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道 商海学泳 有理也难走天下
作品名称:讨债亲历记 作者:三步祺 发布时间:2018-01-21 22:34:09 字数:6311
开场白
我这人是个书呆子,日常在单位,一张报纸一杯茶,写写画画的倒还凑合,干讨债这一行?这跟赶鸭子上架没啥区别吧,别人这么认为,我也这么认为。自知不行,但不干更不行,这是领导的安排。
之所以先要这样说,就是想如实告诉你,下面就要讲述的这些故事,大多都是我以及我的同事们的亲身经历。当然作为小说,不虚构那是不行的,这就应了那句老话,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必须高于生活。如此一说,我的意思或许你就明白了,实话实说,咱就是不想扯块花布当幌子,胡编乱造忽悠人。
好了,时间是宝贵的,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咱不兜圈子,卖关子,就按先后顺序,从长沙来说起。但愿诸位过目之后,得以解闷,开心,消闲片刻便可。
第一章 初入道商海学泳 有理也难走天下
一直以来,长沙这个地方,总觉得它有点神秘感,那里有马王堆汉墓,还出过许多名人伟人,因此时常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去那里看一看,没想到的是第一次出差长沙,竟然是去讨债。但一路上我的心情格外轻松,不但感觉不到工作的压力,反倒觉得像是去游山玩水,借公差顺便逛一逛,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下车后见车站广场上方挂着一幅醒目的横幅,上写:某某农用车厂用户接待站。我的眼前不觉一亮,这不就是此行要找的那个单位吗?他们在这里做展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没多想我便冲那块招牌奔了过去。
接待人员以为我是买车的,又是递名片,又是倒水让座,热情自不必说。我心想,这时是千万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假作真时真亦假,顺水推舟,借此也能了解些真实的情况。于是周旋一番之后,我便转身上了一辆大客车,客车载着我朝位于市郊的厂区开去。
走进厂大门,眼前的情景果然令我惊喜:宽阔的厂区里,试车场一马平川,由绿色的树带环绕着,其间有蓝色的、灰色的等多辆崭新的车在里边兜圈。围观的人很多,那些购车的客户,夹着小包,抓着手续,忙得不亦乐乎。错落的厂房里,传过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轰鸣声。
心里暗自窃喜,一路颠簸的疲惫感随之散去,似乎有了必胜的把握,似乎马上要满载而归了。于是马不停蹄,直奔对方供应科而去,那位姓杨的科长,是这笔债务的直接经办人。
杨科长听了我的来意,不看我自己笑,然后慢悠悠的品着茶,并不回答我。
我呢?心里却在冒火,我感觉这小子不但像个无赖,笑里还有对我的蔑视和嘲弄。
我把合同掏出来给他看,并说:你们是有偿还能力的,这次不能再违约了吧。没料这小子像被马蜂蜇疼了屁股,呼地窜起来,跟我翻脸了:违约?不就是一张破合同嘛,啥叫违约?什么东西人能定人就能改,宪法是国家大法,改过没有?你说。
我说:照你这么说,欠债不还了?
姓杨的说:还,我没说不还呀,是你太叫真。
我不明白我这样做如果也算叫真的话有何不妥,说:那这次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回吧。
姓杨的突口便说:这次你就得空手回去。随把旁边的一位胖子指给我,并说:这位老兄来送货,有钱得先给人家办,老兄够朋友,而你们半路中断供货,怪我们不还账没道理的。
之后再不想理我,起身要走,像是说,不给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的确不能把他怎么样,尽管他那一套亦不过是一些老赖的惯用伎俩:拖。把你拖累,拖烦,拖垮,拖得你自己熬不住了拍屁股走人。
初出茅庐,我只会直来直去,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料没人吃你这一套。
怎么办呢?想求助于人,看左右,个个面面相觑,各怀鬼胎似的,原来都是讨债的,同行是冤家。
出门,见姓杨的拉着那个胖子,将其热情地请进了漂亮的小轿车,胖子受到了尊贵的待遇,去吃宴请。想当初业务往来时,对待我方的业务人员,姓杨的也是如此这般的。
我这个人的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受了冷遇,反倒更不肯罢休,因为我不怕赖,怕就怕他没有偿还的能力,更何况白纸黑字的合同装在兜里,我方占理:合同约定,如果供货的数量、质量等符合要求,对方验后必须付款。第一笔生意双方守约,皆大欢喜,而第二次验货后对方便开始说话不算数了,货款付了七成,理由是一时钱紧,并解释说再送货时会一并付清,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长期合作才能双赢。忌知收到第三批货后,所付货款只给了一半,对于前边的欠账却只字不提。我方担心其中有诈,临时决定暂停供货,想等对方完全履约后再恢复往来。殊不知这一等就是三年,前去讨债的业务员换了无数,竟没讨回半个钢嘣。事情就这么一清二楚,也就这么难了不了。
只有先住下来,然后再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姓杨的不是想拖吗?那好,你拖我缠,我要缠得他心烦意乱,搅得他无法工作,最后叫他自己乖乖地举手投降。因为我始终坚信,有理走遍天下,没理才寸步难行呢。
走出厂大门,对面隔一条马路有一家小饭店,店主是一位灵巧的当地小女子,叫小洪。我问:红色的红,还是宏大的宏?小洪说:都不是,是洪水的洪。然后看着你笑,笑得似乎很温情,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勾引。她问我:老板还没吃饭吧?我却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她说:吃了饭的都不会在我这儿住的,你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想到了那个胖子,似乎有些明白。小洪一笑,给我盛饭去了。
物以稀为贵。湖南大米多,一块钱管吃,还有雪里蕻、榨菜丝熬成的汤,也免费喝。人都觉得便宜,在此就餐的人很多,吃饱喝足后便能上楼休息,小店虽小,提供的也是一条龙式服务。单位对我们实行大包干,一切开销,包括吃饭,住店,坐车,以及必要的请客送礼等,都从要回的货款中按比例提成,若无收获,就只能自掏腰包了。我看了菜单后没吃米饭,只要了一碗两块钱的米粉,使劲地放辣椒放酸醋,要不,吃惯了家乡口味的面食,这里用大油调制的吃法真让我难以下咽。
旁边有位老兄正就着红烧肉大口喝酒,我们住一个房间,他是山东人,也是个要账的。山东人已喝得满脸通红,见我只吃米粉,要我跟他一块喝酒。我不能喝,何况还有业务在身。山东人说:出门在外的人,烟酒不分家,坐到一块是缘分,客气个啥你?小洪立在旁边笑,答腔说:叫你喝你就喝,牛大哥没坏意,别看人长得凶。听口气,他们是相当熟悉的了。
我不再推辞,况且心里烦闷,就端酒陪牛老兄干了一杯。
山东人连声叫好:好好好,兄弟痛快,下午一块玩牌?晚上嘛……说着朝小洪瞟了一眼,才又说:让老板娘给你安排安排?又对着我的耳朵嘀咕了一阵。小洪在一边咪咪地笑,像是跟山东人有默契似的,笑得迷人而神秘。
听了山东人的嘀咕我惊讶万分,赶紧说:别胡闹,别胡闹,下午还去要账,要不咱们一块去?山东人就笑,把头歪到一边窃窃地笑,笑得我极不自在。他说:老弟是刚出门吧?我点头。山东人说:怪不得呢。然后打着手势回应我:好好好,下午去,下午一定去啊。我听得出来他是拒绝我,小瞧我,但我仍想,当然我得去了。我要缠住姓杨的,讨个说法。
去之后才明白山东人笑我笑对了,很简单,下午等不到姓杨的,打听,这家伙请那个胖子吃了饭,泡完妞,又到外地游山玩水去了,尚不知归来何日。一生气,干脆我直接去找厂长。江湖规矩,一把手一般不会直接接待外地客户,但实际大权却抓在手里,没他的签字,谁也别想从这里支走分文。我想,直接找厂长比间接找姓杨的更干脆,我有合同,有证据,怕他什么呢,我要破他这个规矩。结果却是厂长比姓杨的更难找,敲门,无人应,再敲,还是无人应,问,竟然谁都不知道他们的领导干什么去了,连厂办室的主任秘书也不知道。更奇怪的是,厂长的联系电话也都不知道,而看我的眼神,个个都跟防贼似的。
折腾了一下午,最后不得不扫兴而归。走过厂大门时,见门卫是个木讷的老人,上前再打听,老人却跟我瞪眼,说:你找俺厂长?哼,找吧,我一个月还见不到他一面呢。我想,老人说的是实话。
后经了解,才弄清这个厂子是个人合伙企业,“集体”的牌子,只是装装门面而己。
不能就此罢休,继续等,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目标出现是迟早的事。
等待中度日如年。湖南多雨,我立在窗前向远处眺望,看到远处的山野笼罩在迷朦的雾气之中,折腾数日,毫无收获,感觉身心十分疲惫。但我并没气馁,我有解除疲惫的办法:看书,躺床上看《巨人之迷》,一本破解伟人毛泽东与中国古代智慧关系的书。读到入迷处,苦闷的心情好像慢慢开阔起来了。孟子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孔子日:“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似乎从先贤圣人那里找到了安慰,想到唐三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得正果,我自己给自己打气,不过是刚刚开始,这点困难算什么呢?“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最要紧的是沉住气,要有个良好的心态。
山东人又喝醉了,这次醉后没有再拿小洪寻开心,而是躺着不动,也不说话,看着房顶直发呆。我看他心里好像有事,问:老兄,是不是想家了?
山东人不理我,象没听见一样。再看他时,却见他在暗暗的掉泪。
好开玩笑的山东老兄突然变得诡秘而反常,他白天睡觉,夜间出门,毕竟都是过客,我也不便多问。在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忽听得店外噪声一片,就见小洪急急的跑进来对我说:牛大哥上吊啦,你快去看看吧。
到现场才知道,我要找的这个厂家老板就住在小洪的小旅店房后面,离我近在呎尺,几天来山东人夜不归宿,原来他在这儿蹲坑等老板,蹲了几天却仍不见人,山东人崩溃了,要在老板家门口寻短见。我跟着小洪到那儿一看,见山东人上吊的绳子还挂在老板家的门楼上晃晃悠悠。人当然已被救下来了,好像死不成不肯罢休,不停地叫喊着:你们别管我,让我死,老板不出来,我就死给他看!
我不清楚这位山东老兄到底是真想死还是演假戏,总之老板的鬼影就在那一刻一闪出现了。这位老板一付财神爷的派头,戴一枚硕大的金戒指,金戒指上的“财”字直晃眼。老板走到上吊人跟前,样子毕恭毕敬,神态十分谦和,说:实在对不起朋友,都怪我太忙了,有话好好说嘛,你这是干什么!
山东人却瞪着牛眼不买他的账,大骂:王八蛋,骗了我们三十万,三十万!我跑了十几趟,等了你两个多月,你不给个说法,我就死给你看!
显然是这个老板忍了一会儿,态度却仍很好,说:我出差在外,厂里的情况实在不了解,明天厂里见,咱哥俩商量着解决,行吧?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嘛。
至此机会说来就来,我想借机行事了。第二天,趁山东人去见老板时,我紧随其后,等这位老兄的事刚说完,我进屋堵住了老板。
终于“抓”住了这个狡猾的狐狸。我说明来意后,老板开始表态,态度倒十分诚恳,不过只是几句话就想把我打发走。他说:实在对不起了,欠债一定会偿还的,这一点请你们放心,不过眼下资金实在紧张,你看厂里生意很红火,以为我们有钱不还是吗?实话告诉你,你错了,不是我们不还账,是想还但还不起,有钱吗?有,但钱都被生产经营给占住了,给了你,我就得停产,全厂几百口人要吃饭,企业要发展,那头轻那头重,叫你说,我该咋办?
我听了觉得很好笑,但我没心情跟他去理论,我理直气壮,直来直去,说:没多有少,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
这个老板虽然很狡猾,但比那个姓杨的有水平,他说:这样吧,等杨科长回来,你跟他对一下帐,具体的事呢,按厂里规定,通过杨科长找我办,一般我不能直接对口客户,这么多往来单位,我那能顾得了?这点请你务必谅解。
他想踢皮球。我紧说:帐一清二楚,就不用核对了吧,我这儿有合同,发票,还有送货单。
我把手续递给他看,他却像没看见一样,而是说:我不能听你一个人的,供应口管采购,他们是最清楚的,我请你再等一下杨科长,让杨科长跟我说好不好?对不起我有要事,失陪失陪了。看来他已烦我了,话刚落地,马上就进来两个人。两个人挡住了我,护着他们老板要出门。我喊也没用,没人再理我了,眼看着那个身影钻进了停在楼下的轿车里,轿车一溜烟跑出了厂大门。我心里的滋味无法诉说,一急,真想把这个骗人的鬼地方一把火烧掉。冷静片刻,想,其实这个老板跟姓杨的玩的是同一种把戏,一是拖,二是推,都为赖账无疑。
第二天山东人说他要走了,玩了一回命,总算出了点效果,老板给他批了张条子,欠款三十万,条子上只给批了两千块。老板说了:你们出门不容易,吃饭住店的钱不能叫个人掏,再穷我也不能亏朋友。山东人走后,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命都敢不要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容易被打发走呢?这成了我此后永远解不开的一个谜。
房间少了一个人,我感到很孤独。继续等?姓杨的何时回来?即便回来我又能怎样?路费已经所剩无几了,也学着山东人去上吊?我的自尊心告诉我我不能。我决定返程,回去再作打算。
大姜见我空手而归,听后张口便骂:这个狗日的姓杨的,我还跟他吃过饭呢,叫我去整治他。大姜跑业务是老手,他胆子大,性子又直,再复杂的事叫他看来都简单得很。他说干就干,第二天便直下长沙,并且还带上了他的老婆。
大姜以为认识姓杨的,姓杨的一定会给他面子的。到那儿后他提前半小时站在厂门口等,他想给姓杨的一个冷不防。正是早起上班的时候,姓杨的跟着老板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了,大姜比我运气好,没费一点周折就一块逮住两个。毕竟认识,姓杨的见是大姜,面对我时的那张冷面孔变亲切了,伸出热情的手欢迎老朋友的到来:欢迎欢迎。好久不见,原来是你小子。
姓杨的要大姜去他办公室里说话,大姜不去,而是撵着老板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姓杨的也跟着进来了,他给大姜让座、递烟。大姜一脸严肃,既不接烟也不落坐,开口便切入正题,说:正好两位领导都在,咱长话短说,我这次是来清帐的,欠我们那笔老帐该还了吧。
老板不认识大姜,一听知道是怎么回事后,说:你们说,你们说。拔腿要走。
大姜眼快,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说:别走啊老板,这事你不拍板光我们说没用,你说咋办吧,不能叫我们一趟一趟的来回跑了,你忙,我们也不愿意来打扰你。
大姜的动作显然惹恼了这个老板,他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表现出对大姜的极度反感,竟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一听这话,大姜尚未反应过来,他的老婆先急了。女人顺手咣的一声关住了房门,然后直挺挺的用背靠住,她堵住门不让这个老板走,嘴里一边嘟囔着:不讲理了,欠俺钱不还,说话还这样难听,不给钱你不能走。
我听了大姜的叙说觉得挺好笑,看来打仗还是父子兵,讨债还是两口子好。
情况出现了僵局。双方的眼睛里出现了敌意。
大姜对我说,那天他是憋足了劲要给他们来点眼色看看的,不给他来一点硬的,还以为我们是软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都说如今要帐的是孙子,欠债的是大爷。大姜非要把被颠倒了的理再颠倒过来,他要当回大爷,他该是大爷。
老板见门被挡住了,立马翻脸:你们想干什么?
大姜也火了:干什么!欠债还钱,你说干什么!
老板更硬:谁欠你钱!你凭什么往我要钱!
嘿,明目张胆,这小子要耍赖了。大姜冷笑一声,说:欠不欠钱,你问杨科长。
姓杨的冲大姜嚷:你这样闹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大姜将皮夹子摔在桌子上,吼叫:不解决今天就没完!
老板对姓杨的说:打电话,叫保卫科来人。
此话一出,立马将大姜老婆给气炸了。在女人看来,外地人要欺负她男人了,欺负她男人就是欺负男人的老婆。女人受不了啦,但她不怕这些外地人,她可着嗓子叫嚷:欺负人!欺负人!你们这是欺负人!不能走!你就不能走!就不叫你走!
吵闹声惊动了整个楼道,房门被推开了,围观者越聚越多。很快,几个穿保安服的保卫人员进来了,看了老板的眼色,他们朝大姜逼过去。女人突然发“疯”了,她扑向那个老板,抱住了他的一条腿,跪在地上嚎啕起来:你还钱!你还钱!不还钱你就不能走。
面对这种阵势,气壮如牛的大姜一时傻眼,不知该咋办了。他心疼自己的老婆,可又束手无策,对方突然变得如此强大起来,他的反抗软弱无力,竟再也“硬”不起来了。
大姜哀求“老朋友”了:杨科长,你总得想一个解决办法吧,不是我想这样闹。
姓杨的瞪他一眼,没理他。
保卫人员掰开了女人的手。老板拂袖而去。
开场不痛快,大姜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去厂里找人,结果在厂门口被门卫堵住了,不让他进去,他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扰乱公务,禁止入内。
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世上的理儿,怎么在这儿被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