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柳萍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将自己和张文生的婚事暂不告诉展云飞，待有朝一日展云飞回到东柳村后，再向他当面解释清楚。如果展云飞还能一如既往像过去一样对她好，不嫌弃她，理解她当时左右为难的处境，那么即使让她跟着他去私奔，自己也心甘情愿。如果展云飞回到东柳村后，知道事情经过，不愿原谅她，且因此怀恨在心，那么她也只好嫁给张文生，走一步算一步，任由命运摆布。想到这里，柳萍拿起了纸笔，给展云飞回信：
　　云飞：
　　来信收到，我深为在这茫茫人海之中，还有那么一个人牵挂着我，关心着我，为我的命运和前途祝福且担忧而感到欣慰。通过来信，使我对你的生活境况有所了解，我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些转告给王婶，以了却她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你在信中说，深为自己过早辍学，失去读书机会而懊悔不已。在此，我要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莫要悲伤，莫要徘徊，莫要忧郁、踟蹰和迷茫。人生之路充满着太多的艰险、泥泞和不易，任由你我一味地挣扎、努力，反抗但却无济于事。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豪言壮语吗？我们要扼住命运的咽喉，跟时间去赛跑，和失败去抗衡，勇敢努力，坚强拼搏，从而达到成功、理想的彼岸。
　　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长大了。当我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去选择和面对自己的事业、理想，爱情之时，才发现现实中的自己是那么软弱、无助和不堪一击。传统道德的束缚，家族势力的歧视。父母、兄长嫌贫爱富，处心积虑一味站在自己的私利上考虑问题，而不顾及我的心灵感受和死活。他们把我当商品，当筹码，当老柳家传宗接代，迎娶儿媳妇的摇钱树。你说我又能奈何，稍不顺他们的心，他们便以死相逼，寻死觅活，口口声称要跳柳河，自寻短见。你说我能看着他们如此胡闹而不管不顾吗？
　　此时此刻，我身心疲惫，困倦至极，不想再去抗挣，就像这柳河中的浮萍一般，顺流而下，任由命运之神摆布。同时我祝愿你好好工作，拼搏努力，早日实现自己的宏伟理想，来年他日回到东柳村后，别忘了看望一下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便心满意足。
　　你的同学：柳萍
　　1983年4月15日
　　柳萍写完信之后，利用中午放学之际，在柳林镇邮电局买了个信封和邮票，按照展云飞信封上所写的地址，将信寄了出去。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有位同学跑进教室告诉柳萍，说外面有位自称她嫂子的女孩找她。柳萍大惊，心里暗想：我的老天爷呀，这动作恐怕也忒快了吧！房子还没盖一半呢，我那未来的嫂子便冒了出来，真不亏应了那句俗语：有钱能使鬼推磨。
　　柳萍走出教室，见教室外面的一棵白杨树下站着脸蛋微红，皮肤稍黑，身材较为匀称的女孩。女孩一见柳萍，笑着说道：“你是东柳村的柳萍吧？”
　　“是呀，我是柳萍，请问你是——”
　　“我是北柳村的，名叫唐芙蓉，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我将是你未来的嫂嫂。”唐芙蓉右脚离地，以左脚尖为圆心，绕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的圆圈。
　　柳萍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轻浮的女孩，但碍于她自称是自己未来的嫂嫂，也只好掩饰住对她的厌烦和不满，说：“此话怎讲，你说进展顺利是什么意思，进展不顺利又是什么意思？”
　　唐芙蓉“哈哈”大笑，且在柳萍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把说：“好我的妹子呀，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所谓进展顺利当然是指你和张文生的婚事是否能成，只要你和张文生的婚事一成，你家那三万块钱彩礼便会到手，到时我和你哥登记领证、定日子结婚，如若不成我可不愿嫁给你哥柳海这个穷光蛋。”
　　柳萍见唐芙蓉如此见钱眼开、势力、肤浅，同时又以自己和张文生的婚事要挟自己，心里的怨气一时火冒三丈，说：“明对你说吧，我压根就瞧不上他张文生，我俩的婚事根本就成不了，你还是早做打算死了嫁给我哥这条心吧！”话一说完，转身向教室走去。
　　唐芙蓉见状，急了，连忙上前劝阻，说：“唉，我的妹子呀，你这脾气咋这么暴呀，有话咱们好好商量嘛！”
　　柳萍说：“我自感和你这类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讲，”话一说完，头也不回走进了教室。
　　放学了，柳萍背着书包刚一走出教室，便被站在教室外面，苦苦等候她多时的唐芙蓉一下拦腰抱住：“妹子呀，总算等住你放学了，走，带我去你家新房看看。”
　　柳萍惊讶极了，她本以为受了冷落的唐芙蓉早已回家，没想到她还在教室外面等她，确实够执着的，于是说：“你想看就自己看呗，拉上我有何作用，我可不愿到那鬼地方去，一去便感到恶心、气不打一处来。”
　　“好我的好妹妹呢，你就帮姐姐这次忙吧！现在我和你哥的婚事刚谈起，可是还没订婚，你说我一个大姑娘家独自一人往人家男方跑，那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所以我就想到了和你一块去。到你村之后，假如有人问起我是谁，你就说是你同学。”唐芙蓉挽住柳萍的右胳膊，一起向校外走去。
　　“你说啥，让我在外人面前说你和我是同学？你多大呀，和我是同学？”
　　“我三月份刚满整二十。”唐芙蓉嘴一撅，脸色一下晴天转多云，低下了头。
　　“好我的神呀，你都二十岁了，还好意思强拉硬扯和我互称同学，明对你说吧，我上学本来就比别人晚两年，到今年下半年才满十八个岁，站在我那些十五六岁的同学面前都自惭形秽。现如今，你都二十岁了，还好意思自称和我是同学，你说柳林中学有二十岁的初中生吗？”
　　柳萍的一席话打击得唐芙蓉两行眼泪直往下流，她拉着苦腔说道：“柳萍，你不就是比我多念三年初中嘛！便就这么傲气，看不起人，平心而论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出身、家境都差不多，区别就是你们东柳村条件好是川塬，我们北柳村条件赖是山川。你柳萍命好，是个美人胚子，号称柳林镇的一枝花，被凤溪县城官宦、富裕子弟所追求，就这你还爱理不理。我唐芙蓉呢，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生在山里，长在山里，最多只能算作大山深处的一朵狗尾巴花，要长相没长相，要学识也仅读了个小学毕业，哪敢和您这位即将吃商品粮，招正式工的城里人互称同学呀！”
　　唐芙蓉止步了，她的一席话像锥子一样刺痛了柳萍的心。柳萍后悔了，后悔不该用太过犀利的语言去刺伤唐芙蓉太过敏感的心。是呀，唐芙蓉有错吗？她不就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想嫁个好人家，想看看她未来的家是个什么样子嘛！自己犯得着和她过不去，一次次冷落她且和她过意不去。柳萍想到这里，一股恻隐之情顿生，她本就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见不得处境可怜的人在她面前诉苦。“那就走吧，我带你去我家。”柳萍转过身来对唐芙蓉说道。
　　唐芙蓉转悲为喜，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快步向柳萍奔去。
　　一路上，唐芙蓉问东问西，问柳萍和张文生是怎么认识的，咋就这么命好，会被一个厂长儿子相中，且穷追不舍。柳萍狠狠地瞪了一眼唐芙蓉，让她闭嘴，少胡说八道，否则就别跟自己来。唐芙蓉吐了吐舌头，果然不再言语，倒像一条驯化好的哈巴狗一样紧跟柳萍，向东柳村走去。
　　到了村口，柳萍没有回家，径直将唐芙蓉带到了村北头，自家正盖的新房处。一伙工人正在干活，村里一帮男女老少正围在那里指手画脚，论东论西，纷纷赞叹还是城里的专业施工队技术好，砌的这砖又平又整，同时感叹柳萍命好有福，找了个城里的好婆家。柳萍对这些话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这时柳萍的母亲齐小燕从身后走了过来，她问柳萍饭吃了吗，今天咋有心情到新房这里来转悠，同时问柳萍身边的这位姑娘是谁，咋不进家里去坐。
　　柳萍说这位姑娘是自己的同学，家住北柳村，是跟自己一块到东柳村玩的，顺便看看家里所盖的新房。齐小燕一听姑娘是北柳村人，顿时兴致大增，连忙问道：“姑娘，你说你是北柳村人，可认识一位二十来岁名叫唐芙蓉的女孩？”
　　柳萍嘻嘻一笑，诡秘地说道：“妈，你为啥要打问唐芙蓉，她到底和咱家有啥关系？”
　　齐小燕嘴一撇：“呆一边去，我和你这位同学有正事要谈。”
　　唐芙蓉见状，脸色一下憋得通红，只见她支支吾吾地说：“阿姨，你别再问了，实话对你说吧！我就是你所打问的那位唐芙蓉。”
　　齐小燕见状，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