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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犯罪家族

作品名称:法官笔记(小说)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8-01-20 20:00:00      字数:3042

  犯罪家族这个词我还是在关于意大利黑手党小说里遇到过,曾引起我反对。我历来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些胡乱编造的谶语,因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观点,持否定态度。文革开始那阵,著名派性头目在学校门口贴的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的楹联,风靡一时,我也曾坚决反对,写大字报分析它的反动性,还在大街进行演说,得到不少掌声。但是十多年后的案例使我又想起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个词组,开始怀疑我反对‘犯罪家族’观点是否正确。
  缘起一九七二年一起强奸(未遂)、抢劫案,以及以后的兄杀弟案。
  那年夏天风调雨顺,早晨朝霞映红了东方,烧云满天。白天烈日当头,晴空万里,晚上常常淅沥淅沥下起小雨,清晨太阳一露头,雨过天晴,阳光普照,万物葱茏,玉米拔节争荣。两铲两趟之后,不几天玉米就长得比人高,夜深人静,在田头地边,玉米嘎巴嘎巴拔节的声音都能听到。玉米棒又粗又大,吐出鲜亮红缨子,煞是喜人。又将是一个丰收年。正应了那句古话:”半夜下雨白天晴,打的粮食无处盛“。人们都憧憬着秋后丰收,分值上个新台阶,多分红,家家富裕。有的已准备谈婚论嫁。
  中午云峰大队第九生产队社员田玉旗从到街里,和别人刚给他介绍的对象谈完话回来,见一个不胖不瘦的姑娘,肩挎帆布兜儿,走在公社后屯大道上。那姑娘不高不矮,腰瘦臀肥,小风一吹,的确良裤子和薄薄的花布衫贴在身上,曲线显得十分动人优美。那女孩慢条斯理在前面走着,似乎在等待后面的人和她搭讪。打了多年光棍的田玉旗跟在后面,不紧不慢走着,欣赏着,想起村里和他有瓜葛的娘们,都是先强后顺,或者碍于面子,不予揭发,不禁性起,想入非非。
  农村谚语道:庄家饭,十点半。中午正是农民马放南山,劳动力在家吃过饭睡午觉时间。大道空无一人,一丝儿风没有,只有蝈蝈叫声在青纱帐里此起彼伏。姑娘在前面慢慢走着,已经快到屯子,并不在乎后面是否有人跟着。走到两屯子中间小桥处,田玉旗淫心骤起,见四面无人,紧赶几步,一把把姑娘拽到桥下,随即将手伸进女人裤裆私密处,要强行无理。惊慌失措的姑娘,语无伦次说:“别,别,我来例假了。”
  田玉旗把手拿出来一看,上面果有血污,说:“真倒霉。”接着又说:“我还当你多美呢,长得这么丑。”原来姑娘从背后看很性感,前面一瞧,皮肤粗糙,嘴有点歪,还有一只义眼,霎时让田玉旗失去兴趣。但他贼心未死,不由分说,把姑娘提兜抢过来,抢走里面五元钱、五尺布票、三斤全国粮票,顺桥下干涸水沟,大步往西跑去,不一会儿没了人影儿。
  姑娘回家后只告诉父亲,半道遇到坏人,把钱两票布票抢走了。母亲问,没把你咋地吧?姑娘羞羞答答说,我来例假了,原来还准备息事宁人的父亲,一听大怒,说这还了得,不能让坏人猖狂,必须报案。
  我接到报案已是下午两点。我一面用电话向旗人民保卫部刑警队报告,一面骑自行车奔案发现场,对现场进行保护。玉米地旁边干河道沙子上的大跨度脚印,说明作案人至少一米八零以上,和报案人说得一致。脚印一直延续道沟头岔道处,说明此人熟知环境,很可能是本地社员,熟人作案。刑警队来了后,重新仔细勘验现场,用石膏固定了一处清晰脚印,同意了我的分析,然后兵分两路,分别询问受害人和走访附近生产队群众。一小时后,终于在二队饲养员那得到线索。他反映中午放马时见到岭后九队田玉旗从干河沟上来,顺道往岭后走了。他俩虽然认识,但田玉旗并没有和他打招呼,装不认识他,大步流星走过去了。田玉旗自然成了重点嫌疑人。
  我们立即赶到九队,让队长叫四个社员和田玉旗一起到队部开会。他们刚坐下,里屋隔窗进行辨认的受害人,冷不丁跑出来,抓住田玉旗脖领子,上去就是一耳光,连声说:“还我钱和粮票!”我们迅速过去把他们拉开,顺势把田玉旗捆了个结结实实,塞进囚车。搜出抢来的钱和粮票布票,当场还给了受害人。
  人证物证俱在,田玉旗对犯罪事实也供认不讳。一个月后,经审判组复审,旗公安机关军管会以强奸未遂罪、抢劫罪,合并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我们把他押到所在的大队宣判时,一个老社员告诉我,他听老人说,田玉旗的爷爷是土匪头子,杀人不眨眼,后来抢官银被大清国砍了脑袋。父亲满洲国时期贩大烟,同伙分赃不均他父亲被捅死,抛尸山上喂狼了。家境破落后,他娘带他从阜新跑到这落户,土改闹了个贫农成分,历次政治运动都不可一世,充当打手。他两个儿子也是个胡打乱凿的手,将来还不得走他爹一样的路?我当时还批评了老人家,说他是“血统论”,不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以后可不要再说了。那老人还不服,说“别人家咋不犯罪呢”。
  斗转星移,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一九八四年我已在中级法院刑事审判一庭任副庭长了,不久云峰九队发生了一起轰动全旗的兄霸占弟弟女朋友、杀死弟弟的血案,村民都骂哥哥跟他爹学的不是东西,在村里横行霸道,谁家不服他,晚上不是玻璃被砸,就是谁家柴火垛着火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霸占亲弟弟女朋友,不准弟弟和女朋友见面。有人出主意到法庭告哥哥干涉婚姻自由,哥哥毫不掩饰地说,他赞成婚姻自由,但女人爱的是她,已成为他的女人。法庭调查时,女的说哥哥强奸,不同意就抽耳光子……,法庭依法将此案转公安局侦查。田大海听说后,当天晚上就杀了弟弟田大河,欲杀弟弟女朋友时,被预先得到报警的警察抓个正着。他对所有犯罪供认不讳。
  检察分院起诉到中级法院后,我才知道杀人者竟是田玉旗大儿子田大海,被杀者是小儿子田大河!出狱后已经白发苍苍迁到外地的田玉旗,听到大儿子杀死二儿子,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起来。死前说了一句话:“造孽呵,老田家绝根了……”
  我的心情也格外沉重,想起了有关黑手党‘犯罪家族’的描写,心中响起了那位老者预言他儿子走犯罪道路,说话时坚定的声音,心想,难道犯罪和血统真有关系,真有犯罪家族?我再次想起文革时造反派贴在学校门口的一幅对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横批:基本如此。想归想,判归判。田玉旗大儿子罪恶深重,无法定和酌定从轻情节,无争议地判处了死刑。但有关犯罪家族的疑惑,一直纠缠在心中。
  许多年后,该村成了有名的治安模范村,五年中村里没发生一件刑事、治安案件,连秋收时小偷小摸现象都没发生。县里在村里召开治安现场会,穿戴漂亮的幼儿园小朋友的舞蹈和欢乐歌声,厘清了我的疑惑。原来田玉旗的妻子还生育一个女儿,她因病去世后,两岁女儿过继给不曾生育的姑姑抚养。由于姑父姑母钟爱和和教育,不但品学兼优,还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当助教。她从南方赶来给父亲送葬后,又去给小弟弟上坟,回到村里,挨户向给小弟弟收尸的社员致谢,为大弟弟给村民带来的不安表示歉意,是那么诚恳,文质彬彬,浑然不是田家的女儿。临走还把五间瓦房,连同宅基地上的仓房,经过公证,无偿送给村民作为幼儿园,培养儿童从小的学习兴趣。并决定赠送的房产,自大弟弟被执行死刑时立即生效。我忽然明白了,人们常说的“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多么正确。田玉旗临死说的“造孽”大概主要说的是他自己。“
  人之初,性本善”,“天作孽,尚可活,人作孽,不可活”,才是真谛。
  田玉旗女儿的善行无可争辩地驳斥了血统论。黑五类、红二代,统统是谬论。村民心里对培养侄女的姑姑姑父,怀有十分强烈的敬意。虽然她再也没回来过,谈起话来,人村民不忘说她好,希望她能回来看看改革开放后,队里的巨大变化。幼儿园办得这么好,村民安居乐业,有她一份功劳呢。我没见过田玉旗女儿,但她的善举,红丰村成为文明村有无她的影响,我不知道,但她的善举,一定给村民留下深刻印象,我心里彻底消灭“犯罪家族”观念,一定有她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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