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赛诗表忠心

　　小董逃跑以后，李干事从外组调来一个叫王一河的，和韩六结帮打炮眼。于是，第五组的劳动生活又恢复了正常秩序……在打炮眼的空隙，大刘又和德仁谈起了小董。大刘说：组长，你还有点预见性，你说一说，小董还会回来吗？
　　德仁肯定地：会回来的，小董一定会回来的。
　　大刘笑笑：鲤鱼挣脱金钩钓，摇头摆尾不再来，小董哪会再自投罗网呢？
　　德仁说：不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劳动教养虽然强迫劳动，不大自由，但是吃粮标准比一般居民高得多。小董没有固定的家庭住所，谁给他供应粮食？肚子饿得受不住了，还不得跑回来？他向往的那一点点自由，能当饭吃？
　　大刘说：嘿嘿，我咋把这忘了，人每天还要吃饭呢。
　　自从小董逃跑以后，队部严格了纪律，上工、下工都要清点人数，列队行进，熄灯以前还要清点人数，晚上恢复了民警值班制度，于是人们把矛头又指向小董：小董，谁让你逃跑呢？搞得我们现在也不得安生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终于打通了那段最艰险的山路，公路进入山坡地带，大家才松了口气。李干事到外地学习了一些劳教单位的经验，觉得只是闷着头劳动生活有点单调，便决定搞一下文化娱乐活动，首先举办一次赛诗会。李干事让德仁来组织这次赛诗会，德仁便建议李干事找厂部刻印一些大跃进诗歌，再动员大家创作一些诗歌，为了避免冷场，每个小组规定五首诗歌的朗诵任务，于是赛诗会就热热闹闹地举行了。
　　正是阴历7月15日，一切准备停当，一轮银盘似的圆月，便从山谷冉冉升起，把个世界照得一片明亮。德仁主持赛诗会，首先邀请李干事朗诵诗歌，宣布赛诗会正式开始，李干事清清嗓子，充满感情地朗诵了一首民歌《我来了》：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我就是玉皇！
　　我就是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两岸的山岭发出一串回声：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随即淹没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
　　接着，大刘朗诵：
　　天做帐篷地做床，
　　日月星辰伴我眠。
　　炮声隆隆来开道，
　　筑路大军永向前。
　　掌声之后，外组的朗诵：
　　筑路不怕千般难，
　　顽石如铁只等闲。
　　待到公路畅通日，
　　坐上汽车铜川玩。
　　掌声、笑声连成一片，老卢接着朗诵：
　　想睡觉我睡不着，
　　炮声隆隆震天嚎。
　　我想睡觉睡不着，
　　隆隆炮声震天嚎。
　　大家前仰后合地笑着，有人笑得肚子疼……接着，外组的人朗诵民歌《月宫装上电话机》：
　　月宫装上电话机，
　　嫦娥悄声问织女：
　　“听说人间大跃进，
　　你可有心下凡去？”
　　织女含笑把话提：
　　“我和牛郎早商议，
　　我进纱厂当女工，
　　他去学开拖拉机。”
　　大家一片赞赏之声。接着，老李文绉绉朗诵开了：
　　葫芦河水滚滚流，
　　劳动锻炼开了头。
　　玉华河水滚滚流，
　　我对未来有盼头。
　　老李的诗歌表现了大家共同的心声，激起一片掌声。
　　接着有人朗诵民歌《惊动天上太白星》：
　　一阵锄声卷入云，
　　惊动天上太白星，
　　拨开云头往下看，
　　呵，
　　梯田修上南天门。
　　接着，大家踊跃朗诵，直到圆月高高升起。有人喊道：张德仁，来一首！
　　于是其他的人齐声响应：来一首，张德仁！
　　德仁也就酝酿一下感情，朗诵起来：
　　今夜月亮分外明，
　　照我胸中一片情。
　　我向党来表忠心，
　　永远跟党向前行。
　　一首诗歌朗诵完毕，德仁已是热泪盈眶，在一片掌声、感叹声中，赛诗会结束了。这次赛诗会举办得很成功，李干事也很高兴，董卜星逃跑带来的晦气被冲跑了许多……
　　这天下午收了工，德仁回到窑洞，冷不丁地看见了小董，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简直就像个叫花子。小董见了德仁，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泪眼婆娑地扑了上来：组长，我对不起你，呜呜……
　　德仁也很激动：小董，你跑到哪儿去了，叫人好想你啊。你看，饿成皮包骨头了。小董，你先去向李干事报个到再说。
　　小董说：我见过李干事了，李干事叫我先回组里，洗洗澡，理理发，换换衣服，明天参加劳动。
　　大家都围了过来，像看稀奇的动物一样看着小董，小董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
　　大刘说：组长算出来你要回来的，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韩六说：懂不清，谁让你逃跑呢？害得我都为你流了眼泪。
　　韩六打了小董一拳，小董却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韩六连忙抓住了他：哎呀，你怎么变成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了？
　　小董哭丧着脸：人家都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了……
　　德仁说：好了，大家快吃饭去吧。
　　小董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去饭场吃饭，韩六推着他往外走：怎么，小董变成新媳妇了，羞答答的不敢见人啦？
　　德仁说：韩六，别刺激他了，你给小董把饭捎上。
　　大家吃饭回来，小董接住熬得黏黏的玉米糁子，便狼吞虎咽起来。大刘说：慢点吃，小心噎着。
　　小董吃完饭，伸出舌头，把碗舔了，还嫌不足。韩六笑笑：碗没舔净，你把碗反过来再舔一舔嘛。
　　在笑声中，德仁说：行了，饿过头了，不敢多吃。小董，到河里去洗一洗；韩六，把你的衣服取一身，跟着小董去洗澡。
　　韩六愉快地答应着：是，组长。
　　小董洗了澡，换了衣服，德仁已经找来理发员。理发员艰难地收拾着小董的乱发：嗨，小董，你多长时间没理发了？
　　记不清啦，从这跑出去，就没理过发。
　　嘿，三个月了。你钻狗窝，钻草垛吗？你看，头发里有狗毛，有柴草，有刺里古都，真成了垃圾桶了。
　　在一片笑声中，小董涨红了脸。理完发，德仁陪着小董到河里去洗头。月亮圆圆地挂在头顶，小溪哗哗地流淌，德仁给小董闷湿头发，抹上肥皂，小董便使劲地抠着，他要洗去这满头的肮脏……德仁看得浑身痒痒的，索性脱去衣服，跳进小河，河水齐腰深，冰凉冰凉，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浴，爬上河岸，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小董说：组长，快穿上衣服吧，小心感冒了。
　　德仁用毛巾上上下下地擦着身子：进入夏天以来，我天天到河里洗冷水浴，习惯了。你看，在山里，白天一个温度，晚上一个温度，空气里一个温度，河水里一个温度。大自然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锻炼条件，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
　　小董说：组长，我真羡慕你，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不知道一点忧愁。组长，你真的没有一点忧愁吗？
　　德仁说：哪能呢？我也有忧愁，不过都是发生在晚上；到了白天，我就是乐悠悠的了。
　　小董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是吗？组长，你为什么不问我，出门三个月，都跑了些什么地方？既然跑出去了，为什么又要跑回来？
　　德仁笑笑：我不问你，问了你也说不清楚，李干事也不让你说啊。你跑出去是为了自由，可是一天到晚饿着肚子，还谈什么自由呢。
　　小董诡秘的：组长，你真神，让你说中了。我到了铜川，不敢坐客车，也没钱买票。我扒了一趟货车，坐到西安，看见检查很严，又急急忙忙扒上另一趟货车。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中午，人声嘈杂，听说到了兰州。我下了火车，打算出站，看见人家查票很严，只好又扒上另一趟货车，谁知道，我两天没吃饭，火车一开动，就迷糊过去了。等到有人粗鲁地赶我下车的时候，只见风沙满天，日月无光，原来到了——
　　德仁把手一摆：你别说，我来猜，嘉峪关！
　　小董惊讶地：对呀，是嘉峪关，组长，你怎么猜到的？
　　德仁说：俗话说，出了嘉峪关，眼泪擦不干。那里周围都是戈壁滩和沙漠，我咋能不知道，你跑到那里可就受了苦了。
　　小董说：那里生活就是苦，城里苦，农村更苦，没有吃的，吃树皮，吃野菜，有的人饿得走不动了，有些老弱病残的饿死了……
　　德仁连忙摆摆手：好了，李干事不让你说，你就什么都别说了，免得造成不良影响。
　　他们往回走去，小董悄悄地说：多亏一个大妈新近死了儿子，她思念儿子心切，又看我可怜，便收留了我，要不的话，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后来，她家吃的也紧张了，才劝我回来了。
　　小董又想哭了，德仁说：别伤心了，回来就好，好好劳动，重新开始吧！
　　第二天，小董和大家一块到筑路工地去劳动，一切都进入正常的轨道。吃了晚饭，队部召开全体大会。人们以为，李干事对小董的逃跑非常生气，小董回来了，李干事一定会狠狠地批判他，让他在大会上检讨错误。其实不然，李干事对小董主动地回来归队表示欢迎，也没有让他在大会上检讨，只是让他在小组会上“好好地认识错误”。
　　德仁知道，这个李干事虽然年轻，却很有心计，要让一个人口服心服，绝不是靠开几次批判会就能解决问题的，人家既然是主动回来的，还有什么必要大批大斗呢？后来，李干事多次找小董谈心，终于深深地感动了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