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风雪玉华情

　　晚上，老方和女人睡在柔软舒适的茅草铺上，女人躺在老方温暖的怀抱里撒娇嬉笑，简直就像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惹得老方兴趣大发，一次次地征服了她……
　　现在，老方笑嘻嘻地吻着女人：老婆，你怎么没有向我汇报，我交给你的任务——慰问组长，完成得怎么样啊？
　　女人微微一笑：报告老方，我送组长的东西，他坚决不要，他说即使勉强放在他那儿，过后他还会交给你的。我想了想，还是把东西先拿回来，以后你想法儿让他吃些就是了。
　　老方问道：那么，其他呢？你再没有别的慰问组长的办法了吗？
　　女人轻轻一笑：唉，组长不情愿，我让他闭起眼睛，眼不见，心不乱嘛。
　　那么你呢？
　　我也闭起眼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你不必要再追问了。
　　老方一想，慰问组长是自己和女人的共同心愿，事情已经如此，还有必要追问细节吗？就搂抱住女人吻着：谢谢，谢谢你了却了我们的共同心愿。……唉，说是营养不良，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还胖了一些？
　　谁知道老方这一句话，正好触到了女人的痛处，女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方吃了一惊，连忙安慰着：好好地，哭啥呢？我说错了什么？你摸，你身上的肌肉……
　　女人却哭得更厉害了：我说呀，你们这些男人，只操心玩弄女人，却不知道关心人家，呜呜……
　　老方突然醒悟，连连拍打着自己的胸部：哎呀，我多么官僚，多么粗心，你莫非是一种病态？
　　听老方这么一说，女人的眼泪更像泉水一样涌流出来，老方只能紧紧地拥抱住女人抚慰着……许久许久，女人才轻轻地说出一种可怕疾病的名称——浮肿病，老方的心就像发生地震似地摇撼着……
　　女人喃喃地说着：城市里虽然定量供应粮食，可是蔬菜副食品极端缺乏，还是有不少人得了浮肿病。听有些家在农村的同志说，粮食连年歉收，政府还收购了过头粮，社员口粮欠缺，浮肿病更是严重，有的人都饿得不行了……老方，你真是一个书呆子，你看人家组长，还知道叫赶车大叔给咱们买红枣黑豆，这些东西既有营养，又可以治病。在城市里，你就是出钱多少，也没地方买啊！
　　老方的心颤栗着，他的额头一阵阵地冒着冷汗，他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而羞愧，为自己的冷漠粗心而羞愧，现在他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老方知道，当自己不在身边时，女人支撑着这三口之家，吃的、穿的都得尽着母亲，尽着儿子，而把自己放在最后，缺乏营养，身体疲劳过度，才得下这疾病的……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叫女人吃的、穿的先尽着自己吗？他不能这样说，即使这样说了，贤惠的女人也不会听的，也不会这样做的。一时之间，老方沉默了。
　　女人看老方愧疚之余，又沉默不语，夫妻多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女人亲切地吻着老方：老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照顾好儿子，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有了妹妹、妹夫的帮助，有了这红枣黑豆的营养，我会治好病的。
　　夫妻俩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老方的女人坐着大叔的板车走了，她带着5斤大枣、10斤黑豆走了，她带着老方一颗深深歉疚的心走了，她带着对组长对李干事诚挚的感恩之心走了，她带着对玉华青山绿水眷恋之情走了……
　　玉华的夏季凉爽宜人，冬季却是十分寒冷的。在呼啸的北风中，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玉华的座座山岭条条河谷变成了一个白银的世界。吃了早饭，大家正蒙头盖被地躺在炕上休息，李干事来了，人们便急急忙忙地坐了起来。李干事说：大家平日生产任务紧张，没有时间学习，没法提高思想认识。今日天降大雪，正是学习的好机会。目前，全国正处在大跃进的高潮中，虽然也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毕竟是十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嘛，不像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那样，把大跃进说得一无是处，把大炼钢铁说成得不偿失。把这些人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们中间大多数都是右派分子，听说正在划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有些人高兴起来，以为右派分子后继有人，右派不孤单了。我说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其实就是漏网的右派，反右倾其实就是整风运动的继续，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改造思想吧！
　　李干事取出几份文件，交给德仁：张德仁，你给大家好好地读一读，然后进行讨论，每个人都要结合自己的错误，深入地剖析思想，提高认识。
　　李干事走了，德仁翻开文件一看，原来是《人民日报》社论《人民公社万岁》、《得不偿失论可以休矣》，于是，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德仁大声地朗读起来：
　　右倾已成为当前的主要危险，党的工作已经是反右而不是继续反“左”。
　　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本心和实质是反对走社会主义道路……企图使资本主义复辟。这是一股从阴沟里钻出来的阴风、逆流。
　　…...
　　德仁读着这些义正词严的文章，心底被强烈地震撼了，他暗暗地思索着：是谁这样大胆，敢往枪口上撞？敢说大跃进是冒进，敢说大炼钢铁得不偿失？他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可是他又不得不佩服这个敢讲真话的英雄。从社论和其他文件的字里行间分析，从很长一段时间里报纸上消失了的一个领导人的名字分析，莫非这个人就是——彭德怀？想到这里，德仁的心止不住咚咚地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读完文章，大家都沉默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发言。德仁想：要说“人民公社万岁”吧，眼下许多公共食堂办不下去，解散了；许多农民吃不饱饭，得了浮肿病，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要说大炼钢铁成果辉煌吧，他亲眼见过张村驿土高炉炼出来的废铁烂钢，虚报冒报，邀功领赏，自欺欺人，确实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啊！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便跳动着当时的流行语言：大炼钢铁不能单纯地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他的思想茫然了：大炼钢铁，不挣一分钱，浪费了千千万，却调动起亿万人民空前高涨的政治热情。他怀疑了，这种空洞的政治热情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保证15年赶上英国吗？其实不过是一个华丽迷人的肥皂泡罢了。
　　想到这里，德仁心慌意乱地纠正着自己：不敢这样想，不敢这样想！既然没人发言，也不能冷场。德仁只好带头发言，谈体会，谈认识，实际上不过是把社论里面的话，再重复一遍罢了。李干事检查来了，大刘、老卢、老方抢着发言，像德仁那样，慷慨激昂地重复着社论里面的言论。李干事听了听，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第二天，雪花依然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吃了早饭，上工哨子声冲破层层雪花的封锁，钻进他们居住的窑洞。大家疑惑地走进雪地里，原来是灶房没有煤炭烧了，队部通知全体上山，每人搞一捆木柴回来。周围都是山岭，树木密密麻麻，要是在平时，搞一捆木柴，真是易如反掌。可是今天，大雪封山，赤手空拳，要弄一捆木柴，就有点困难了。
　　德仁腰里束着绳子，冒着漫天飞雪，踩着银屑碎玉，越过潺潺溪流，来到对面的山坡上。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往日踩在脚下的枯木残枝，今日竟然不知去向。举目仰望，高高低低的树木，全成了一顶顶白花花的大伞，大伞相互联接起来，遮挡住漫天飞雪。德仁只好向山上攀去，到了松柏茂密的地方，躲在大伞下面，竟然没有雪花的侵袭了。直到这时，德仁才感觉到寒冷，手脚冰凉，手指疼痛，疼得直钻人心，那双破烂的绒手套，可实在没法保护手指了。而凛冽的寒风更加无情，一阵阵如针似锥，刺透了棉衣棉裤棉帽，他就像赤身暴露在寒风中似的，不由得瑟瑟发抖，抖个不停……
　　正在这时，脚下一声呐喊：组长，别发抖，我来了！
　　德仁举目看去，正是大刘披着棉大衣站在面前。大刘伸手拂去德仁身上的雪花，取下棉大衣让德仁穿上，德仁摆摆手：古人有训，君子不夺人之美，在这大雪纷飞之际，我怎能剥你身上衣，暖我区区体呢？
　　大刘笑笑：组长说得好，可是，我这大衣，正是给你带的。你看我穿的毛衣，套的棉衣，身上还出汗呢。我若是穿上大衣，无异于锦上添花，没有必要；而你却衣裳单薄，瑟瑟发抖，穿上我的大衣，正如雪中送炭。组长，我和你是谁和谁呀？你难道忍心让我的好心落空吗？
　　德仁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穿上了大刘的大衣，一股暖流立刻涌过他的全身，望着笑嘻嘻的大刘，他的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