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集

　　1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晚上。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卧室。
　　蒋阿狗坐在写字台前，韩朝秀抱着幼儿坐在床上。
　　蒋阿狗对妻子：真没想到，我们的儿子就要满周岁了。如果不是小姑提起，我还真把这事儿弄忘记了。
　　韩朝秀嬉笑着逗着儿子：是呀，这日子过得真快，就眨巴了一下眼睛的工夫，我们韩兴就要满周岁了。
　　小家伙被妈妈逗得嗤笑不止。
　　韩朝秀继续逗着儿子：这如果是在断崖之上呀，爷爷奶奶肯定会大肆张罗，大张旗鼓地大宴宾客，热热闹闹地给我们韩兴过个生日的！
　　小家伙唧唧歪歪地跟妈妈唠得欢畅：哦，啊，哈哈！
　　韩朝秀让幼儿站在自己的大腿上：哦，是的呀？连我们韩兴都知道是的，那就肯定是的了！
　　蒋阿狗见妻子与幼儿逗乐的情形，心中也十分欣慰。他冲妻儿笑了笑：按理，的确应该为我们的儿子喜庆一番。可是，这里是应城，不是盘龙大队的断崖之上。这里虽然也兴为幼儿的周岁操办喜庆，而我们在这里却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朋友，劳神费力地办一场酒席，总觉得不合算。而且，小姑家里刚出了那码子事儿，我们却欢欢喜喜地为儿子抓周，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韩朝秀：也是呀！要不我们就不办了，省得又勾起小姑的伤痛！
　　蒋阿狗：可是小姑却主张我们为儿子喜庆一下呀！难道小姑真的那么快就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韩朝秀：小姑的心里分明很苦，可她却装出一副欢喜快乐的样子，小姑真可怜！
　　蒋阿狗：是呀，小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不要为她担忧！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令小姑失望啊！
　　韩朝秀逗着幼儿：连妈妈都看出来了，我们韩兴的狗爹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小家伙被妈妈逗得欢呼雀跃，蹦跳不止……
　　2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上午。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
　　正在蒋阿狗夫妇为儿子满周岁的事难以抉择的时候，阿狗的岳父来信了。蒋阿狗的岳父在信中告诉蒋阿狗：我和你妈就不到你们那里去了。我们还是留在这断崖之上，继续做我们的鞭炮。
　　韩朝秀：爹真是，凡事都要依着他自己的性子，吃了那么多亏也不知道改一改，弄得我们成天为他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蒋阿狗：爹在信中还要求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为儿子的周岁热闹一下。
　　蒋阿狗夫妇仿佛顷刻之间回到了大山深处的盘龙山断崖之上，他们仿佛已经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他们仿佛看见慈祥的父亲正对他们絮叨不休――
　　娃儿的周岁，收多少礼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娃儿一个喜庆！阿狗呀，娃儿满周岁的那天，你们照个全家福寄给我们，我和你妈能够天天看见你们，也就没有遗憾了！
　　韩朝秀听着爹的来信，禁不住悄悄地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何止如此？蒋阿狗难道就不伤心吗？
　　但是，伤心归伤心，夫妻俩还是接受了爹的意见，终于决定筹办儿子的周岁喜庆。
　　3
　　鄂西北大山深处。盘龙山断崖之上韩国清家里。
　　晚上。堂屋里微弱的灯光下，韩国清正悠悠地吧哒旱烟锅，女人从外面进来坐到桌前开始做她的针线活。
　　韩国清瞟了女人一眼，吐出一口唾沫后没好气地说：你说你做那么多鞋子有用吗？谁还会穿你做的那些鞋呢？你就不知道歇一歇吗？
　　女人将针尖在头发上擦了擦，显得极为平静：韩兴就要满周岁了，再也不会那么安份地坐在枷椅里了……
　　韩国清立刻纠正：阿狗写信说了，韩兴坐的那不叫枷椅，叫童车！
　　女人哑然失笑：哦，叫童车。韩兴往后就不会那么安份地坐在童车里了，他见天都想着满处跑，可费鞋子呢！
　　韩国清：那是见风就长的娃儿，他那脚不长？你做的那些鞋子他也能穿上脚？
　　女人依然显得平静：我就不会把鞋底放大一些？我有那么笨吗――真是！
　　韩国清：现在你的女婿可是有能力哩！他会让韩兴穿你这乡巴佬做的布鞋？
　　女人仍然显得平静详和：我这乡巴佬做的布鞋怎么啦？阿狗和秀儿不都是穿着布鞋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应城县教育局吗？耀儿不也是穿着我给他做的布鞋，走进了大学的教室吗？就连小妹也穿着我做的布鞋，走进了名牌大学的课堂！
　　韩国清：看把你能的，你不找个能为的好女婿能有这么荣光吗？
　　女人嗤笑一声：阿狗不是你的女婿吗？
　　4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
　　清晨。
　　蒋阿狗儿子过周岁的这一天，蒋小丫和韩朝耀分别打来了电话，对小寿星表示了祝贺……
　　5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早晨。
　　蒋阿狗的小姑和小表妹，一清早就扛了一大包蔬菜来到家里，协助韩朝秀料理厨房炊事。
　　
　　上午九点左右，蒋阿狗的舅舅、舅妈带了一些蔬菜，来到家里。
　　
　　上午十点零六分，蒋阿狗的大姑也带来了一些蔬菜，来到了家里。
　　6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上午十点零七分。蒋阿狗的卧室。
　　蒋阿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大姑居然将他们那丢失的包裹，摆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阿狗现在已经安定下来了，那些证明材料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们参加婴幼儿服饰比赛的《荣誉证书》，天宝公社却无法办理；就连他们的《结婚证》，天宝公社一时也无法补办。
　　蒋阿狗急不可待地打开包裹，首先翻出那牛皮纸袋——
　　他不禁暗自庆幸：谢天谢地，所有的东西一样不缺，四份证明材料和《结婚证》《荣誉证书》都在里面，就连我们的衣服鞋袜和娃儿的肚兜也是一样不少。由此可见，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还算有一点儿良心。
　　蒋阿狗为了不让小姑勾起伤痛，他也不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他对大姑说：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大姑：知道了。
　　随后，蒋阿狗急忙将包裹锁进衣柜里。
　　7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蒋阿狗为儿子过周岁，虽然不便大张旗鼓，但他必须向局长请假。
　　于是，局长便带领几位副局长和各科室的科长、主任前来庆贺，并送来了贺礼。蒋阿狗虽然受宠若惊，却也不便拒绝，而是将列位领导所送的礼金收下。他们都是送的现金，每人二十块钱，蒋阿狗逐一注册登记，便于以后还情。
　　8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蒋阿狗的画外音：在我们家乡，将幼儿满周岁说成是“抓周”——将饼子、糖果、钢笔或玩具刀枪摆在他的面前，看他先抓什么？以此预言他一生的作为。
　　蒋阿狗的大姑和小姑自然不会忽略这一习俗。她们将毯子摊在地上，将饼子、糖果、钢笔和玩具刀枪摆在毯子上。然后，将小寿星抱到毯子上，看他先抓什么？
　　小家伙欢欢喜喜地爬上去，首先拿起了钢笔。可是，在众人的欢笑声中，他又欢笑着摸起了那把塑料手枪。
　　于是，便赢得了满堂喝彩：好！这娃儿将来肯定是能文能武，文武双全！
　　汪朝秀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红儿抓周的时候，抓的就是钢笔――他到底还是喜欢写字！
　　汪朝秀说完，不禁揉着鼻子。蒋阿狗发现眼泪正在小姑的眼睛里转悠。他怕引起小姑伤痛，还是勾起了小姑的内心伤痛。
　　陈局长突然说：给这娃儿照张相吧！给他留个纪念——将来大了，看了这张照片，一定是别有滋味！
　　宣传科长兼《江北报》特约记者的小林，便去取来了照相机，为娃儿一连照了几张相。
　　蒋阿狗正准备请林科长帮忙照一张合影，以便满足岳父岳母的心愿。可林科长却要所有的人都出来，到院子里照一张全体合影留念。
　　于是，蒋阿狗坐在轮椅上，抱着右手拿钢笔、左手握手枪的儿子；韩朝秀则手扶轮椅，站在丈夫的身后。整个画面是以蒋阿狗的一家三口为中心，前后分成三排——蒋阿狗的两边分别坐的是教育局里的四位正副局长；韩朝秀的两边坐的是六位科长和主任；最后一排正中间是蒋阿狗的舅舅，蒋阿狗的大姑、小姑以及他的舅妈和小表妹，则分别站立在他的舅舅的左右两边。
　　林科长在摄影架上安装了一只电子青蛙。当他将焦距和光圈都调整准确以后，便打开电子青蛙的开关，那电子青蛙便鼓起肚子，“呱呱”欢叫。那“呱呱”欢叫的电子青蛙，不仅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青蛙的身上，还令小寿星欢笑着想从爸爸的身上溜下去，去捉那电子青蛙。
　　林科长当即按下了自动快门，迅速离开照相机——他刚坐到凳子上，便听见照相机自动拍照的“咔嚓”响声。
　　9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今天所到的客人，光局里的这班领导就是十个，加上蒋阿狗的舅舅、舅妈和大姑、小姑，以及他的小表妹，一共是十六人。按理应该开两桌，每桌八个，正好十六人。
　　可是，蒋阿狗的小姑和大姑都说：我们不喝酒，坐在桌子上很无聊。
　　蒋阿狗的舅妈也说：我也不喝酒，坐在桌子上的确蛮无聊，我从来不坐席的。
　　她们都不愿意坐席。至于蒋阿狗的小表妹，她就更是不愿意坐席了。
　　最后只好开一桌，加上蒋阿狗和他的舅舅，一共十二个。这十二个人共坐一桌，挤是挤了点儿，却也不算太挤。
　　王副局长今天显得特别文静，再也没有对书画高谈阔论了。他一直心不在焉，酒也喝得很少。
　　周副局长明知道王宽泽是因为吃了韩朝秀的闭门羹，而导致心里憋闷才显得落寞寡欢，反而故意对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王局长，要不要让小韩出来敬杯酒？
　　王宽泽：让谁敬酒那是你周局长的权力，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周副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哩，人家小韩也不是那号不通情理的人。再说，她一个大山里头出来的姑娘，既没有那么大的架子，更没有过硬的社会背景——你王局长要她敬酒，她敢不敬吗？
　　王宽泽：她有什么不敢的？谁的报纸都是毕恭毕敬地送到手里，唯独我王某的报纸，不是往门口一扔，就是往窗台上一撂，便算是万事大吉了。即使是送到办公室，也是不声不息地往办公桌上一丟了事儿！
　　周副局长：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王宽泽：我怎么知道啊？
　　周副局长：这就奇了怪了啊！小韩她也不是那类小度量的人哪，怎么会对你王局长那样呢？
　　王宽泽终于发觉，他已经跳进了周副局长蓄意为他设置的陷阱。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他憋得满脸绯红，却又说不出话来。
　　陈局长一直沉默不语。这时，他突然对周、王二人：你们俩也是，碰到一块就叨嘴角！一个是针尖，一个是麦芒，你扎我刺互不相让――能不能省省啊！
　　周、王二人都不吱声了。尤其是王宽泽，脸上红得像是马上就要滴血。
　　今天，毕竟是蒋阿狗请客，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里闹得不愉快。他急忙举起酒杯，陪着笑脸对满桌的客人：今天是我儿子的喜庆之日，感谢各位领导能够莅临捧场！说真的，我家秀儿她滴酒不沾；而且，她又是从大山里头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人，胆儿小，怕见场面，还望各位领导多多见谅！这杯酒，算是我代表秀儿敬各位领导，我先干为敬。
　　于是，蒋阿狗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清。
　　陈局长率先端起酒杯对大家：既然小蒋有心相敬，来，我们大家干了这一杯！
　　陈局长的举动，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呼应，就连王宽泽也端起了酒杯……
　　画外戏言：有什么喜事都是这样，吃的吃，看的看，心里还真是像钻子钻！陈局长既能体恤下属，对外人也能做到涉身处境地体谅。他当然知道，自己虽然吃饱了，却还有人挨饿。他筷子一放，便邀上那班局长、科长和主任，尽快地离去……
　　10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教育局的领导们都走了。韩朝秀和小表妹收拾桌上的碗筷。蒋阿狗和舅舅坐在茶几旁喝着茶聊着家常，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阿狗的岳父岳母的身上。
　　蒋阿狗的舅舅：这娃儿抓周，娃儿的外公外婆都不到场，他的舅舅也不到场，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蒋阿狗：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我们的情况也确实特殊，也不可能跟别人比呀！
　　舅舅：再特殊也得随乡入俗呀！
　　蒋阿狗：我的岳父岳母既然不同意出来和我们一起过，单纯让他们为我的儿子这小小的周岁生日辛苦奔波那么远，我的确过意不去。而且，我那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的岳父，也绝对不会干。我那大舅子正上大学，让他为我的儿子过周岁而影响他的学习，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舅舅：你说，这娃儿抓周，他的外公外婆一点表示都没有？
　　阿狗：有哇，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预先给了三千块。
　　舅舅惊讶地说：给了那么多？
　　阿狗：是呀，那可是我的岳父岳母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啊！他们一包给了我。我给他们去信，让他们出来跟着我们过，他们还就是不肯，愣是要呆在那上头，继续做他的鞭炮。弄得秀儿老是泪水汪汪的，连我也弄得心里特别难受！
　　舅舅没有吱声，而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11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汪朝秀将剩菜逐一热了一遍，端到桌上。
　　汪朝秀坐在桌上，和侄儿的舅妈有说有笑，还不时地逗着小寿星，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可是，蒋阿狗看得出，小姑的心里也不知道有多么难过！
　　12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蒋阿狗的大姑吃了中饭以后，悄悄地让他到房间里。
　　这时，大姑告诉蒋阿狗：汤文贵是我的堂侄……
　　
　　音画重叠――
　　那天夜里，汤文贵三个人在应城火车站，趁乱拎走了一只包裹，立即到僻静处打开查看，结果使他们大失所望。当朱昌武看了那些证明材料，才知道他们偷的居然是他表哥。
　　第二天，他们将包裹藏在外面，准备趁天黑的时候，将包裹悄悄地放进朱昌武的家里，由朱昌武的母亲替他们擦屁股。不曾想，朱昌武却发现他的表哥已经先到了他的家里。他怀疑表哥已经知道是他们偷了包裹，害怕被警察抓捕，立刻溜之乎也。
　　他们将包裹拎到汤文贵家里，直到临走之前，汤文贵才告诉他的妈妈：这是朱昌武表哥的包裹，你瞅准适当的时候，将包裹送到朱昌武的姨妈家里，让朱昌武的姨妈还给他的表哥。
　　可是，汤文贵的母亲却羞于将这件事说出去。就连朱昌武的妈妈找到家里，汤文贵的母亲也不敢承认。直到汤文贵一伙被枪毙了好长时间，汤文贵的母亲趁夜静更深的时候，将包裹交给了朱昌武的大姨……
　　13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当韩朝秀在卧室里看到那失而复得的包裹，激动得泪流满面：我娃儿的肚兜回来了，那可是我千针万线为娃儿绣的肚兜，给多少钱也买不来！
　　她立即将肚兜穿在儿子的身上，左看右看都美气：咱娃穿上妈绣的肚兜，就是精拽！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
　　韩朝秀刻意地用肚兜将儿子打扮一番，推着儿子送发文件，也引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啧啧称赞！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小家伙“抓周”以后，似乎一天天风快地长大，也渐渐地学会了以不清的口齿喊爸爸妈妈了。
　　可是，韩朝秀却总是逗着儿子说：喊狗爹！
　　蒋阿狗立即纠正：要喊爸爸！
　　韩朝秀却执拗地说：不喊爸爸，就喊狗爹！是不是呀韩兴？
　　儿子口齿不清地呀呀学语：布散娜娜（不喊爸爸），豆散抖迭（就喊狗爹）！
　　韩朝秀高兴地说：怎么样？连我们韩兴就知道不喊爸爸，就喊狗爹！你还有什么话说？
　　蒋阿狗：我无话可说。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喊爸爸就不喊爸爸，喊狗爹我也欢喜。
　　小家伙欢笑着学舌：布散娜娜豆布散娜娜（不喊爸爸就不喊爸爸），散抖迭喏勒三唏（喊狗爹我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