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贵客
作品名称:雪地上走不出路 作者:三步祺 发布时间:2018-01-23 11:17:23 字数:6148
云花没有等来赵五奎,等来的却是桑小风的男朋友。此人叫白常寿,在临河镇农机总公司当总经理,比起云花看上的那个赵五奎,显然尊贵得多。
来之前,白常寿曾用电话通知过桑小风,桑小风又当着众人拨通了对方的手机,以证实这一消息很可靠。桑小风兴奋地告诉女老板,说她跟白经理是老朋友了,白经理看她刚到一个新地方不放心,来看她并要请她吃饭,约定晚七点到,白经理守时,一到点肯定到。
显然,白经理要来的消息,使桑小风深受感动,她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不停地跟人说她的这个朋友如何如何的好。桑小风说白经理好客大方又有钱,吃饭从来不赊账,开饭店的老板们,没一个不佩服白经理的,白经理走到哪里,哪里都待他为贵客。说有白经理来给老板捧场,老板的生意一定会红火。直说得丁梅心花怒放,不由想,早知道小姐们这么好,何必开张时请那帮人来这儿白吃白喝呢?
朋友还未到,桑小风就开始张罗了,翻着菜谱先点菜,问厨师有没有腰果,有没有猪耳朵,又问厨师最拿手的菜是什么。小厨师回答她,说最拿手的菜是湖北红烧甲鱼,小厨师有意让她点贵的。岂知桑小风却根本不考虑价钱问题,问有没有甲鱼。小厨师说暂时没有。桑小风唉叹一声:“这可咋办呀。白经理到那儿吃饭,吃不到最拿手的菜会生气的。”
丁梅知道后,急忙喊石榴将别的活儿先放下,赶紧去菜市场买甲鱼。
晚七点整,分秒不差,白常寿准时来到,而且是坐小轿车过来的,只不过车是租来的,但毕竟比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高贵气派,他是经理嘛。进门见他将左手贴在腰背上,右手夹半截烟停在胸前,绷着脸,目不斜视,见谁也不搭理,大步流星直奔二楼包房而去。这家伙,身为经理,穿戴却像个做小买卖的乡下人,西装脏得变了颜色,不系领带,黑皮鞋沾满泥土。这也难怪,临河镇嘛,农民样子的官派人物很正常。
桑小风紧跑两步,挽住了她朋友的胳膊,把白常寿搀到楼上去了。刚坐下,白常寿指使桑小风去叫女老板。桑小风懒得下楼,在楼梯口向下喊老板。丁梅上来后,毕恭毕敬的问客人有何吩咐。白常寿的脸色冰冷冰冷,对主人的好客毫不领情,等丁梅说完好一阵儿后,他才慢腾腾掐灭烟头张开嘴。
白常寿说:“全临河镇酒楼饭店上百家,为啥我要给你来送钱?知道咋回事吗?”不等也不让丁梅回答,白常寿直言相告,“我来你这儿冲的是桑小风,她要是不在你这儿干,川粤酒楼不会跟我有关系,本老板也不会认识你是谁,明白了?”
这头一回刚见面,丁梅就瞧不起这个家伙了,有什么了不起?装什么趾高气扬?还是什么企业的经理!听这种人说话,丁梅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她不能不强笑一下,唯唯点几下头。
白常寿手一扬,说:“好了,上菜。”
桑小风跑出去紧喊:“石榴,上我点的菜。”
除了菜,桑小风还特意给白常寿准备了一瓶劲酒。白常寿爱喝劲酒,桑小风呢,一见劲酒就会想起一个月前的事。那是在一家歌宴厅。歌宴,顾名思意,就是既能吃饭又能唱歌的地方。那时,白常寿常去那里找一个姓胡的小姐。胡小姐是白常寿的“情妇”,桑小风跟胡小姐同在那里做歌女,因此,桑小风跟白常寿也挺熟。
某夜,白常寿喝劲酒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嚎淘大哭,哭着还要喝,最终喝得不省人事,并吐了一地。没有人答理他,可怜他,唯桑小风走到了醉鬼身边。桑小风用热毛巾给白常寿擦脸,为他端水喝,扶他躺到沙发上,并拿来自己的被子给他盖,枕头给他垫,还给他擦净了弄赃的外衣,清理了污臭的呕吐物。之后,守在他的身边熬了一整夜。情妇,那个胡小姐呢?跑了,骗了白常寿一笔钱偷偷地跑了。原来并非是白常寿喝醉了,是情妇把他给气糊涂了,堂堂公司经理,栽在一个臭小姐手里了。白常寿在那里躺了一夜,醒了便骂:“小姐都他妈的是骗子!骗子!”
小姐桑小风就坐在他身边,但桑小风毫不介意一个醉鬼的叫骂,并且还主动靠近他,柔声细语开导他:“你就别跟那种人生气了,就当破财免灾,往后多长个心眼不就是了?”一边给白常寿捏头,捏肩,说着:“我给你揉一揉,舒服了,头就不疼了,气消了,我陪你唱歌,好吗?”只见白常寿唉叹一声就不动了,乖乖地让桑小风给他捏,不再叫骂。当天,在白常寿睡觉的长沙发上,两个人便发生了性关系,须知这是桑小风主动要求的,她没像云花张口先要钱,桑小风分文不取,完全无私奉献。白常寿受宠若惊,自此再不提那个姓胡的,而认桑小风作了朋友。
俩人相好之后,桑小风没少吃酒席,以前白常寿请胡小姐吃的时候她嫉妒得要死,现在终于轮到她了。白常寿喜欢吃,而且吃就吃大餐,还总叫桑小风的亲朋好友也来吃,他是经理嘛,经理就得有当经理的派头。本来要几个菜能填饱肚子就行了,他非要搞满满一大桌子,吃不了没关系,只要客人高兴。对此,桑小风反对他这样做,说:“不该花的你乱花,省下钱给我用不行?”白常寿说:“又没少给你,管这事干啥。”桑小风说:“我是为你好,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白常寿看看桑小风,点点头笑了,说:“彼此彼此,所以我也是为你好呀,花钱给你装装脸,她们谁也不敢小看你。”不知桑小风怎么想,听了没再吭声。这次在川粤酒楼,白常寿还是老一套,甚至比以前更大方,他叫桑小风把楼上楼下的小姐们都叫上来一块吃,桑小风知道他的臭脾气,又觉得这的确给她装了脸,就爽快地答应了。
听说客人要请客,小姐们欢蹦乱跳一轰隆全跑上来了。云花要拉上石榴一块去。石榴说什么也不去。云花就嘟囔她:“不吃白不吃,傻妮子,不吃这种人的你吃谁的,谁有钱会叫你白吃。”这种白吃石榴不稀罕,云花却急着去“白吃”,丢下石榴自个跑着上楼去了。
小姐们上来后,白常寿叫她们点菜,想吃什么随便点。男人大方,小姐们更不会客气,什么菜贵什么好吃她们就点什么,还要了露露、红牛、雪碧等饮料。白常寿不在乎,桑小风却看不下去了,说:“够了够了,我已给点了四个菜,吃不了浪费。”
云花听了直撇嘴,说:“呀,小风心疼老公钱啦。”
白常寿立马制止她:“怎么说话你,我们俩的关系……”话说半截停下来,用手由前向后划了一条直线,才接着说:“什么意思,明白吗?”
云花觉得很可笑,明白不明白还用你说?装什么装呀,什么意思,清清白白的关系还用你划道道吗?但她连连点头称是,说:“明白,明白。”然后扭一边去笑。其他小姐也跟着云花笑,乱说:“明白,明白。”只有石榴不明白,她站在后面忙着记菜单,听不清她们说什么。
在任何场合,不管对任何人,白常寿从来没有承认过跟女人有别人想象的那种关系。
很快菜上来了,急着解馋的小姐们再也顾不上说笑,也不管谁叫吃不叫吃,抓起筷子,一哄而起,抢着大吃起来。连吃带喝,盘杯碰撞得叮叮当当,吧叽吧叽一片咀嚼声。白常寿却不吃,他吸一口烟,再呡一口酒,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悠悠然欣赏小姐们吃,那姿态,活脱脱的恩赐者,十分得意。
唯桑小风坦然大方,她不稀罕吃这些东西,她只关心白常寿,不停地给他挟菜,劝他少喝多吃。白常寿像是听不着似的,仍不动筷子。桑小风不得不喂他吃,并一面说着什么能补肾什么能壮阳,就像个伺侯人的丫环。云花看了心里很生气,她见不得这个女人装,不由说道:“呀,还是小风会疼人,白老板你真有福气。”
听话听音,桑小风白了云花一眼,又喂了白常寿一筷子菜,偏让云花看。
女人看女人往往是一针见血的,这跟男人看女人大不一样。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是羡慕的,女人看女人的眼神是嫉妒的,羡慕的眼神里做着梦,梦想有朝一日有个女人也能对他这样好。而嫉妒的眼神里是仇恨,恨不得把对面的女人给吃掉。在云花看来,桑小风就是在演戏,但云花的嫉妒怎能躲得过桑小风?而桑小风的表现要比云花有气度,不动声色,也得让你放明白点,就是演戏你又能怎么样?有本事你也演,可惜没人让你演,你下贱,你给钱就卖,见钱就脱,不配演。桑小风藏而不露,深不可恻。云花显得很无奈。
选择白常寿,桑小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白常寿这种人,狂妄霸道,自以为是,一般小姐很难适应他。做他的“情人”,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戴绳套,交由他人去摆布,你不得有半点自由的。那个胡小姐,一个温柔乖巧的小女子,一次给客人倒酒时不知话说多了还是笑得太投入,白常寿看见了,气得他把玻璃杯摔得粉碎,把胡小姐拉出去破口大骂。与其说胡小姐骗白常寿的钱跑了,不如说她实在受不了白常寿的狂妄而躲开了。有趣的是,胡小姐厌弃的,却恰恰是桑小风喜欢的。为何?看人看事的角度不同。胡小姐看白常寿是“暴君”,桑小风却看他是“情种”;胡小姐说白常寿太霸道,桑小风却认为他痴情。因痴情而霸道,越霸越可爱,所以,桑小风喜欢白常寿霸。让他一把又何妨?退是为了进,柔偏偏能克刚,“霸”也好,“痴”也罢,恰恰这就是他的要害。这太好了,放长线钓大鱼,冲的是他这块大肥肉,一个公司的大经理。这一点,云花的笨脑子不知是否想得到
俩人相好后不久,白常寿曾对桑小风提过一个要求,想包养她。这事如果让云花碰上了,那还不高兴得蹦上天?桑小风不,她说:“你是公家人,挣那点死工资,我怕你为了我犯错误。”白常寿听了惊呀不己,觉得真像是遇到个红颜知己,越觉得对方好,感情就越投入,说:“你以为我没钱是不是?”桑小风甜蜜地笑着说:“你错怪我了,我是怕增加你的负担。”最终,包养一事因桑小风的能说会道被搁置下来。但自此白常寿给桑小风立下一条规矩,再不允许她在歌厅陪别人,只管当作旅馆住着,用钱他给。对此,桑小风欣然允诺,心里却说,不陪人还算什么小姐,陪不陪能让你看见?尚不知你姓白的根底到底有多深,怎么能随便叫你给包起来?还是什么公司的经理,这种男人傻透了。
白常寿傻?不,他说:“叫我逮住你一次,看我不搧死你。”桑小风想听的,偏偏就是这句话。
戏需要继续演下去,桑小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又挟了一块酱牛肉塞进白常寿的嘴里。白常寿一边嚼一边笑,看来是真开心。场面上,男人最想要的是面子,面子才值几个钱?其实最不值钱,因此,他想要桑小风就给他,给足他。白常寿被宠得忘乎所以,一旦进入状态,他就忍不住有话要说。这家伙扫了一圈只顾吃喝而不理他的小姐们,觉得这些人谁也没有桑小风好,他开口了,转着圈用手指头指点着众小姐,说:“看看啊,好好看看你们这些人的吃相,就知道吃吃吃,懂一点规矩不懂?”随抬手指着墙上的一付字画,问:“看这上面写的是啥,谁给我说说?”众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问住了。机灵的小豆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白常寿就像是受到了最高的奖赏,孩子似地笑了,说:“这还差不多。”众人都笑他,白常寿反瞪眼怪:“笑什么!有啥好笑的。”重又指向字画继续问:“谁知道,谁知道?上边写的是啥?”但却不等别人说,他自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又问,“知道这是谁说的吗?”还是不等别人说,自已答,“孔子。”接着再问,“孔子知道是谁吗?”小姐们乱摇头,这叫白常寿更加得意,说,“孔子是圣人,圣人你们也不知道?看你们人模人样的,笨得像猪,圣人说的是啥意思谁知道?”明知小姐们不懂还要一直问,逞能啊,小豆叶说:“知道你就说嘛。”白常寿就转向她,说:“在座的你说今天谁该是朋友。”小豆叶机灵一动,说:“你呀。”白常寿问她:“朋友来了你高不高兴?”小豆叶说:“高兴呀。”白常寿说:“这不对了嘛,你是主人,我是朋友,我来了你高兴,你说今天这客该谁请?”一听这话小豆叶愣了:这家伙想赖帐?众人也都停住筷子,瞪着白常寿不吃了。白常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改口道:“我请桑小风吃饭,叫你们也来沾点光,别给吓着了,吃吃吃。”半天一堆废话,小姐们哄堂大笑。
桑小风瞅了白常寿一眼,嘣出三个字:“神经病。”
白常寿意犹未尽,看了看桑小风,转口对众人说:“我就喜欢小风嘛,人家心眼好。那天我醉了,小风守了我一夜,换上你们,谁能做得到?就凭这一点,本老板认她这个朋友,一辈子海,枯,石,烂,心不变。”
一旦喝点酒,一高兴,白常寿就会在人前这样瞎摆活,说得桑小风都不好意思了,瞪了他一眼,说:“喝多了吧你,别说了,去跳舞吧。”
马小妹嘻嘻笑了,说:“去跳舞吧老板,到舞厅小风对你会更亲。”
众人又一阵哄堂大笑。
在小姐们的笑声里,白常寿站了起来,真要去跳舞了。亦餐亦舞,并且出手大方,这便是贵客。贵客与一般顾客不同,一般顾客,或单为跳舞而来,或单为吃饭而来,想快活一回不是钱少就是小气。如此看来,老板喜欢贵客顺理成章,小姐亦不例外
白常寿朝外走去,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返回头说:“本老板进舞厅从不进包厢,知道吗?”不等小姐们“知道”,就大步流星出了房间。
云花在后面“呸”一口唾在地上,屋内又是一片开心的笑声。
云花不该唾白经理。白经理言行一致,说到做到,在舞厅真的不进包厢,甚至连桑小风的手也不碰一下。他搬了一把凳子坐在电视机前,一直不停地唱,尽管歌曲从他嘴里冒出来老跑调。白经理唱歌精神可嘉,水平实在不咋地,他唱,桑小风给他找碟,换歌,俩人规规矩矩,配合默契。
等到他们走出舞厅,天已很晚了。照例,白常寿出钱,由桑小风去结账,饭费台费一块算,余钱桑小风装进兜,然后送白常寿出门。就在这时,白常寿的肚子突然疼起来,疼得他蹲到地上,呻吟不止。丁梅过来急问,白常寿捂着肚子直叫疼,想走走不了,又蹲下。桑小风去扶白常寿,白常寿才硬往起站,求老板快叫桑小风送他去医院,说他可能得了急性阑尾炎。救命要紧,事不迟宜,丁梅叫桑小风快去叫车。没想到桑小风扭捏着不想去。丁梅跑出去截了辆车,再叫桑小风去时,她才不得不去,随扶白常寿上了车。丁梅在后边喊:“没事了早点回来。”
听说桑小风跟着她男朋友走了,云花跑过来责怪丁梅说:“完了完了,老板你上当了。”
丁梅不明白她上了什么当。
云花说:“小婊子陪人过夜去了,她去挣大钱,还不想出台费,太便宜她了。”
丁梅说:“客人有病,小风送送就回来,不要乱说啊。”
云花说:“装有病,小婊子不回来了。”
丁梅想了想,也难免有些怀疑。不过她听不得云花说什么小婊子,她的酒楼怎么会有婊子?丁梅说:“睡去吧睡去吧,都在一块工作,说话要注意影响。”
云话叹一声气,说:“老板你太实在了,都像她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舞厅当旅馆住,看你往后咋赚钱。”
丁梅没再吭。见老板不再说话,云花也觉得没趣,才上楼去了。
正如云花所说,桑小风一夜未归,天亮后才回来。丁梅见她脸色苍白,想她一定熬了夜,急问白经理的病情。桑小风说:“没事的,在医院液输,离不开人,我守了他一夜。”不是说阑尾炎吗?但丁梅懒得多问,催桑小风快去休息。
桑小风答应一声,心里想,看来换地方换对了,这个老板还不错。她之所以要跳槽到川粤酒楼,是让那个歌宴厅的老板给逼的,她不给小姐一点自由,小姐跟朋友出去住一夜他也管。现在好了,这个老板心眼好,往后的钱可能要好挣了。
云花正睡着觉,桑小风进屋了。桑小风洗脸,涮牙,把水弄得哗哗的响。云花醒了,知道桑小风回来了,用被子蒙住头。桑小风忙完了,又打开单放机听歌。云花撩开被子坐起来,冲桑小风叫:“你还叫不叫别人睡呀?”
桑小风不理她,并有意调大音量。
云花低声骂了句:“贱货。”
桑小风听见了,直逼云花,问:“你骂谁?”
云花说:“我骂臭婊子,关你屁事。”
桑小风说:“你就是臭婊子,在骂你。”
云花针锋相对,才不让她:“你才是臭婊子。”
桑小风更不怕云花,喊:“臭婊子!”
云花也喊:“臭婊子!”
桑小风的嗓门更高:“臭婊子!”
云花不给桑小风喘气的机会,连着喊叫:“臭婊子……”
骂着,云花穿好了衣服。桑小风下床端起一杯水泼过去,唰地溅了云花一身。云花大叫一声跑出去,找老板告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