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尴尬统计员

　　第三十一章尴尬统计员
　　
　　德仁正和大刘交谈，月光下走过一个人来，俩人回头一看，正是老卢，手里还拿着他心爱的小提琴。大刘说：老卢，你来作甚？我正要给组长报告一个秘密的好消息。
　　老卢笑笑：我也一样，要给组长报告一个秘密的好消息。
　　大刘说：我老婆生产了。
　　老卢说：我老婆也生产了。
　　大刘说：我老婆生了一个富生。
　　老卢说：我老婆也生了一个富生。
　　大刘说：老卢，你怎么能把组长给我孩子起的名字抢去呢？
　　老卢说：我没抢名字，我孩子是在富县怀的。
　　德仁笑了：叫富生这个名字的，肯定不止你们两家，你们一个姓李，一个姓卢，孩子是同名不同姓。
　　大刘、老卢都笑了：富生，毕竟是一个纪念嘛。
　　众人正在说笑，老李、老方来了：哎呀，组长，几天不在一起，怪想的。
　　德仁说：我也一样。各位，八月十五，月圆风清，玉华聚会，难得难得。我们何不席地而坐，听老卢拉上几支曲子呢？
　　众人齐声说好，于是大家席地坐了。老卢从盒子里取出小提琴，贴着下巴，也不征求大家的意见，就投入地拉起来。琴声舒缓悠扬，像一阵夏夜的风，轻轻地拂过心海，凉爽而惬意；琴声如一支清清的山泉，汩汩地流过静静的小树林，自由而浪漫；琴声像一片洒满银色月光的湖泊，诉说着闪闪烁烁的涛声，恬静而深沉……德仁虽然不甚理解外国音乐，他也听出来这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并且被深深地感染了。
　　老方说：我不懂外国音乐语言，我在听天书呢。我要是钟子期就好了，他知道伯牙的琴声哪一段意在高山，哪一段意在流水，那才叫知音呢。
　　老卢说：我看组长听得入神，可算是我的知音了。
　　德仁说：欣赏外国音乐，我也是门外汉。不过我了解舒伯特的身世，他一生穷困潦倒，很不得志，连心爱的姑娘也离他而去，他一心投入音乐创作，仅仅活了31岁，在贫病交加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间。他的《小夜曲》，向人们诉说着自己的志向，热爱生活的意愿，对自由的渴望，对爱情的追求。听着他的乐曲，想着他的身世，我和音乐家似乎拉近了距离。
　　老卢说：组长，你真有办法，你这是先了解其人之身，再了解其人之曲哇！
　　老李叹息着：好听是好听，我们就是融合不进去。老卢，你给咱拉一段秦腔曲牌好不好？
　　老卢为难的：好是好，我就是不懂秦腔曲牌。
　　老李说：这好办，我一边哼，你一边拉，很快就熟悉了。老卢，你准备好，我开始哼秦腔哭音二六开头曲调：
　　当得儿浪当，一当浪的当，
　　当当儿浪儿浪当浪当浪的当，
　　当当儿浪当浪的当，
　　当当儿浪当浪的当，
　　当当浪当浪的当……
　　老卢顺着老李哼的抑扬顿挫的曲调慢慢地拉着，真的还有一种凄婉苍凉的秦腔味儿呢。德仁说：住在陕西，从小受到秦腔的熏陶，一听见秦腔的曲调，就有一阵心热鼻酸的感觉。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人急匆匆地走来，及至走近了脚步却慢了下来。那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过来：哎呀，热闹得很！
　　大家一看是李干事，就要站起来，李干事摆摆手：原地坐着，照常唱着，照常拉着，我也好久没听秦腔了，一听这哭音曲调，叫人心酸得很。
　　于是，老李继续哼着，老卢继续拉着，大家都沉浸在凄酸苦情中了……
　　过了一会，李干事说：好了，晚上时间大了，该休息了。有人说你们在这儿开黒会呢，我来看一看，原来是个娱乐会，呵呵……
　　筑路工程一天天推进着，德仁的收方统计工作也正常进行着，谁知道却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这天晚上，在李干事的窑洞里，召开了大队干部会议，作为统计员，德仁也在其中。李干事说：目前大跃进形势很好，要求筑路大队一定要跟上全国的步伐，筑路的速度要加快再加快，一定要克服保守思想和固步自封的现象。为了让上级满意，在评比中不落在别人后边，我们应该在统计报表上做做文章。张德仁，你表表态度。
　　德仁一时之间，还不理解李干事讲话的深层含义，就说：我一定要认真负责，实事求是，把筑路挖方填方的数字如实填写，向大跃进献上一份厚礼。
　　德仁的发言立即引起一片笑声。大队长关铁山嘻嘻一笑：张德仁，你真是一个书呆子，一点也看不清大跃进的形势。大跃进，就是要冒进，要大胆，要打破常规，克服陈规陋习，要订别人不敢订的规划，要提别人不敢提的指标，要报别人不敢报的数字。你不常看报纸，井底之蛙，孤陋寡闻，我念几个数字，你听一听，解放一下思想。
　　15年赶超英国。
　　1958年6月18日，《人民日报》报道河南省遂平县卫星人民公社亩产小麦3810斤。
　　7月12日报道，河南西平县亩产小麦7320斤。
　　9月18日报道，四川郫县亩产早稻824525斤。
　　张德仁，这一下你的思想解放了吧？
　　德仁喃喃自语：亩产早稻82万斤，这可能吗？
　　关铁山摇一摇他手里的报纸：张德仁，你连党报都不相信了吗？
　　德仁无可奈何的：信信，我信还不成吗？
　　王副大队长说：张德仁，你是该解放思想了。人常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你再听听人家的豪言壮语，“给我一锥之地，保打全省之粮”，“让高山低头，让河水倒流”，“把磨盘打散，把称锤捏扁”。你的大队报表一天只敢填200多土方，就不兴填2000方，20000方吗？
　　德仁苦笑着：咱们修的公路，土方总量才是50000方呀。
　　王副大队长哈哈大笑：张德仁呀，你不但是个书呆子，还是个教条主义者，你只管解放思想填写报表，谁还和你一天一天核实数字不成？
　　关铁山说：张德仁，过去我们犯了错误，现在正是为党立功的时候到了，你还犹豫什么呢？
　　德仁思考再三，坚定地回答：多填土方，我还是办不到。
　　王副大队长说：好，张德仁，你把报表给我，我来填土方，不要你负责任行不行？
　　德仁把报表交给了王，他脸红耳热，心潮翻滚，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便对李干事说：李干事，我头有点昏。
　　李干事关切的：好了，你先去休息吧，再仔细地想一想。
　　德仁刚刚走出窑洞，一阵耻笑声就肆无忌惮地从窑洞里追了出来：嘻嘻，书呆子……
　　下弦月已经高高升起，巍巍的群山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夜风轻轻拂来，德仁仍然感觉到他的脸颊发烧发烫。这是一种受到侮辱而无法辩驳的感觉，这是一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感觉，这是一种终于勇敢地坚持了自己正确观点的感觉，这是一种终于显示了自己独立人格的感觉，这是一种战胜了自己懦弱无能性格的感觉……他感到自己如释重负一样的轻松。站在小窑洞前，望着黑黝黝的山岭，德仁的胸中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应该像高大的山岭一样，永远挺立，绝不弯腰，绝不低头。他始终认为，真理只有一条。坚持真理，他就会失去这轻里轻松的统计员工作，而他得到的呢？却是一生的心安理得，问心无愧，胸怀坦荡……
　　他本来是准备失眠的，可经过这一番思考，反倒觉得睡意来临，马上就想睡觉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一头倒在炕上，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德仁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自己的铺盖，抱到五组去。大家见了，拍手欢迎：老组长又回来啦！
　　大刘握住德仁的手：组长，我的预言如何？我说你统计员干不长久的。
　　德仁笑笑：大刘，你别得意，你的预言不准确。我本来是计划干一个月的，现在算起来，已经干了一个月零三天，超过一个月，就算是干得长久了。
　　大刘哈哈大笑：呵呵，诡辩！
　　德仁找到李干事，直截了当的：李干事，我真的不适合当统计员，我已经把铺盖搬回组里。我辜负了你的期望，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干事遗憾地拍拍德仁的肩膀：还当你的组长吧。你是对的，可是在我的位置上，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回到组里劳动，德仁感到无比的轻松愉快，他庆幸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那样会让他把沉重的枷锁戴一辈子的。小董偏偏拉住德仁追根问底：组长，你的统计员干得好好的，为什么又不干了？是李干事不让你干了，还是大队长不让你干了？
　　德仁干脆地：都不是。
　　小董惊讶地：难道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你猜对了。
　　哎呀，好傻瓜。组长，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给我说呢？我也好给李干事说一声，让我当统计员多美哇！
　　韩六笑嘻嘻的：小董，我倒有个办法，叫你当统计员，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当然愿意了。你倒说说，什么办法呀？
　　这倒不难，叫你妈把你再生一次嘛。
　　小董举起拳头朝韩六打去，韩六却趁势抓住了他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