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便掉进温柔的陷阱
作品名称:讨债亲历记 作者:三步祺 发布时间:2018-01-21 23:25:45 字数:5914
一开始便掉进温柔的陷阱
这次出差湖南,是跟同事傻三一块过来的。在单位傻三是个浪荡鬼,他是托人说情调来讨债的,讨债这种难干的活儿,别人躲都来不及,傻三却不怕,许是觉得讨债油水多?要不就是在家闷久了,想借跑外风流一回。傻三是他的绰号,叫久了,真名实姓倒忘了,叫我看,傻三一点也不傻。
傍晚,我和傻三漫步到由南向北滚滚流淌的湘江边上,江边是座县城。傻三好玩,看着被夕阳染红的江水,捡石子抛向江心,然后看着前方傻笑。而我却在想着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如何对付老侯。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有看着江水发呆。
湘江,面对它我想到了历史,想到了六十年前的那场血战,正是那次惨败,才使后来的遵义会议得以召开。看来失败一次并非坏事,中国革命不是由此开始从胜利走向胜利了吗?这是辩证法的力量。
要紧的是如何应付眼前的事。这个老侯,是这座县城里一家公司的经理,五十来岁,杂白头,虾着个腰,没半点当领导的派头。人却很随和,因此见面就熟,不叫经理称老侯。
老侯问:欠你们多少?
我说:十五万。
老侯就叫人去叫财务科长。财务科长来了,老侯让他去查查帐,看双方帐款是否一致。财务科长就搬来了帐本,说:帐上是九万。
老侯挠头:这怎么回事?
我说:还有一张货单,发票没开,你们还没入帐。
老侯懂了,说:这样吧,下午去仓库查一查,把数据搞清,该入帐的入帐,然后咱们商量如何解决,好吗?
我心里一阵暗喜,谢天谢地,总算遇到一个通情达理的,忙说:行,行。
老侯说:天不早啦,上午也办不成什么事,你们远道而来,很辛苦,咱们中午一块吃顿饭,我做东。随介绍我们去住迎宾旅社,叫我们先去那儿休息,待会儿他派人接我们去用餐。
在旅社,我对傻三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傻三说:不吃白不吃,反正都是公家的。
我说:白吃就该吃,是吧?
傻三说:如今谁不吃呀,该吃就吃呗。
正说着,老侯果然派人来请。盛情难却,这事已无法推脱。
老侯请我们吃火锅:啤酒火锅。汤水全是啤酒,配以红辣椒、姜片、红枣、枸杞、大料等。老侯以为我们北方鱼少,特意点了一锅鱼块,鱼块已事先在锅内炖熟,被端放在餐桌的煤气灶上,马上咕嘟嘟的滚泡。这种吃法跟我们北方人吃火锅刷生菜、生肉不大一样。
火锅周围,又上了几道菜,腊肉炖鳝片,青炒竹笋、辣子藕丁、油炸臭豆腐等,盘盘辣味呛鼻,吃一口辣疼舌尖。湖南地理环境,古称“卑湿之地”,多雨潮湿,辣椒有御寒祛风湿之功效,日久形成了嗜辣风俗。
主人好客,宴席丰盛,侯经理又亲手给我斟酒,挟菜劝饮,分外热情。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当初的一些心理防线,好像自然崩溃了。
陪客的还有地方法院的同志,公司业务经理,办公室主任等,客人中除了我和傻三外,还有一位江苏女子,一问,原来与我们一样,也是来找老候要账的,并且也住在迎宾旅社,她住单间,与我们只隔一堵墙。
当地人喝酒不兴猜拳,更不会行酒令,讲究的是随和,不像在我们北方,总是变着法儿将客人灌醉方休,以此表示诚意,生怕慢待对方。入乡随俗,善饮者自便,善食者随意,主客双方互不干涉。这样好,席间除了吃喝外,便有了很多说话的空间,除了感兴趣的话题,还能谈点业务。
老侯说:我们公司的情况,在这儿我给你们交个底。这是个老国营企业,有近四十年的历史了,就象一匹老马,拉了一辈子套,怕是以后拉不动了。公司早已资不抵债,濒临倒闭,一多半职工自谋生路去了,老经理去年退休,我接这个烂摊子还不到一年。
一听这话,我的心陡然就凉了半截。
业务经理说:现在公司所有的门店都包给了职工,剩下的人也跟你们一样去外面要点帐,勉强度日。那位法院的同志插话道:我刚帮他们打了一场官司,一家造纸厂欠他们十五万,官司赢了,只给了一堆烂纸。傻三见缝插针,说:侯经理,凭咱们两家的关系,打官司绝不会,这次你多少给我们挤一点,我跟领导回去好交差就行了。
我听了赶紧用眼神制止他,说:不谈这些,喝酒喝酒。
老侯表态说:这位小兄弟说的好嘛,咱们两家过去关系不错,将来也不会错,这点遗留问题不但要处理好,还要处理得你们满意。今天你们要多喝几杯,我知道你们北方人能喝,下午忙,晚上嘛,去跳跳舞放松放松,舞伴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要不先认识认识?
说着,老侯向里边招呼几声,就见从酒店的一角走出一位女子来。傻三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直了。
这女子不能用美若天仙形容,却性感十足,那姿态,打扮,分明是勾男人魂来的。我立马想到:莫非老侯想施美人计?
曾听说过这样的先例:某单位业务员到外地催款,被商家请到某色情场所,并派一名暗娼侍候,同时雇人假装公安人员当场捉奸,然后扬言要以嫖娼通知单位。被迫无奈,业务员只得答应对方的强求,编造谎言欺骗单位,以价高质次的烂货抵债了事。
我想:老侯不可能是那种人吧。
这女子朝我走了过来,媚眼冲我扫来扫去。老远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熏得我心惊肉跳。她要跟我干杯。我推辞。傻三却凑过来,说:小姐,我先敬你一杯。这女子一笑:谢谢老板。碰杯饮了。那位法院的同志和业务经理提前退了席。人少了,老侯对我说:他们有事,也不能喝,这位小姐姓罗,她能喝的,你们是客人,喝不好我老侯不好交差的,这点面子兄弟你不会不给吧。
接过候经理热情的话语,罗小姐替我端起了酒杯,说:请大哥赏个光吧。瞧着她那撩人的眼神和示意的红唇,如若拒绝,我觉得就太不近人情了,再说我这个人心软,经不住人劝,即便不能喝,别人一劝,也会强喝,何况面对这么个女人呢。心一横,喝!来而不往非礼也。碰了一杯,我又回敬罗小姐一杯。本来已喝得不少了,又连干三杯,头便有些晕。再看罗小姐时,感觉是痴痴迷迷的了。幸亏我心里还算清楚,催傻三退席。傻三意犹未尽,我态度非常坚决。
走出酒店,老侯说:晚上跳舞去啊。
罗小姐说:等你们啊!
下午蒙头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沉。
我说:三,我看晚上就不要去跳舞了,正事还没个头绪,没那个心情。
傻三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高兴一会说一会儿。
我说:别忘了咱过来是干啥吃的,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
傻三有些不耐烦,说:想那么多没用,这年头白送的女人谁不玩呀,你要不去我去。
我后悔怎么带来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晚餐很简单,稀粥,米粉,小菜,包子,馒头,想吃什么老候叫我们随便点。稀粥一般是早餐,而且很少,湖南人不爱喝稀粥。侯经理了解我们的饮食习惯,特意让人给煮的。馒头有点甜,加了糖的,包子的馅一点点,象征性的,吃是吃饱了,只是老觉着不解馋,嘴里没有味儿。
县城的夜晚绚丽迷人,脚踏三轮车很多,载着成双成对的男女,穿梭在酒店、舞厅、宾馆之间。全县以农业为主,工业基础相当薄弱,仅有的造纸、机械制造业又很不景气。而这花花绿绿的夜生活,将县城浸泡在享乐之中,是享乐刺激了经济发展,还是经济发展刺激了享乐呢?觉得有点难解。
老侯说话算数。我们正吃着饭,那个罗小姐与江苏的那个女客户也来了。吃罢饭去干什么,看来是没法回避了。饭没吃完,傻三已跟姓罗的小姐拉扯上了,两人嘻皮笑脸,谈得十分投机,就象一对野鸳鸯。
跳舞去,心一横,我也想去开开眼界了。再说还有江苏的女客户陪着呢,如若不去,对不住候经理的一片苦心,更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个仅收两元门票的大众舞厅,足有数百平米,不设包厢,绕墙一圈大排档坐椅,人很多,老中青均有,都是自带的舞伴。舞曲响起,灯光旋转,众人拥入舞池,欢乐和谐。傻三早已安奈不住,进来后屁股没落座,拉起罗小姐便跳去了。
我坐下来嗑瓜籽。江苏女客户陪着老侯在一旁说话。说着,我见她将嗑好的瓜籽自己不吃,而是一粒粒的往老侯的嘴里送。老侯很坦然,一边吃一边看着女人笑,不安分的一只手已经攥住了对方的小手,并用指头肚在上边轻轻的揉着。这位在酒桌上很正经的女子,这时咋看咋象老侯的情妇了。
又一支舞曲响起来了,曲名是《友谊地久天长》,一部国外电影的插曲,曲调缠绵悠长,直缠绵到了人的骨子里,把人的心给融化了。也许是被舞曲所打动,老候拉起江苏女子也去跳舞了。
傻三跳了一会出去方便,罗小姐趁机朝我走来,她要陪我去跳舞。我不去,因为我不会。罗小姐以为我瞧不起她,噘着嘴不高兴,却又晃着我的胳膊摇,撒娇似的,说:当老板不会跳舞?我不信,你不喜欢我吧。
我说:你这么年轻漂亮,那有不喜欢之理?真的,我不会跳舞。
这女子无奈,停了停,说:那就跟我聊天吧。随坐到我身边,一边嗑瓜子,一边掏出一支烟来,她抽烟的样子大方而古怪,问我:出门在外,你不觉着寂寞?这话立马引起了我的警觉,但我佯装无所谓,说: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姐陪着,谈何寂寞?这女子就笑了,她将脸凑过来,于是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我听她说道:夜里我去陪你,等我啊。
她单刀直入的表白吓我一跳,头一回碰到这种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只能断然回绝她,说:不行,不行,这样不好。
这女子立马拉长了脸。
看人家不高兴了,我安慰她说:对不起,对不起了啊。
这女子转而就笑了,说:我嘛倒没关系,只是你不开心,侯老板要怪罪我的。
我问:你说的是老侯?
她点头。
我愣住了。初来时的那种感觉,或者担忧好像有了答案,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沉默片刻,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问她:小姐你不是当地人吧?
这女子又点了点头。
我说:能否告诉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问罢我便后悔,感觉是明知故问,会惹别人生气的,于是赶紧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可以不回答我,毕竟我们刚认识。
没料这女子坦然自若,丝毫没我想象的那样脆弱,她竟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吃的就是这碗饭,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说罢却低头一时不语。而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了,似乎不应该拒绝她,她是一个好女人?当罗小姐再次抬起头面对我时,我相信了我的感觉是对的。这女子一扫初看时的放荡轻浮,而变得真诚而多情,她说:象你这样的男人,我是第一次碰到,你是个好人。
我猛然觉得这句话把我与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由我斗胆试探着问她:是不是有人想利用女人设圈套,打我的坏主意?话一出口,罗小姐忽地站了起来,怒视我:没见过你这种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说罢拂袖而去。
即刻我的脑子一片混沌,这个罗小姐,还有那个候经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正纳闷时,见老侯过来了。老侯见我一人独坐,就问人呢。我说方便去了。老侯就嘱咐我多玩一会儿,说他有事,与江苏女客户一起提前退场了。突然间我没多想,追上去问老候我的事打算咋办,并表示办成后我们会有重谢。
老侯说:钱嘛,眼下的确是没有,不过倒是有点货,明天我让业务经理领你们去看看,如果你们想要的话,咱再商量,好吗?
他想以物抵债。我想如果物有所值,倒也是个解决的办法。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有点希望了,于是感觉老侯这个人还算不错。
老候走了。傻三回来了。蹊跷的是,那个罗小姐跟着傻三又进来了,这俩人像是相见恨晚,谁也离不开谁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催他回去,傻三不走。我就冲他吼:你给我滚出去!
回到旅社,见隔壁江苏女客户的房间亮着灯,并听到里边有男人的声音,再仔细听,觉得像是老侯。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突然里边的灯灭了,接着传出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很快床板也发出了咯吱吱的响声,又夹杂着女人淫荡的笑声。
老侯在我心里的形象,陡然间变得十分可憎起来。
我感到遇到了难以抗衡的对手。
第二天到了公司,见江苏女客户已经坐在公司财务科内,老侯在一旁与财务科长嘀咕着什么。见了我们,老侯迎过来,领我去找业务经理。之后,我跟傻三分头行动。我去一号仓库,找保管查那批尚末记入财务应付帐款的进货记录,发票已经带来,如果仓库有帐,办清了手续,对方所该偿还的应是十五万而非九万了。傻三呢,跟业务经理去二号仓库,查看老侯想抵债的是什么东西。
保管翻遍了所有的账本,也没查到那批货物的入库记录。我觉得不可能,货是铁路零担托运过来的,对方经办人员在合同上签了字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两年,但铁路货运证据如山,怎么能没有收到呢?找对方经办人,保管说那个人早已死了。我想这不怕,只要去铁路货场查查当时的提货记录就足以说明问题,不过眼下这六万元的无头帐也只能先暂时搁置起来,只能先谈对方认可的那九万元如何解决了。虽然六万元没有落实,但我却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在这个“濒临倒闭”的公司仓库内,竟放有二十多辆崭新的“南方”摩托车。询问得知,“南方”欠武钢钱,武钢又欠老侯公司钱,老侯往武钢要帐,武钢往“南方”要帐,经辗转交涉,老侯就把摩托车搞到了手。顿时我兴奋不已,我想马上见到老侯,我想要摩托车,他不是想抵账吗?欠我们九万元,这二十多辆摩托车还用不了呢。
没有找到老侯,却见到会计给江苏女客户办好了汇票。女客户将汇票折住塞进包,连声谢谢也没有,昂起头,挺着胸,凯旋而归了。
傻三兴冲冲跑来,告诉我仓库里东西很多,让我们随便挑。
跟着傻三去库里一看,东西的确不少,却全是抵帐过来的烂货:儿童玩具、儿童服装、蜂王浆、塑料盆、烂草纸等。蜂王浆已过期,儿童服装象一堆烂布料堆着,洋娃娃变了颜色。
我问傻三:你的意见呢?
傻三说:不要白不要。
我说:要了也白要,拉回去,怎么给职工交待?
傻三说:弄回去拉倒算啦,总不能白跑这趟。
我问:谈价了吗?
傻三说:对方意见,洋娃娃每只一百……
没等傻三说完我便火了,我不想听他再说下去,说:这不是坑我们吗?不行!
我不同意用这些烂货抵债。老侯听了脸色难看起来。他说那就对不起了。我说库里有摩托车,给车可以。老侯的态度也异常坚决:那不行,车是职工的救命钱,谁也无权还帐。他打了个比方,说就象邓小平跟撒切尔谈香港主权问题,主权是不能谈判的。态度十分硬朗。
这叫什么话,想争辩,但觉得争也无用,一丝希望就这么一闪便随之破灭了。
我说:那你说怎么办。
老侯说:给你东西你不要,我有什么办法?
我便想起了那个江苏女客户。又想起了有些人的所谓讨债招数,比如穿上印有“讨债”字样的衣服,赖在单位不走,破坏它的声誉;比如纠缠住债务人,他走到那里就跟他到那里,以求攻破对方心理防线,达到要账的目的。然而老侯已将我”朋友“过了,我能对老侯不够“朋友”吗?一时觉得真没一点办法了。
我说:三,咱去江边走走。
傍晚时分的湘江风平浪静,江面流水潺潺,波澜不惊,一轮残阳西沉,留下漫天彩虹。对岸有渡船摆过来,船上坐满了回家的人们。远望,有孤舟单影,在水上摇摇晃晃,好象找不到前行的方向。望着眼前的景物,我久久不语。
傻三说:犯愁了?
我说:咱们明天回去。
傻三说:再玩几天唄,管吃管玩还有女人陪,回去那有这等好事。
我问他:三,这次来你有何收获?
傻三说:还说收获,人家诚心诚意给你解决,是你不领情,我看老侯这人也够意思了。
无需再费口舌。我想起了那些崭新的摩托车,心里说:这批车我要定了,老侯,咱走着瞧,我会叫你乖乖地听话,咱们来日再会。
这之后再见到老侯,就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详情如何,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知分晓,在此暂且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