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当了统计员

　　修筑公路进入山坡地带，主要的工程就是挖掘土方和回填土方。每个组都划分的有回填的段落，没有推车，也没有板车，全凭用箩筐抬土填方。早晨一到工地，就忙活开了。五组11个人，德仁安排老卢、老方挖土，小董体力尚未恢复，让他拿着铁锹平土，——就是把箩筐倒的土铲平，以便打夯。其余8个人抬着4副箩筐运土。很显然，三种活路中，平土最轻，抬土最重。一到工地，德仁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往箩筐铲土，大刘也往箩筐铲土，铲满一筐土，他们抬起就走。活儿干得熟练了，俩人自然就踩上了步子，嘴里虽然不哼“杭育、杭育”，脚步却“杭育、杭育”地踩着走。一筐土100多斤，抬一天箩筐，德仁虽然衬着垫肩，肩膀也压得红肿烧疼。大刘却不戴垫肩，赤膊上阵，到后来索性甩掉鞋子，光着脚板奔跑。每次抬筐，德仁走在前面，大刘总是悄悄地把筐绳往自己这边拽一拽，德仁看见了就把绳子往他这边拉一下。大刘笑笑：组长，别逞强了，我不照顾你，把你累倒了，谁给我们当组长呀？
　　德仁无话可说了，谁让自己身体瘦弱，体力不强呢？就这样抬着箩筐运土，一干就是十几天，五组的回填土方天天超额完成任务。德仁的肩膀也由红肿、发青、结了老茧，慢慢地适应了抬箩筐的活路。这天，夯实土方的任务有点紧张，李干事安排五组去打夯。大石夯8个人抬，加上掌夯的，一共需要9个人，多出的三个人老李、老方、老庞去打杂工。九个人围着正方体大石夯站着，每人拽住一根绳子。按理来说，喊号子的就是掌夯的，可是谁能喊号子呢？老卢会唱歌，但是喊号子毕竟和唱歌不一样。德仁正在犯难之时，韩六毛遂自荐地握住夯柄：组长，别发愁，我会喊号子。我喊一句，你们跟着喊一声“嗨哟”，夯就打起来了。
　　韩六喊：抬起夯来，
　　大家喊：嗨吆，
　　用上劲呦，
　　嗨吆，
　　果然，韩六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嗨吆，那石夯便被平稳地抬起来，一夯一夯地向前挪动着。突然石夯倾斜起来，原来是大刘用力过猛，小董用力太小。
　　韩六喊道：八个人来，
　　嗨吆，
　　用力均匀，嗨吆，
　　用力不均，嗨吆，
　　夯要倾斜，嗨吆，
　　夯一倾斜，嗨吆，
　　就不安全，嗨吆
　　……
　　打夯四五十分钟，大家停下休息，人人口干舌燥，个个气喘吁吁。
　　小董说：我还说是李干事照顾我们，看样子打夯这活儿并不轻松。
　　韩六说：流浪轻松，你为什么又跑回来了？
　　德仁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小董说：喊号子太费气力，要是不喊号子也能打夯就好了。
　　德仁说：九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打夯要有节奏，喊起号子才能一齐用力，打起夯来，又轻松又愉快。
　　小董说：还是组长看问题全面，说是九人一条心，韩六说是八个人，好像他不是人哪。
　　韩六辩道：我是掌夯的。
　　小董说：掌夯的也要用力，也要鼓劲，你要是懒洋洋地喊着号子，大家怎么鼓劲呀？
　　韩六说：好好好，你能行，你来喊号子好了。
　　小董噘着嘴：我不会喊。
　　德仁说：韩六，别耍小孩脾气了。
　　韩六也噘着嘴：我就是要小董喊。
　　老卢自告奋勇的：组长，我来试一试。韩六，掌好夯，
　　打起夯来，嗨吆，
　　向前行来，嗨吆，
　　鼓起劲来，嗨吆，
　　往前行来，嗨吆，
　　我说韩六，嗨吆，
　　别发脾气，嗨吆，
　　九人一心，嗨吆，
　　黄土变金，嗨吆，
　　讲个故事，嗨吆，
　　大家听听，嗨吆，
　　有个剧团，嗨吆，
　　演个剧目，嗨吆，
　　武松打虎，嗨吆，
　　非常精彩，嗨吆，
　　武松演员，嗨吆，
　　自高自大，嗨吆，
　　老虎演员，嗨吆，
　　很不服气，嗨吆，
　　一次演出，嗨吆，
　　武松打虎，嗨吆，
　　老虎不死，嗨吆，
　　观众大笑，嗨吆，
　　武松演员，嗨吆，
　　连声哀求，嗨吆，
　　老虎哥哥，嗨吆，
　　你快死吧，嗨吆，
　　你要不死，嗨吆，
　　没法下台，嗨吆，
　　……
　　在一片笑声中，停夯休息。韩六真诚地说：老卢，谢谢你，我错了。
　　德仁说：我听人家打夯，还要喊两句长号子，劲头十足，挺热闹的。
　　韩六说：会，我会，大家先学一遍：
　　吆吆吆号，吆号，
　　那么一个咿呀嗨呀。
　　到时候，我喊一句“喊起长号”，大家便一起喊起长号子。
　　于是，韩六掌夯，重新喊起号子：
　　打起夯来，嗨吆，
　　鼓起劲来，嗨吆，
　　谢谢老卢，嗨吆，
　　编的故事，嗨吆，
　　九人一心，嗨吆，
　　黄土成金，嗨吆，
　　离心离德，嗨吆，
　　黄金变土，嗨吆，
　　喊起长号，嗨吆，
　　大家一齐喊道：
　　吆吆吆号，吆号，
　　那么一个咿呀嗨呀，
　　咿呀嗨呀，
　　咿呀嗨呀，
　　咿呀嗨呀，
　　……
　　一句“咿呀嗨呀”喊了无数遍，大家终于在一片“哈哈哈哈”的笑声中停夯休息。李干事看五组打夯热火朝天，走过来看了看，听了听，忍不住也和大家一块儿笑了起来……
　　过了些天，李干事看德仁诚实可信，正直无私，就调他到大队去当统计员，让大刘担任五组组长。德仁恋恋不舍地和大家告别，大刘帮他把铺盖搬到小窑洞去。老卢、老方、老李送了出来，小董说：组长，收方的时候，给咱组可要多报些呀！
　　德仁微微地笑着……走在路上，大刘说：组长，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像你这性格，统计员是干不了很久的。
　　德仁说：大刘，谢谢你的预言，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能干就干，不能干就退，世上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不可勉强为之。
　　德仁当了统计员，果然兢兢业业，认真负责，每天早早地来到工地，把各组的挖方、填方地区撒上灰线，还要随时转着看一看，看回填的土方厚度是不是合乎要求。下午收方，严格中略有宽松，自然是皆大欢喜。对于五组的收方并没有明显的照顾，别人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德仁的统计员工作干得顺顺当当，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节。
　　晚上，大队里组织了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会。银亮的圆月与热烈的篝火交相辉映，把个晚会衬托得既有山村野味，又有诗情画意。大队长关铁山挺有魄力，他站在凳子上，一声号令，全体起立，齐唱《十唱共产党》，他起了个头，大家便热情洋溢地唱了起来……一首歌曲唱完，关铁山讲话：今天是中秋节，队部千方百计为我们采购来三样食品，一人八个花生，一个苹果，五个水果糖，连起来就是八月十五。
　　全场活跃起来，关铁山说：让我们向队部，向李干事、宋干事说一声谢谢。
　　掌声雷动，每一个人分得三样食品，德仁来到五组，和大家一起过中秋节。下一个节目是二胡独奏《二泉映月》，演奏者是音乐学院的一个教师，也是右派。德仁拿着苹果，细细地欣赏着，虽然在朦胧的月光下，也能看见俊俏的脸庞似妩媚的红色。德仁看着看着，苹果似乎睁开一双迷人的眼睛，张开一个小巧的嘴巴，好像要娓娓动听地说出一番言语来，那分明是美丽的月明姑娘啊。
　　二胡琴弦在轻轻地游动着，银亮的月光下，一支清凌凌的泉水在汩汩流淌着，她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在叹息，在哭泣，在倾诉，在抗争，联系自己的遭遇，德仁不免汪着满眶热泪…...
　　接着，老卢走了出去，边走边唱：
　　久别重逢梁山伯，
　　倒叫我三分喜来七分悲，
　　喜的是今日与她重相会，
　　悲的是美满姻缘已分开……
　　待他走到场子里面，越剧《楼台会》的一段唱词已经唱完了。大家齐声喊道：不行，不行，再拉一段小提琴。老卢一看实在不行，就取来小提琴，拉了一首《云雀》。乐曲欢快流畅，人们眼前呈现出一片阳光灿烂，百鸟争鸣的亮丽景象。德仁没有想到平日总是忧郁沉闷的老卢，现在会有这样爽朗的心情，会奏出这样欢快亮丽的乐曲。他也为老卢高兴。突然，他的眼前浮现出老卢女人俏丽的面容，她该生产了吧？孩子究竟像谁啊？……
　　晚会结束了，篝火周围还有人在徘徊。明天正好休大礼拜，兴奋的人们还不想去睡觉。大刘拉着德仁：组长，我不想睡觉，咱们去转一转。
　　德仁笑着唱起来：想睡觉你睡不着，你想睡觉也睡不着……
　　大刘说：别唱了，你和我一样，也睡不着。我可以肯定，你想月明姑娘了，你刚才拿着苹果左看右看，就是舍不得吃。组长，你要是不爱吃苹果的话，拿来，我替你吃。
　　德仁从口袋里掏出苹果：这个苹果颜色真好看，我真的舍不得吃。我在想，为了让我们度过一个有意义的中秋节，李干事真是煞费苦心。在目前物资极度缺乏的情况下，采购这三样东西，可真不容易。唉，李干事的爱心，关心，叫我终生难忘。
　　大刘说：组长，我的感受和你一样，不过我还要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德仁摆摆手：大刘，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大刘摆摆手：组长，不许你猜，这个好消息，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突然，一个兴奋的声音惊动了他俩：组长，我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