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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法律的保护让人无奈

作品名称:讨债亲历记      作者:三步祺      发布时间:2018-01-24 20:12:02      字数:5380

  听说杨怀徳还有欠账,大姜拍案而起,大叫:把手续给我,我去收拾这个老儿。
  手续只是一张送货单,收货人的落款签名:杨怀德。大姜顺手便抢了过去,我的这位兄弟,做事一贯风风火火,外看就是个直性子,横冲直闯,像有勇无谋似的。其实不然,他这个人,别人不了解,我是了解他的,他心里的小九九满不过我。
  关于杨怀德,我在单位宣传部工作的时侯早已略知一些,他是我们当地大名鼎鼎的农民企业家,人称杨百万。他的事迹曾被写成报道,登在了报纸上,至今仍压在我的玻璃板下,精彩处我还作过标记,不妨欣赏几段?  
  1、杨怀德小名屎蛋(很好笑,叫这么个名字),生于四零年,由于家境贫寒,祖辈无一人识字,直到解放后他才有机会读了两年冬学,十五岁就当了村里农业社的会计,他能把算盘珠子拨拉得霹雳啪啦的响,对村里的每一笔帐目倒背如流,人都说,这孩子要是生在有钱人家里,准能成大器。
  2、时势造英雄。改革开放后,杨怀德率先醒悟,跳出黄土地,开始下海经商。他跑到县城先摆地摊卖鞋,后开饭馆卖羊汤,还到外地往回倒过电视,又是县里第一个引进卡拉0k的人,没几年,就盘下一块地皮,盖了两层小楼,楼上住人,楼下作门面,门面的牌子是:怀德农资经营部(注,欠我们单位的账,就发生在这个经营部)。杨怀德富了没忘本,又把生意做回农村,为乡亲服务,提供生产生活资料。他又是个永不满足的人,那里有钱赚,那里能赚大钱,他就去那里干。因此,在县城西部的太行山脚下发现有铁矿石,煤炭后,他坐不住了,破釜沉舟,以全部家底作抵押贷了款,与人合股,创办了金马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终于成了当地首富。不信可到那里随便问,找杨怀德,也许有人不知道,一提杨百万,不论老人还是小孩,没人不翘大拇指的。
  3、杨怀德致富的奥秘是什么?这是人们最为关心的问题,而叫杨怀德自己说,简单得只有一句话,“三以四借”,即:以信为本,以和为贵,以法为纪;借政策敢为人先,借市场顺势而为,借资金有贷必还,借科技实现腾飞。
  4、在我们中国,不患穷而患不均的观念自然陈旧,但社会矛盾的产生多源自贫富差距之拉大,因而在一些地方,不安定的因素经常作怪。而在杨怀德的家乡,人们的感觉却是全新的:村里的水泥路面平坦而宽阔,村民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孤寡老人住进了福利院,孩子们念书有了新教室。这一切,皆因村里出了一个杨百万。杨怀德致富后回报乡里,出钱修路打井盖学堂,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5、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上进的动力源于困苦,败落的起点多始于富足。杨怀德却不同,穷的时候他是个农民,富了之后仍是个农民,他是个很本分很本色的人。他有奶有茶不喝,仍喝棒子面粥,有鱼有肉不吃,仍吃白菜豆腐粉条大锅菜,有席梦思不睡,仍睡他的木板床,没见他穿过西装,更没见他屁股后面撵有女人。于是有人背后嘀咕,这个人就是受罪的命,不会好过。的确是不会好过,杨怀德是个脚不沾家边的人,总在外边忙。一次他老婆不知听了谁的风言风语,半夜三更跑到山里的矿上去“捉奸”,到那儿一看,杨怀德穿着大裤衩子,摇着芭蕉扇,天热睡不着,正跟看大门的老汉下象棋。老婆抱住杨怀德就哭,杨怀德搞清缘由后,哈哈一阵大笑了事。  
  如此看来,无论从实力,还是从为人上讲,杨怀德都不该是个欠债户,区区几万账款,更不会赖着不还,大姜急着抢去这笔业务,原因就在这里,这小子太精了。另外,去杨怀德的农资门市,半天就能跑个来回,很近很方便。
  不管怎样,我是希望大姜初战告捷,凯旋而归的。然而,我在单位坐阵等了老半天,等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大姜在电话里说:我的娘哟,倒霉的事咋都叫我碰上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催我快点儿过去。我让他看着处理就行了。大姜说人家杨总非要见见领导。杨总?听口气,一向骄横的大姜好像底气不足了。
  只能去看了情况再说,到那儿之后,见“怀德农资经营部”的牌子依然挂着,只是天长日久退了颜色,显得沧桑了。进门见大姜就在里边,他正跟对面的一个人谈笑风生,见了我,大姜立起来先作介绍,不说还好,听大姜一说,简直令我不敢相信,对面的这个人会是大名鼎鼎的杨怀德,杨百万,杨总?尽管之前在报道里已有些了解,但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杨百万,杨总。这个人实在太土,太其貌不扬了:且不说那上身早已过时并退了颜色的旧中山装,和那双毛边布底鞋,看他脸上的褶子,活脱脱一个老农民,而且干瘦干痩,瘪着个肚子,腰好像还有些弯,背有些驼,总之,形象很委琐,与我心目中那种身材魁梧,西装革履的阔老板怎么也对不上号。
  我心坦然了。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或叫过招,我是轻松的,并非是我蔑视,或者轻视对方,实事求是的讲,我是读过大学的高才生,不能说满腹经纶,才识过人,但与只读过三年冬学的一个老农民比,总不至于还要怵他什么吧。出于礼貌,我伸出手要与杨怀德?还是称杨总吧,握个手。然而这个老农民的手竟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伸过来,甚至连句客套的话也没有,是他拒绝我还是没看见我的举动我不清楚,但我心里的确很有些气氛,我平等待之,他反而会蔑视,或者轻视我?杨怀德只摆了个示意的手势,要我们跟他走。
  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听其摆布,问杨总要去哪儿,只说到那儿就知道了,并不多言。
  从门市的后门出来,后面是一处院落,院子四周是平房,杨怀德打开了一处房间的门,要我进去看,看什么却并不说,问他,仍是那句话,看看就知道了。这是他的库房,我进去了,他却在门外边慢悠悠地抽烟。等我出来后,他才问我:看好了?我没吭,大姜却在骂娘,谁他娘剩的这个烂摊子,叫咱来给他擦屁股。杨怀德不再理我们,他打开了手机,喂喂了两声,用略带命令的口气说:给我留一个包间,我这就马上过去。合上手机,招呼我们出去坐车。
  车是宝马车,杨总的专车,如此一看,觉得有点阔老板的派头了,但豪华气派的车里坐的却是寒碜的“老农民”,又觉得有点滑稽。
  杨怀德亲自驾车,把我和大姜拉到了一家豪华酒店的包间内。进门就喊服务员倒水,服务员送来水后,却又不叫服务员动手,他接过去亲自给我们倒。这时再看他,脸色已不像初见时难以捉摸,而是和蔼可亲的了。然而他一边倒水,一边随便出口的话却冷不防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听愣了。他说:正好你们都在,回去给你们厂长说,我准备起诉你们了。
  你是欠账户,有什么资格起诉我们?转而想到他让我去库房看到的情况,难道是为这些?库房里有一堆我们单位的产品,从产品的标号看,已有三年之久,全是用户使用后发现有质量问题而按规定退给杨怀德的,属于三包产品,作为生产厂家,理应由我们给予理赔。但我想,理赔归理赔,欠账归欠账,欠账是钱,理赔是物,两个不同的概念,该用两种不同的解决方式,起诉是你的权利,但我不能不要账。许是他想蒙我?他想浑水摸鱼,还是欲借此胡搅蛮缠?我要探探他的底细,说:起诉我们什么,要求理赔?
  杨怀德笑了:不是不是,这点小事不值得闹到法庭。
  我又愣住了,他什么意思呢?再看他的眼神,并无狡诈,全是真诚,只是时不时闪烁出一些深不可测的东西,我有些茫然。大姜突然冒出一句:你告我们,我们还告你呢,你说你欠不欠我们钱?
  杨怀德依然在笑,笑着递给大姜一根烟,大姜看看,说:到底是大老板,光抽好烟。杨怀德说:好烟是给你抽的,我只抽这个。掏出一包“红钻”给大姜看,又笑咪咪的给大姜点烟,说:好吧,既然咱话说到这儿了,情况你们也看了,那你们说咋解决,你们先说。
  大姜说:你该还钱还钱,我们该理赔理赔,有啥说头?
  杨怀德说:这不对了嘛,你们说怎么理赔吧?说着,一边喊服务员来点菜。一边点菜一边说:肚子提抗议了,咱们一边吃着一边说,别光干说。
  我在想,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对杨怀德的印象似乎有些转变了,似乎小瞧他了。他的话拐东拐西,什么意思?不就是那一点仓库里的东西想处理吗?这点可以理解,如果能够理赔一些,折成款,抵些账也未尝不可,但处理三包不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处理起来相当麻烦的,再说即便能抵一些账,也抵不完他的全部欠款,所以他想以此为由赖着前边的账全部不还说不过去。可能这一点大姜也想到了,等服务员点完菜一走,他就冲着杨怀德直说了:三包你去找管三包的,我们只管清欠,叫你说你欠钱多还是三包多?
  话没说完,就见杨怀德的脸色变难看了,他正色大姜,说:你以为我老杨赖账是不是?屁股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告诉你,靠坑蒙拐骗能赚钱?笑话,当年中国还苏联的债,毛主席一声令下,全国人民勒紧腰带,给他又能怎样,做人,没这点骨气还行?不是我老杨赖账,是你们拖着问题不解决,你们是国老大,家大业大不再乎可以,我是个体户,不在乎咋能行。大姜听了笑了,扯扯他的衣袖叫他坐,说着:佩服佩服。
  杨怀德一边坐下一边说,令我惊讶的是,他滚瓜烂熟念出来的是些法律条文:《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一条规定,当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义务或者履行合同义务不符合约定条件的,另一方有权要求履行或者采取补救措施,并有权要求赔偿损失。说着又掏出一张纸递给我,并用指头点着上边的一行字让我看,原来是双方往来时签订的合同,杨怀德指给我看的那一条写的很清楚:甲方(我方):保证在三个月内处理完三包问题;乙方(杨怀德):承诺三个月内付清全部货款。
  我一边看一边琢磨。
  杨怀德在旁边接着说:三年了,你们有谁来过?你们一来就要账,遗留问题谁来管?
  大姜紧说:该管该管,我承认我们也有问题,这样吧杨总,我们回去马上给领导反映,尽快派人来给你处理三包,不过欠账也该解决了,我知道你现在财大气粗,要是打起官司来伤了和气不说,对你又有啥好处?
  杨怀德听了淡淡地笑,我不知道他笑什么。他说:想打官司你就打呗,但我保证,你准输。
  正说着,服务员送菜来了,杨怀德说:咋光有菜没有酒,我要的酒嘞?去拿去拿。又叫我们拿筷子先吃。想起报道对他的描述,觉得这个人对自己苛刻,在场面上,对客户倒挺大方啊。我们吃着菜,酒也送来了,杨怀德又给我们斟满酒,碰杯之后,他悄悄对我说:你们还欠我金马股份有限公司二十万煤款,我说要起诉你们不是因为你们三包没处理,而是为这件事。我一听傻了,还有这回事?转而一想就很兴奋,如果真是这样,这个经营部的区区几万元陈年老账就不用这样费劲了,用以抵还欠金马的煤款还不够呢,这笔陈年老账,不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然而我想说的话肯定是杨总,一个老农民?早想到了,我还没开口,就听他说:经营部是经营部,金马是金马,你不要混为一谈啊。许是见我发愣,又解释:金马是股份制,不是我老杨个人的,要是我个人的,跟经营部的账顶一顶,就不用你们费劲了,可惜不能顶,不是我老杨一个人说了算。
  刚觉得有了点希望,又突然像被一瓢凉水浇过,熄灭了。
  在一旁支着耳朵细听的大姜也许听出了点眉目,插话说:杨总,你要这样说,那咱们只有法庭上见了?
  杨怀德笑,说:好啊,你敢告,我保证奉陪到底,不过我要提醒你,要打,你准输,但金马要起诉你们,保准赢,我还不用出远门,在我们当地法院就可以起诉。
  我想,杨怀德是当地名人,各方面的关系一定混得很熟,法院也有地方保护主义,在当地打官司肯定偏向他了,不过打官司依据的是法律,不是你杨怀德想怎么就能怎么的。正想着,又听到杨怀德滚瓜烂熟的背念法律条文:《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节第二十四条规定,因合同纠纷提起的诉讼,由被告住所地或者合同履约地人民法院管辖。然后又解释:给你们单位供煤的时候,咱们双方有合同约定的,合同履约地就在我的家门口。
  我想到了四个字:老谋深算。看来双方往来的当初,这个老农民?就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情况有所“预谋”了。杨怀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乍看外表遢拉、委琐的人,能有这样的脑子。
  我不想跟他纠缠这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我们的任务是清欠,就这里的情况,看来不给他处理三包是不行了,但处理了三包他是否就能顺利的偿还剩下的欠款呢?既然金马是金马,经营部是经营部,那好啊,就我本人的脾气,假如他真的存心赖账,我还真想跟他打一场官司。我试探着问他:你能在家门口起诉我们,我们就不能在家门口起诉你?
  杨怀德听后哈哈大笑,说:好啊好啊,但我敢保证,你在那儿起诉法院也不会受理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
  杨怀德说:我说了你不信,你去问律师就清楚了。接着劝我们喝酒吃菜,不再多说什么。我想,看来这一趟肯定是白跑了,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我的一个同学是律师,回去后马不停蹄打电话向他请教。同学问:欠款几年了?我说:可能三年多了。同学又问:三年之内还过钱没有,或者说你们去要过没有?我说:可能没有。同学说:要是这样,可能就不好办了,诉讼时效不能超过两年,超过了,就不受法律保护了,恐怕起诉到法院也不会有结果。
  还有这个说法?我急匆匆跑到书店,找到一本《民法通则》翻开细看,果然第七章第一百三十五条有这样的规定:向人们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限为两年,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
  我傻眼了。
  与杨怀德,一个咋看咋像个老农民的人相比,我这个自以为满腹经纶,才识过人的高材生,却原来是“未曾学爬先学走”的幼稚,智商不及其高,谋略不及其深,胸怀不及其宽,处事不及其精。
  杨乃吾师也。
  几天后,我方接到一张法院传票,金马股份有限公司真到法院起诉我们了。结果在预料之中,数月之后,根据法院判决的生效法律文书,我方的银行账户被查封,二十万账款被金马股份有限公司顺顺当当地划走了一多半。至于怀德农资经营部欠我们的那笔陈年老账,只能由杨怀德去摆布了?我方无任何理由拖延或拒绝人家三包请求的,然而即便圆满地给他处理了,所剩余款能否顺利偿还,也完全由杨怀德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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