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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险些错杀

作品名称:法官笔记(小说)      作者:清闲若水      发布时间:2018-01-17 16:46:11      字数:3208

  在写工作笔记时,我的心境还不能平静,似乎还能听到惊愕引起的心跳声。我差点犯了法官的大忌,不是马副主任提醒,差点杀了不该杀的人。
  被告张德喜是铁路工人,二十八岁,住车站铁路居宅。他对杀妻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动机目的交待很清楚,他说:“中午下班回家,见妻子炒菜放的油太多,说她一句还不服气,她顶了我一句,我说两句,她顶我三句,我气急了,就砍了她。我工资低,生活困难,不节约还行?”又说:“砍一刀不解气,砍了许多刀,她不动了,我才住手。”
  这是一起因家庭琐事引起的杀人案件,多人见证,证据确实充分,动机和目的都十分清楚,看完卷后觉得不像其他复杂案件,不需费多大脑筋。我到看守所审他时,口供很稳定,事实证据没有变化,觉得写个结案报告就可以了,有些轻松感。
  结案报告也很简单:被告张德喜中午下班回来,满是灰尘的宽大工作服还没脱,见妻子炒菜用的油多,说:“一个月一个人才供应三两油,炒菜用这么多油干什么?你真他妈的是个败家娘们!”妻子李萍顶了一句:“孩子奶不够吃,炒菜不放油行吗?”正好此时不满周岁的儿子哭了起来,妻子又嘟囔抱怨了几句,张德喜心烦,大怒,抄起锅台上菜刀猛砍一刀,妻子发出凄厉喊叫,他也没停止,抢过哭叫的孩子,一顿猛砍,直到妻子气息全无,倒在血波不动……。
  邻居发现后跑到铁路派出所报案,警察全副武装,迅速出警,赶到时妻子已气绝身亡,全身是血。经法医鉴定,妻子脖子、头、胸部、左臂前部十三处刀伤,系失血性休克死亡。警察抓张德喜时,他还抱着孩子说:“别哭,爸爸没事儿。”案件由刑侦转到审判组,我让他辨认照片上死者伤痕时,他指着左臂上的刀痕说,是李萍怕伤到孩子挡他的刀落的伤口。
  张德喜因琐事杀妻,手段极其残忍,为保护妇女人身权益不受侵犯,我个人意见: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案件讨论时,大家一致认为张德喜生性小气,竟因家庭琐事,残酷杀人,罪不可恕。受害人李萍面对危险,首先想到的是别伤到孩子,表现了最伟大的母爱,被告不判死刑,难告慰死者,难平民愤。一致同意承办人意见,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判决书写好后交给马宝臣副主任签发。不到三百字的判决书他看了足有十分钟,我正奇怪时,他问:“抓他时他正抱孩子,没企图逃跑,没反抗表示?”
  “没有。”
  “他还抱着孩子?”马副主任重复问。
  “抱着。他觉得妻子不好好过日子,还顶他、气他,就把她杀了。蛮有理呢,还说没事儿。”
  马副主任沉默了片刻,说:“给他做个精神病鉴定吧,看看有没有精神方面疾病。”
  “杀人时前因后果他叙述得都很清楚,连死者左前臂伤口如何形成的都记得也清楚,说明他行凶时思维清晰,还用做精神病鉴定吗?”我问。
  马副主任老刑警出身,文化大革命前的公安局副局长,深受干警爱戴,我又是他调来的,很尊重他,但觉得他过于小心谨慎,又涉及保护妇女权益政治问题,顺嘴顶了他一句。他像惯常那样眼睛看着桌面,不和你的眼光相对,也不生气,说:“没有精神病再杀不更有把握吗?写个精神病鉴定报告交给我。”
  这是马副主任第一次用不必商量的命令语调说话。我吃了一惊,忙说:”好的,我马上写申请精神病鉴定报告。”
  我不是善于看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人,但马副主任老刑警的威望和公安工作的半军事化作风,使我不得不服从。而且,我隐隐觉得‘莫非我和大家都错了?’
  精神病院鉴定要三个月才能结论,这三个月虽然有其他案子缠身,但在我脑海中对张德喜是否可能有精神病,常系心间,甚至有耿耿于怀的冲动,希望鉴定他作案时没有精神病,有刑事责任能力,好给无辜的受害人灵魂一点儿安慰,也希望马副主任做事不必过于谨慎。
  三个月后,我去公主岭精神病院将张德喜接回来,鉴定结论是:接技性精神病,不负刑事责任。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拿到鉴定结论时,脸上出了冷汗:好悬啊,险些错杀!那将是法官终生罪过!我为自己判断错误忏悔同时,心里仍有些疑惑。一个人把杀人的原因、前后经过叙述的那么清楚,还是精神病患者,不受刑事处罚?
  押解他回来的火车上,乘警很负责任,问我需要协助不?我说不需要,把他铐在茶几腿上,不跑就行。何况我已告诉他有精神病,不负刑事责任,回去就放,他不会跑。张德喜一听精神病,情绪激动起来说:“净瞎说,我才没有精神病呢。大夫瞎诊断。这么一闹,将来搞对象都难了。”
  我为缓和气氛,问:“在监狱好还是在精神病院好?”他说:“精神病院好,能吃饱饭。在看守所土豆也不让吃饱。”我没敢提他妻子、孩子的事,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怕他犯病,一路上净聊精神病院的事了。奇怪的是他连孩子都不提不问。反复说“有的到精神病院做鉴定还打架,不让大夫安生;他听话,吃饱就睡。政府照顾得这么好,他们还捣乱,真不像话。”他还替大夫打抱不平呢。
  回来后我请教过法医专家,他们说精神病人大都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我又找了不少精神病方面书籍,包括苏联专家卡捏廖夫的著作,对精神病的种类表现有了初步了解。向马副主任请教时,他引用了卡捏廖夫的论点,让我很吃惊。他说:“搞案子不光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还要搞清动机和犯罪时的心理状态才能下结论。思路得宽些,特别是死刑案件,脑袋掉了安不上呀!”他又补充说:“另外,特别对死刑案件,还要尽可能了解他成长所处环境,社会状况,对处理案件不无裨益。他十五岁还尿炕呢,十岁才上学。当然,你是外地支边来的,不可能了解这些,
  我对马副主任不惧流言,小心谨慎依法秉公办案,更佩服得五体投地,成了我终生的良师益友。他的身传言教,使我认识到一个好的刑事法官,不但精通法律条文,还要深入了解社会,掌握一定医学等各方面知识。真是学无止境。
  张德喜被宣告无罪,释放回家休息治疗。只不过调到外站和老父亲一起生活。但天有不测风云,大年初一早晨,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他神差鬼使地手拿小铁棍到派出所给警察拜年,把值班警察吓得跳后窗户跑了。韩所长知道后,给正在值班的我打电话说:“老弟,你好啊,你高高兴兴过大年,合家团圆吃饺子,我们兄弟倒老霉了。”“怎么了?”我问。“刚才张德喜拿铁棍给抓他的警察拜年,派出所值班警察都吓跑了,万一他又杀人怎么办?”
  我深知一旦事故发生,后果极其严重,急忙向正值班的马副主任汇报。他让我亲自了解一下,真有异常表现,可建议铁路方面送张德喜去精神病院强制治疗,我们人保部出手续。我撂下电话,急忙骑自行车赶到铁路派出所,张德喜正大摇大摆坐在所长的椅子上,见到我后,提着小铁棍向我走来,但眼神并无恶意,可我仍提防着。他说:“你是好人,评评理,我来拜年,他们都跑了,还说我犯精神病了。我根本没精神病。”我说:“你拿铁棍拜年,还不把人家吓跑?你先把铁棍放下。”他很听话,把铁棍给了我。门外的警察涌进来,乘机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张德喜喊我救他,但我已无能为力。他那呆滞的求助的眼神直到现在还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向马副主任汇报后,他告诉我,警察的生命和精神病人的生命一样重要,这样做对双方都是保护,不必自责。现在的医学还不能治好所有精神病人,我们也不能保护所有人不受精神病人的侵害,一些强制治疗措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警察跳窗户跑了,是一种自我保护,不必奇怪。因为一旦警察一句话不符合张德喜意愿,他可能愤怒犯病而行凶。
  马副局长对刑事犯罪的方方面面研究的细腻透彻,让我五肢投地。我也终于没错杀人,值得庆幸,同时也感到很无奈,只能祈求上苍保佑在精神病院治疗的张德喜了。
  好多好多年后,我不经意地和铁路派出所警察打听张德喜情况,得知他入精神病院后,病情时好时坏,后来越来越重,几年后死在了精神病院。他的儿子被人收养。孩子很聪明,收养人视如己出,没告诉他是养子。孩子十八岁就考上了重点大学,全家搬到养父原籍——湖南一个县城,后来就不知道他的消息了。我听了有些安慰,孩子发奋读书,对得起以臂挡刀的母亲。不管怎么地,我没有错杀人,想起来心中还感到一丝自我安慰,感谢马副主任不吝赐教,始终不忘他办案要细致慎重,知识面要宽,做到万无一失的教诲。这也是我一生没办错过一个案子的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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