖欠的会费基本收完了。”
  南正轩哎了一声,“学院的也收了?”
  “是呢,不过人家的意见大,认为我们没做事,就跟他们说因为换届不久,工作没有开展起来,请他们见谅,让他们放心,还请他们支持,就结了,还挺高兴的。”
  南正轩没有吭声。
  “不过今年,我们是不是该转转方向,要不就被动了。”
  “倒也是。”南正轩淡淡地说。
  看着他在支票头上一一盖了印,便拿着从苏彬和小吴的面前过去,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很有力,也不知道这种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次日早晨,她没有去上班,懒在床上睡也睡不觉,心里总是悬着一份忧伤,扰着思绪直朝他那里跑。是啊,现在想来,问题不是要征服男人而是自己,征服了自己就等于征服了男人。可是在以后的两周里,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开始显得无助,疲倦,沮丧,几乎不再看她。她就恨自己干嘛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不要你的权,不要你的钱,好像只为了他这个人,可往深了一想,不就说明他其实没有什么实力吗?也许在这之前,男人还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女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男人,那傲气就给杀了一半。她这才感到了自己的过分,心里祈求他永远冷漠也别沮丧,永远残酷也别疲倦,永远拒绝也别逃避。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必须调整自己的心态给他一份轻松,就总是微笑着说话,知道都是费话,人家也许就不想听,还是强迫着说,尽管都是工作上的事,而且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可温柔中总带着克服不了的潮湿。可是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男人越发显得沉默了,先前还抽空上去安排一下工作,现在一切都趋于平静,死一般的平静,像是专门拿沉默来惩罚她的。她感到那时时涌上心头的酸楚让她窒息,好像她伤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便在这天下午像要逃离什么似的去了屈文静那里。
  屈文静的办公室很雅致,别出心裁的盆景,壁上的几条字画,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温馨,坐在碎花的布艺沙发里,她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斗方,心里笑了,呵,磨砖为镜,仿佛这几个字也不失时机地在警示着她,是啊,南正轩这块硬砖,能给真情磨出一面爱情的镜子吗?她默默地望着屈文静,像是要从人家身上找到答案。
  “怎么,有心事啊?”屈文静的椅子离开电脑,滑向了办公桌,然后伸手从抽屉拿出香烟,纤细的双指夹出一根向她示意,见没有接的意思,便自顾自地点燃了。那姿势很是优雅,透着知识女性的贤熟和智慧,让她心里平白地多出一份认知感。
  “唉,有点郁闷。”她无精打采地说。
  “说说看。”屈文静静静地看着她。
  “不就我那个长篇吗,编辑建议结尾圆满点得好,可就是走不下去了。”把话题扯向一边,只为释放一下沉重的心情。
  “为什么呢?”
  “人家说,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最终没结果,怎么好呢?”
  “这样啊,那倒没必要再进行下去。”
  “可女人分明从男人眼里看到了爱情。”她固执地说。
  “爱是双方的事情。”屈文静摇了下头。
  “可爱是有感应的,它分明存在着,就这样放弃吗?”
  “我觉得应该放弃,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身份!她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目光立时捉到了屈文静,感觉人家好像知道了什么,是啊,那话题分明已经滑出了人物范畴,直逼她的隐私而来,不然,何谈身份两字,毕竟她不熟知小说里的情节,怎么可能提到身份上去呢?这让她联想到了那次宴会上,朱站长放肆的笑声,哎呀,老兄,送上门的不玩白不玩。而且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南正轩当时的神态,一条胳臂歪在朱站长的肩上,目光凝视着她的眼底,一片秋波荡漾的暧昧,心头蓦然滑过一个问号,莫非,她把目光重新落在屈文静那里,莫非那个看似稳健的男人背后,在拿着自己的一份真心当球踢吗?恍惚一下,她似乎看到那个落在地上的球,被一群人围在草地中央,你一脚的踢过来,他一脚的踢过去,其间伴着哈哈哈的嘲笑声,会是这样吗?
  她定睛看着屈文静,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屈文静垂下眼睑,起身倒了杯茶给她,然后淡淡地说:“爱是强求不来的。”
  “可模式化的爱情故事,在我看来,是没必要再涂抹的。”她把方向牵回了正题,眼里坦露着不可动摇的力量,像是不仅仅面对着几个虚构的人物,而是向现实的深层挑战。
  屈文静像是给她吓住了,先是一愣,随之笑道:“呵呵,先前听人说到你,还以为是个文学青年,没想到还挺老辣的,一本本的成果码在那里挺招眼的,前两天去书店里瞎转,碰在眼前拿起来翻了翻,还真是被感动了。唉,要说小说还是有受众的,不像散文到底是冷落了,前两年也出过本集子,送到书店就再没管过,也不知售完了没有?”
  “那去看看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敏感,便立即放下了锋芒,温和了语气说。
  “看它做什么,反正咱又不是靠它吃饭。”屈文静的声音里弥漫落败的优越感,落败自然是冲着梦想的跌落,优越当然是冲着体制的光环。也就是说,对身在机关里的文人来说,文采只是花,身份才是锦,锦上添了花也好,不添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是这么说,可眼下她分明看到了屈文静眼底的空洞和虚弱。唉人啊!告辞出来的时候,她莫名地感叹了一声,几乎同时自觉脚下生风,那一路的柳暗花明,让困惑许久的那个结尾,已经在她心里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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