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此后的一周内，日子过得平静如水，什么事也没发生，柳萍每天照例背着书包去上学，回家之后也能定时吃上母亲所做的热饭。在这一周之内，柳萍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展云飞的书信，她一有空就往王婶家跑，打问是否有从西安寄回来的书信。在临别之际，展云飞曾亲口向柳萍说过，待他到西安之后，将一切安顿妥当，便会即可给柳萍写信。如今都一周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展云飞的信呢？柳萍心里纷乱如麻，她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
　　这天下午，柳萍放学回家，家里没有一个人，饭在锅里热着。柳萍吃了锅里的剩饭，径直来到了王婶家。王晓霞一见柳萍，满面焦急地说：“萍儿呀，难得你重情重义，每天抽空来看婶子一眼，且打听云飞的下落，但是你可曾知你的爹妈还有你哥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忙什么？我妈每天喂牛割草，做饭，我爹和我哥每天都在砖厂忙着烧砖呗！”柳萍回答道。
　　“好我的瓜女子，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哥和你爹早都不在砖厂烧转了，他们把烧好的砖低价卖给了别人，又从凤溪县城拉回整车的机砖，水泥、砂石，请来了专业施工队，要在咱村盖档次最高，最漂亮的一砖到顶大瓦房呢！”王晓霞说道。
　　柳萍“噗嗤”一声笑了，她捂住胸口，边笑边说道：“我说婶子呀，你莫非在说梦话吧！谁都知道我家和你家一样，是东柳村有名的穷困户，就前些日子，为给烧砖匠人付工钱，全家上下勒紧裤带，从牙缝里省钱。你说我们家从县城拉回整车的机砖、水泥，砂石盖房子，这话你只是说在我面前，倘若说给别人，那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王晓霞见柳萍不相信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此一时彼一时嘛！你说婶子都这么大年龄了，犯的着和你开那样的玩笑嘛！既然你不信，那就到村北头自己去看，一看就全都明白了。听村里人说，拉这些砖、水泥、砂石，包括所请的施工队都不是你家出的钱，是由南柳村的张志奎掏的钱。好多人都见了，给你家送施工材料的大卡车上写着‘国营凤溪酒厂’六个大字，可气派了，这事在咱们东柳村可是第一例。还有人说，张志奎夫妇那天也来了，他两口一下车就把你爹妈的手握住摇个不停，可热情了，还去你家院子转了一圈才走呢！”
　　柳萍傻了，也蒙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相信王婶的话是真的，同时她也害怕这话是真的。联想到爹妈这一周对自己的亲昵程度，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同时预感到爹妈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柳萍的爹秉性老实，说话直来直去，脾气暴。柳萍的母亲却正好相反，她精明、刁钻，总喜欢玩两面三刀的把戏，即使在自己的亲生儿女面前，经常也难说一句实话。
　　柳萍想到这里，转身向村北头跑去。村北头是村里规划的住宅新区。柳萍家的新宅基地是两年前批下的。记得那天，刚划完宅基地，柳萍的爹便兴高采烈地带着一双儿女，指着那片方方块块的土地说：“孩子们，这将就是咱们以后的新家了。你爹我此生有两个愿望，一是给咱家盖五间一砖到顶的大瓦房，二是给我儿柳海娶回一个本分、能干的俊媳妇。”
　　可是两年过去了，眼看着宅基地周边的隔壁邻家，家家户户新房拔地而起，唯独柳萍家那块地荒草萋萋，看了使人怜惜。柳萍已经好久没有去过村北头了，因为她不愿看见那块长满荒草的宅基地。
　　柳萍刚到村北头，老远就看见自家那块宅基地上人影攒动，十多名工人正在砌砖，完全一副正规施工队的架势。柳萍的爹妈还有哥哥正站在那里乐呵呵地笑。
　　“爹，妈！你们在干吗？”柳萍高声呐喊道。
　　“萍儿，萍儿回来了！萍儿你把饭吃了吗？快来看，咱家在盖新房子，盖全村最气派，最漂亮的大房子。”柳志宏高兴地说道。
　　“爹，妈，我问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父母的面前，忙不迭地问道。
　　齐小燕脸色一下变得通红，她拽了拽女儿说：“萍儿，你要体会为人父母的苦衷，这事你还是回家听我慢慢说吧！”
　　柳萍跟随母亲向家里走去。进屋之后，齐小燕将屋门一关，“噗通”一声跪在了柳萍面前，同时鼻一把泪一把地哭道：“萍儿呀，是妈对不住你，妈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接下了张家的钱，要怪你就怪妈吧！实在不解恨，你就让妈去死吧！”话边说着，她将头一低，向墙上撞去。
　　柳萍见母亲撒泼耍赖，不由大惊，赶紧拦腰将她抱住，说：“妈，有啥事你就好好说嘛！何必在我面前耍这寻死觅活的把戏。”
　　从柳萍记事起，母亲和爹一吵架，便以“自残”的方式要挟爹，不是上吊，就是假装喝老鼠药，或者是用头撞墙，搞得爹筋疲力尽，缴械服软，到此母亲才算罢休。今天母亲老戏重演，以此要挟自己，柳萍心中一下感到说不出的紧张：她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萍儿，你让妈去死吧！妈死了，眼睛一闭也就解脱了！否则妈披着这张人皮活在这个世上，自感良心有亏呀！觉得对不住你呀！”齐小燕再次将头一低向墙上撞去。
　　柳萍死死地搂住母亲的腰，哭着说道：“妈，你到底有啥话就直说吧！何必总要寻死觅活，苦苦相逼女儿呢！难道你非把女儿逼死，你才心满意足吗？”
　　齐小燕见女儿服软，这才站起身来说：“那我就给你明说吧！反正我和你爹已收了张家一万元彩礼了，你哥的新房也盖了一半，张家这婚事你若答应，我和你爹以及你哥还有条活路，如果你不答应，恐怕我们三人只能去跳进柳河，自寻短见了。”
　　柳萍哽咽地说道：“妈，张家的婚事我答应，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话一说完，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等柳萍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睡在自家炕上，炕边正坐着自己的母亲。柳萍感到口干舌燥，浑身发烫。“妈，我想喝水。”母亲赶紧将盛着温开水的茶杯递了过来。柳萍一连喝了几大口，可是感到水味苦的厉害，于是又将茶杯递给了母亲。
　　“妈，我爹呢？”柳萍虚弱地说道，眼眶里滚出了两行清泪。
　　“你爹去村卫生室请大夫去了。萍儿呀，妈对不住你，妈让我娃受苦了。”齐小燕一把将女儿搂在了怀里。
　　柳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大约一刻钟后，柳志宏领着村医柳宝成匆匆走进了家门。柳宝成用听诊器听了一下，又看了看柳萍的舌苔，接着又量了一下她的体温，给她打了一针，又开了些口服药，嘱咐她按顿服下，然后告辞离去。
　　当晚，柳萍就这么晕晕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晨起，柳萍的烧退了，除过稍感有些头晕之外，病情倒好了许多。母亲劝柳萍请一天假，别去学校了。柳萍苦笑了一下说：“妈，我一定要把这书读到张家的婚车迎娶我的那一天。”她话一说完，背起书包，阔步走出了家门。
　　柳萍来到学校，刚一跨进校门，只见柳艳红拿着一封信笑容可掬地跑过来：“柳萍姐，刚才我路过传达室，见有你的信，顺便取了过来，是从西安寄来的。”柳萍惊诧极了，长这么大，柳艳红还是第一次这么热情的称呼她姐。她一把接过信，疑惑地看了柳艳红一眼说了声“谢谢！”赶紧打开了信：
　　柳萍：
　　你好！
　　最近一切都好吗？来西安已经整三天了，本打算第一时间给你写信，可是有两件事给耽搁了：一是我一时没搞清自己所在地的详细地名，二是搞不清具体方向，找不见邮局。来西安后的第二天我便上班了，活很累，每天十个小时，除过上班、吃饭之外，剩余时间也只有睡觉了。
　　你在学校好好用功，尽力考上初中专或高中，我现在离开学校了才真正认识到学校生活的珍贵和难忘，可是失去的已成为追忆，无法挽回，更无法弥补，只是深深地陷入到无尽的懊悔之中且痛心疾首。在此，我衷心祝福你努力加油！在不久的将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上一级学府。同时，我希望你有空多去趟我家，陪伴一下我妈，她这一生为了我操碎了心，活得挺苦的，可是我却惹是生非，让她伤心难过。还有，日后有什么事，请于第一时间写信告诉我，我愿拼着命去保护你，呵护你，爱护你！
　　永远崇拜你的追随者：展云飞
　　1983年4月12日
　　柳萍看完信之后，眼眶一下湿润了。目前自己和张文生的婚事已成定局，此事她真不知是否该给展云飞讲清。说了吧，展云飞一定会从西安赶回来，说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乱子。不说吧，万一展云飞日后回到东柳村，她又该如何向他交代，如何面对他。柳萍想着，想着，一时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